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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22日 星期六

雪浪法師恩公中興法道傳

雪浪法師恩公中興法道傳

  自白馬西來。像教東興。羅什淨名振其綱。遠公涅槃挹其緒。而大法始昌明於中
夏。六朝盛矣。然其真宗。猶未大樹立。自天台標三觀以成一家。有唐賢首。始開華
嚴法界之宗。清涼獨擅其美。玄奘闡唯識之旨。窺基專業其門。由是性相二宗之淵源
。一心三諦之旨。始橫流於大地。吾佛一代聖教。如大海潛流於四天下。教義幽宗。
如揭日月於中天矣。自是著述多門。標定非一。無非探其本源。而攝歸真際。總皆遊
泳如來之性海。撈摝法界之魚龍。不異覩白毫於靈山。聽圓音於覺苑也。自達摩西來
。立單傳之旨。直指一心。不尚文字。由是教為佛眼。禪為佛心。禪教齊驅。並行不
悖。及六祖而下。禪道大興。則不無尚執之呵。而教禪始裂。圭峰力挽未能。永明會
性相歸一心。目為宗鏡。而佛祖全體大用。彰明大著矣。惟我 聖祖龍飛。廓清寰宇
。開萬世太平之業。初 至建康。劒甲未解。即崇重佛氏。洪武三年 詔天下高僧。
安置於天界寺。建普度道場於鐘山靈谷。名流畢集。大闡玄宗 御駕躬臨 親聞法喜
。而法道之盛。不減在昔。何其偉與。由是於一門。制立三教。謂禪。講。瑜珈。以
禪悟自心。講明法性。瑜珈以濟幽冥。乃建三大剎。以天界安禪侶。以天禧居義學。
以能仁居瑜珈。汪汪洋洋。天下朝宗。自 北遷之後。而禪道不彰。獨講演一宗。集
於大都。而江南法道。日漸靡無聞焉。正嘉之際。北方講席。亦唯通泰二大老。踞華



座於 京師。海內學者畢集。而南方學者。習於軟暖。望若登天。惟我先大師無極和
尚。自淮陰從師。一鉢往依焉。飲冰囓雪。廢寢忘飡者。二十餘年。具得賢首慈恩性
相宗旨。既而南歸。至金陵魏國公子見而悅之。遂為檀越。請講圓覺經。唱而不和。
聽者寥寥。祠部主政五臺陸公往謁。謂先太師翁西林和尚曰。頃見北來高僧無極。真
人天師也。聆其講說妙義。深契佛心。吾念報恩。乃 聖祖所設之講教。僧徒居此。
安可絕無聞乎。公為住持。誠能禮請歸寺。大演法道。開誘羣蒙。法門之幸也。師翁
唯唯。即盡禮致幣敦請。時嘉靖三十二年也。師至安居於寺之三藏殿。以玄奘大師髮
塔在焉。常住歲設常供。太師翁乃選寺僧數十人。躬領座下。日聽講諸經。附近諸山
耆宿。稍有應者。久之則京城善士日集。知供四事。善化之風漸開。

時有居士黃公某者。夫婦久持齋。一日公攜幼子六郎往設供。六郎即雪浪法師恩公也。公生性超邁。朗爽不羣。唯好嬉戲作佛事。及入社學。先生訓句讀。略不經心。督之。第相視而嘻。固無當也。是日設供。值講八識規矩。公一聞即有當於心。傾聽之。留二三日。父歸喚公。公不應。父曰。若愛出家耶。公笑而點首。父強之。竟不歸。父歸數日。母思之切。促父往攜之。父至強之再三。公暗袖剪刀。潛至三藏塔前。自剪頂髮。手提向父曰。將此寄與母。父痛哭。公視之而已。由是竟不歸。父回告母。遂聽之。公時年十二也。

從此為沙彌。出入眾中。作大人相。一日大眾齋。公先至飯堂。坐第一座
。頃首座至。咄曰。小沙彌何得居此座。公曰。此座誰當居。座曰。通佛法者。公曰。如是則我當居之。座曰。汝通何佛法。公曰。請問。座曰。且問今日法座上講箇甚麼。公隨口而應。了了大意。一眾驚歎曰。此子再來人也。公每聽講。即嬉戲。及問之。無遺義焉。
公出家之明年。予十二歲。亦出家。太師翁攜予參先大師。公坐戲於
佛殿。一見予而色喜。若素親狎。人視為同胞。然予以幼從讀誦。未知義也。公少居講肆。見解超羣。一眾敬服。年十八。即分座副講。聞者悚悟。然公天性不覊。略不為意。
予十九薙髮。先大師於本寺演華嚴玄談。予即從授戒聽講。心意開解。如夙習
焉。時公器予。即以法為兄弟莫逆也。公尚未習世俗文字。予偶作山居賦一首。公粘於壁。公姪博士黃生。見之羨曰。阿叔有愧此公多矣。公曰。是雕蟲技耳。何足齒哉。公年二十一。佛法淹貫。
自是勵志。始習世閒經書。子史百氏。及古辭賦詩歌。靡不搜索。遊戲染翰。意在筆先。三吳名士。切磨殆遍。所出聲詩。無不膾炙人口。尺牘隻字。得為珍秘。嘗謂予曰。人言不讀萬卷書。不知杜詩。我說不讀萬卷書。不知佛法。常閱華嚴大疏。至五地聖人。博通世諦諸家之學。方堪涉俗利生。公之肆力於
是。豈無意乎。
予從雲谷先師習禪於天界。切志參究向上事。公每見予枯坐。即呵曰
。用如三家村裏土地作麼。頻激以聽講。予曰。各從其志耳。古德云。若自性宗通。
回視文字。如推門落臼。固無難也。公曰。若果能此。吾則兄事之。自是予於山林之
志益切。以始閱華嚴。知有五臺山。心日馳之。年二十五。志將北遊。別公於雪浪菴
。公曰。子色力孱弱。北地苦寒。固難堪也。無已。吾姑擕子。遨遊三吳。操其筋骨



。而後行未晚。予曰。三吳乃枕席耳。自知生平軟暖習氣。不至無可使之地。決不能
治此。固予之志也。公曰。若必行。俟吾少庀行李之資。以備風雨。予笑曰。兄視弟
壽當幾何。公曰。安可計此。予曰。兄即能資歲月計。安能終餘日哉。公意戀戀不已
。予詒之曰。兄如不釋然。試略圖之。公冒大雪方入城。予即攜一瓢長往矣。公回山
不見予。不覺放聲大哭。以此知公生平也。予遂孤杖北遊。公亦遊目嵩山。至伏牛結
冬而歸。居常曰。清兄去。吾無友矣。既聞予在都下。公瓢笠而尋至。則予行脚他方
。公遂留京師。及予同妙峰師。入五臺結茅以居。公聞之。即登臺山。問予於冰雪堆
中。夜談因扣公志。公曰。吾見若此心如冰。誓將同死生耳。第念本師老矣。奈何。
予曰不然。人各有志。亦各有緣。察兄之緣。在弘法以續慧命。非枯寂比也。江南法
道久湮。幸本師和尚受佛付囑而開闢之。觀座下。似未有能振其家聲者。兄乃克家的
肖子。將來法道之任匪輕。且師長暮年。非兄何以光前啟後。幸速歸。無久滯他方也
。公即理策歸。濵行。予囑之曰。兄素未以法自任。此回乘本師老年。就當侍座。以
收四方學者之心。他日登壇。則吾家故物耳。幸無多讓。公既歸。則挺然以法為任。
久參夙學。皆却步矣。先師弘法以來。三演大疏。七講玄談。公盡得華嚴法界。圓融
無礙之旨。遊泳性海。時稱獨步。公素慕禪宗。大章宗師開堂於少林。公束包往參。
竟中止。既而遜菴昂公。從少室來至棲霞。拈提公案。公折節往從。商確古德機緣。
得單傳之旨。人或恥公。公曰。文殊為七佛師。何妨為釋迦白槌。自爾凡出語言。頓
脫拘忌。從此安心禪觀。及先師遷化。公據華座。日遶萬指。一旦翻然。盡掃訓詁俗
習。單提本文。直探佛意。拈示言外之旨。恒教學人。以理觀為入門。由是學者耳目
。煥然一新。如望長空。撥雲霧而見天日。法雷啟蟄。羣彚昭蘇。聞者莫不歎未曾有
。先是講肆所至。多本色無文。所入教義。如抱樁搖櫓。略無超脫之機。及公出世。
如摩尼圓照。五色相鮮。隨方而應。一雨普霑。三草二木無不蒙潤。且以慈攝之。以
威折之。一時聰明特達之士。無不出其座下。始終說法。幾三十年。每期眾多萬指。
即閒遊山水。杖錫所至。隨緣任意。水邊樹下。稱性揮塵。若龍驤虎嘯。風動雲從。
自昔南北法席之盛。未有若此。先師說法三十餘年。門下出世不二三人。亦未大振。
公之弟子可數者。多分化四方。南北法席師匠。皆出公門。除耶溪三。明明宗已往。
現前若巢松浸一雨潤。大唱於三吳。蘊璞愚。晚振於都下。若昧智。獨揭於江西。心
光敏。宣揚於淮北。海內凡稱說法者。無不指歸公門。非具四攝之力。何能有此。嗚
呼。豈尋常可測哉。公每撤座。則修壁觀。嘗於長興山中。結茅習靜。入定二日。林
木屋宇為之振動。此人所未知也。天性坦夷。不修城府。不避譏嫌。以適意為樂。來
去翛然。如逸鶴凌空。脫略拘忌。達觀禪師頗有嗛於公。予曰。師固不知雪浪。吾觀
其因地。聽唯識而發心。向藏塔而剪髮。此再來人窺基後身也。達師首肯曰。吾自今
不敢易視此公矣。嘉靖末年。本寺雷火災。殿堂一夕煨燼。予與公相對而泣曰。嗟乎
。佛說大火所燒。淨土不毀。何期與之俱化耶。傷哉難矣。方今之世。捨爾我其誰歟




。惜乎年輕福薄。無道力。從此決志修行。他日長養。頭角崢嶸。終當遂此興復之願
。由是予北遊。固志在生死大事。其實中心。二十餘年未嘗一日忘。即五臺東海。皆
若子房之始終為韓也不幸而竟以賈害。信乎大事因緣。固未可以妄想求也。及予罹難
被遣。過故鄉。公別予於江上。促膝夜談及初志。予曰。事機已就。若不遭此蹶。指
日可成。今且奈何。予往矣。兄試相時先唱。當躬行乞於南都。以警眾之耳目。予早
晚天假生還。尚可計也。公頷之。明發遂長往。萬曆乙未冬十一月也。予度嶺之三年
。戊戌。公見本寺塔頂傾側。遂奮志修理。一時當道助發。給諫祝公首唱。公親領眾
數百。次第行乞於都市。一時人心躍然興起。金錢集者。動以千百計。大役遂舉。塔
高二十五丈。其安塔頂管心木。約長七丈。架半倍之。則從空而下。如芥投針。其勢
難矣。公心苦極。忽嘔血數升。時管木即入。在架之人。如鳥棲柔條。竟無小恙。豈
非心力所致哉。會計所費數萬緡。唯 聖母賜三千金。其餘皆出民閒。未動公家一髮
也。公生於富室。人皆視為性習軟暖。及中年操履。篤於苦行。於江東大巾立捨茶菴
。公自擔水。日供不倦。門人相從。說法不輟。即弱骨者。日益強矣。居常思結十方
粥飯緣。暮年就吳之望亭。開接待院。接納往來。躬操薪水執作具。領學人作務。日
則齋飯。晚則澡浴。夜則說法。二利並施。三吳之士。翕然信向。即闡提亦轉為護法
。未幾示微疾。一日告眾曰。汝等善自護持。吾將行矣。弟子乞師垂示。公曰。如空
中花。本無所有。說箇甚麼。問曰。師即不諱。用坐龕。用棺木。公曰。坐死用龕子
。臥死用棺材。相錫打瓶。且莫安排。言訖。頃即索浴更衣。端坐而逝。弟子輩迎葬
於雪浪山。化之日悲感載道。學人如喪考妣也。公生於嘉靖乙巳九月九日。入滅於萬
曆丁未某月某日。世壽六十三歲。法臘四十五夏。得度弟子雖多。獨孫慧經。字緣督
者。盡得心要。且善相宗。其唯識一論。實從開發。惜乎早夭。傳法弟子出世者。如
前所列。隱約者。尚多多也。嗟乎。予與公猶同胞也。三十暌攜。老未合併。時為永
歎。每思當世。知公者希。況沒世乎。因述公生平之槩。為法道中興所係。且令後之
學者。知大法因緣。有自來也。
  贊曰。聞之菩薩往來人天。留惑潤生。尚有隔陰之昏。而不通於宿命。唯自驗之
於夢中。智者觀之以習氣。毫無爽也。予以公出家因緣。是知必為再來人。至人潛行
玩世。逆順無方。豈常情可測哉。龍象蹴踏。固非跛驢所堪。無怪乎肉眼忽之也。苟
非乘夙願力。豈能光流末世。起百代之衰哉。觀其生死脫
然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