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休宰相與《警策箴》
繼平
繼平
裴休宰相(791-846)是唐朝一代名相。字公美,唐代河內(河南濟源)人。進士出身,後來做到宰相,對佛教信仰相當虔誠,與禪宗有深厚因緣。裴休在禪宗史上,與當時的龐蘊、白樂天、李翱、陸亙大夫等居士齊名,均為著名的大居士。他與溈山靈祐同門,精通《華嚴》教旨與禪宗心要。
裴休任洪州刺史的時候,結識了黃檗希運禪師。當時,希運禪師在黃檗山大安精舍隱修,終日混跡於僧眾之中,做一些諸如掃灑殿堂之類的雜務,人莫測其深淺。
一日,裴休入寺燒香,寺院主事僧負責接待。在參觀一處壁畫的時候,裴休問:“是何圖相?”主事僧回答道:“高僧真儀(一位高僧的肖像)。”裴休問道:“真儀可觀,高僧何在?”主事僧無言以對。裴休又問:“此間有禪人否?”
主事僧道:“近有一僧,投寺執役,頗似禪者。”裴休道:“可請求詢問得否(請他來問一問,好嗎)?”
於是,主事僧急忙把黃檗禪師叫來,裴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黃檗禪師,心裡很高興,於是對黃檗禪師道:“休適有一問,諸德吝辭,今請上人代酬一語。”
黃檗禪師道:“請相公垂問。”裴休於是把剛才的問話重複了一遍。黃檗禪師大聲喊道:“裴休!”裴休應諾。黃檗禪師道:“在甚麼處?”裴休當下知旨,如獲至寶,欣喜不已,連聲讚歎道:“吾師真善知識也!示人克的若是,何故汩沒於此乎?”寺院僧眾都愕然不已。
裴休於是便禮請黃檗禪師到自己官署,執弟子禮,接受他的供養,黃檗禪師屢屢推辭。不得已,裴休只好請求他入住黃檗山,大興祖教。黃檗禪師住山以後,裴休一有空兒就進山拜謁黃檗禪師。有時候因為太想聽到黃檗禪師的精妙開示,就直接懇請黃檗禪師入州小住。
在黃檗禪師的指導下,裴休不僅徹底通達了祖意,而且對教相也很精通。諸方禪德都讚歎裴相國不愧出於黃檗之門下。
裴休後來調任安徽宣城刺史,路遠山遙,不能時時親近黃檗,於是他在宣州別創精舍,迎請黃檗禪師入居。裴休在撰圭峰碑的時候講,“休與師於法為昆仲,於義為交友,于恩為善知識,於教為內外護。”可見裴休與黃檗禪師之間的道情之深。
裴休升任宰相之後,操守嚴正,著述佛教經典序文頗豐,被宣宗稱譽為“真儒者”。作官後的裴休,更加“寬惠仁厚、屏息貪欲,更不貪戀錢財、不弄權術、不食葷腥”,潔身自好,甚至達到“太過”的程度。他把自己的錢財用在施捨、興義學、捐修寺院等方面。他善於文章,楷書造詣尤其受人推崇。在武宗時,佛教遭逢大難,裴休雖身為重臣,卻能功祿盡拋,以一片赤誠,挺身衛護聖教,使佛教在短短幾年內復興。裴休不僅以文筆來莊嚴經藏,並立下宏誓:願生生世世為國王翼護佛教。雖身居高位,卻兩次禮請黃檗禪師于鐘陵、宛陵,日夜問法,精勤不休,筆記其言,成《鐘陵錄》、《宛陵錄》各一卷,並親自書寫作序。同時,他還書寫過《大藏經》五百函,又撰《傳心偈》一章。裴休曾為《傳心偈》作序:“予于宛陵、鐘陵,皆得親黃檗希運禪師,盡入心要,乃作偈爾。”裴休也曾隨圭峰宗密禪師學習華嚴,因此,凡圭峰有所著述,都邀請他撰序,如《圓覺經序》、《華嚴經法界序》、《禪源諸詮集都序》等,皆可看出裴休優遊于藏經的文字般若。
裴休學識淵博,擅長為文,長於書翰,筆法自成一體。中年以後,他一心向佛。任職期間,只要一有空閒,就游踐山林,在各大山寺中,和寺僧探討佛學,切磋佛理,坐禪修行。所到之處,留下了無數墨寶。
裴休不僅是位虔誠的佛教徒,而且他還將深愛的兒子送到溈山密印禪寺出家。密印寺是裴休任湖南觀察使期間所捐建的寺院。寺院建成後,請當時高僧靈祐禪師前去住持。裴休送子出家是源於這樣的因緣:
當時皇子得了重病,看盡天下名醫均不奏效。有高僧點撥:遠離紅塵,可得性命。裴休聞知,想道:我何不將自己兒子代皇子出家,既能解皇上之憂,又使吾兒解脫塵緣之苦,也了卻自身從佛之願。這樣想過之後,裴休當即稟告皇上,皇上大為感動,遂以重禮相待,將裴休之子送出皇宮,裴休又親自送子入住溈山密印寺。住持靈祐聞訊大喜,曰:丞相之子代皇子出家,功德無量,出家敝寺,為山門大壯顏色。遂賜號“法海”。
裴休的兒子裴文德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皇帝封他為翰林學士。但裴休不希望兒子少年得志,利用代皇子出家的機緣送子出家,並作了“警策箴”,字字句句勸勉其子精勤向道,莫荒廢大好時日。其文摘錄如下:
汝及出家須立志,求師學道莫容易。
燒香換水要殷勤,佛殿僧堂勤掃拭。
莫閒遊,莫嬉戲,出入分明說處去。
三朝五日不歸家,妙法何曾聞一句。
敬師兄,訓師弟,莫在空門爭閒氣。
上恭下敬要謙和,莫輕他人自逞勢。
衣食難,非容易,何必千般求細膩。
清齋薄粥但尋常,粗布麻衣隨分際。
榮華止在紫羅袍,有道何須黃金貴。
解三空,明四智,要超初果至十地。
禮觀音,持勢至,別人睡時你休睡。
三更宿盡五更初,好向釋迦金殿內。
點明燈,換淨水,禮拜如來求智慧。
報答爹娘養育恩,天龍八部生歡喜。
裴休宰相在這段警策文中勸誡兒子裴文德:
應當珍惜出家的殊勝因緣,立志學道。在寺院中燒香換水、掃灑殿堂、修學誦經要勤勞。舉止文雅,莫頑皮嬉戲。如果打算出門,應當向寺院執事說明去處。要與人和睦相處,尊老愛幼,謙恭禮讓,不要因為自己出身名門而驕傲逞強。裴休還告誡兒子時常想到衣食來之不易,在佛門中粗茶淡飯、粗布麻衣,隨緣隨份,不過分貪求飲食衣服的美味與華麗。裴休對兒子說,真正的榮華並不在於身著紫羅袍,真正的富貴也不是家有萬兩黃金。如果能夠真正用心修道,證得初果至十地果位,頂禮觀音、大勢至菩薩就是真正的富貴。裴休勸誡兒子應當精勤用功,常點佛前燈,常換佛前淨水,禮拜如來,求得智慧,以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若能如此,則天龍八部都會歡喜讚歎。
接著裴休還作了兩首偈語作為送子出家的贈言,以警示兒子裴文德。
偈語之一云:
含悲送子入空門,朝夕應當種善根。
身眼莫隨財色染,道心須向歲寒存。
看經念佛依師教,苦志明心報四恩。
他日忽然成大器,人間天上猶稱尊。
含悲送子入空門,朝夕應當種善根。
身眼莫隨財色染,道心須向歲寒存。
看經念佛依師教,苦志明心報四恩。
他日忽然成大器,人間天上猶稱尊。
在本首偈語中,裴休懷著悲傷的心情將兒子送到溈山密印寺出家,勸誡兒子每天常懷善念,種下善根,切不要身在佛門之中,而心被世俗的財色名利等染汙,妨礙了自己出家之本意。在修道方面,應當有“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的雄心壯志。在裴休看來,出家是一件很榮幸的事,但當他真正送子出家時,面對出世的修煉和父子親情的兩難選擇時,裴休的心情仍然是複雜的。他一方面希望兒子能夠虔心修道,報答父母之恩;另一方面,作為一個父親,將兒子送入佛門,仍然難以割捨這份親情,因此,他才寫下了“含悲送子入空門”的偈語,來表達自己送子出家時的複雜感情。
儘管心情複雜,但懷著對佛教深厚的感情,裴休還是毫不遲疑地送子出家了。他在偈語中勉勵兒子修行證果,報答國土恩、父母恩、師長恩、眾生恩。
不過這位享盡榮華的裴文德出家之初,經不起寺院的苦行生活,但父命難違,只有強忍。有一天,將滿腹牢騷以一偈道出:
“翰林挑水汗淋腰,和尚吃了怎能消?”
寺院住持和尚禪師聽了,微笑隨口說道:“老僧一炷香,能消萬劫糧。”裴文德深以為愧,從此收攝身心,苦勞作役。
在本首偈語之外,裴休還寫有另外一首偈語,偈云:
江南江北鷓鴣啼,送子忙忙出虎溪。
行到水窮山盡處,自然得個轉身時。
偈語的前兩句是說,在江南江北鷓鴣啼鳴的春暖花開時節,裴休在送子到密印寺出家之後,又陪同兒子到江西廬山參訪。這裡的“送子忙忙出虎溪”中的虎溪是指廬山東林寺旁邊的一條溪水。據傳東晉高僧慧遠在廬山東林寺弘揚佛法的時候,在廬山安住三十年,足不出山,跡不入俗。雖然足不出山,但由於聲名遠播,許多文人士大夫都慕名前來親近,慧遠大師因此結交了大批方外之友。當時在東林寺前有一條小溪,溪水常年潺潺繞寺流淌。慧遠大師約束自己,每次送客,不論貴賤,都不過虎溪(即以虎溪為限),若過虎溪,則會有虎的吼叫,以示提醒。
與慧遠大師交往最為密切的好友陶淵明和道士陸修靜來訪,慧遠大師與兩位老友談得十分投機。在招待客人結束,大師送客出寺。三人邊走邊談,由於談得十分投緣,慧遠大師竟然忘記了“足不過虎溪”的警戒,不覺之間已經跨步過了虎溪。此時,山中老虎突然發出吼叫,慧遠馬上回過神來,與兩位好友笑語話別,返回寺院。
在後兩句“行到水窮山盡處,自然得個轉身時”的偈語中,裴休鼓勵兒子在修行過程中應當不畏艱險,於山窮水盡的絕境之時,自然會得個峰迴路轉的消息。
裴休的兒子在出家之後,沒有辜負裴休的一片苦心。他在離開廬山之後,後來又來到江蘇鎮江氏俘山的澤心寺修禪。當時建於東晉時期的澤心寺瀕臨傾毀,破爛不堪。法海發誓要修復寺廟,為表決心,他燃指一節,身居山洞,開山種田,籌資修廟,並精研佛理。一次,法海挖土修廟時意外挖到一批黃金,但他不為金錢所動,將其上交當時的鎮江太守李琦。李琦上奏皇上,唐宣宗深為感動,敕令將黃金發給法海修復廟宇,並敕名金山寺。從此澤心寺改名金山寺,裴休的兒子法海禪師也成了金山寺的一代祖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