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塔銘
徑山 達觀可禪師 塔銘
長 志日益大。父母不能拘。嘗有詩曰。
遂之武塘景德寺。掩關三年。
當云「方無病」。不是「邪」。
遊五臺。至峭壁空巖。
又問「既生後如何」。宿展兩手。
至京師。參「徧融」大老。「融」問「從何來」。曰「江南來」。又問「來此作麼」。
曰「習講」。又問「習講作麼」。
「融」曰。「你須清淨說法」。
師曰。只今不染一塵。
顧謂師曰。「脫了一層還一層」。
九年復歸虎邱省「覺」。
乃之淞江。掩關百日。
師曰。「是一」。
師曰。「我言其本。汝言其末」。
之天池。遇管公東溟。聞其語。深器之。
公曰。此花同本生也。師分為二。
師知為法器。留為侍者。
省得度師覺公。「覺」已還俗。以醫名。聞師來。慴甚。師偽為賈人裝。僵臥小舟中。請「覺」診視。「覺」見師大驚。
師涕泣曰。「爾何迷至此耶。今且奈何」。「覺」曰。「唯命是聽」。
師立命剃髮載去。「覺」慚服。
願執弟子禮 親近之。師來之日。「覺」夕飡。飯盂忽墮地迸裂。其誠感如此。
師初過吳江。沈周二氏。聚族而歸之。至曲阿金沙。賀孫于王四氏。合族歸禮。師於于園。書法華經以報二親。顏書經處。曰墨光亭。今在焉。聞妙峰師建鐵塔于蘆芽。乃送經安置塔中。且與計藏事。復之都門。乃訪予於東海。
萬曆丙戌秋七月也。
予以五臺因緣。有聞於內。避名於東海那羅延窟。慈聖皇太后。為保聖躬。延國祚。印施大藏十五部。皇上頒降海內名山。首及東海。予以謝 恩入長安。師携開公走海上。至膠西。秋水泛漲。眾度必不能渡。師解衣先涉。疾呼眾。水已及肩。師躍然而前。
既渡。顧謂弟子曰。死生關頭。須直過為得耳。眾心欽服。予在長安聞之。亟促裝歸。兼程至即墨。師已出山。在脚院。詰朝將長發。是夜。一見大歡笑。明發。請還山。留旬日。心相印契。師即以予為知言。許生平矣。
師返都門。訪石經山。禮隋琬公塔。念琬公慮三災劫壞。正法澌滅。創刻石藏經。藏於巖洞。感其護法深心。淚下如雨。琬公塔院地。已歸豪右。矢復之而未果。乃決策西游峨嵋。由三晉。歷關中。跨棧道至蜀。禮普賢大士。
順流下瞿塘。過荊襄。登太和。至匡廬。尋歸宗故址。唯古松一株。寺僧售米五斗。匠石將伐之。丐者憐而乞米贖之。以存寺蹟。師聞而興感。樹根為樵斧剝斵。勢將折。師砌石填土。呪願復生。以卜寺重興兆。後樹日長。寺竟復。其願力固如此。江州孝廉邢懋學。延居長松館。師為說法語。名長松茹退。鄒給諫爾瞻。丁大參勺原。留駐錫匡山未果。遂行。過安慶。阮君自華。請遊皖公山馬祖庵。師喜其境超絕。屬建梵剎。
江陰居士趙我聞。謁請出家。遂薙髮於山中。師詺名曰法鎧。所謂最後弟子也。
師復北遊至潭柘。 慈聖聖母聞師至。命近侍陳儒致齋供。特賜紫伽黎。師固讓曰。自慚貧骨難披紫。施與高人福倍增。儒隨師過雲居。禮石經於雷音寺。啟石室。佛座下得金函。貯佛舍利三枚。光燭巖壑。因請舍利入 內。供三日。出帑金。重藏于石窟。以 聖母齋襯餘金。贖琬公塔。遂拉予偕往瞻禮。屬予作記。回寓慈壽。同居西郊園中。對談四十晝夜。目不交睫。信為生平至快事。徧融老已入滅。為文弔之。有嗣德不嗣法之語。
師在潭柘。居常禮佛後方食。一日客至。誤先舉一食。乃對知事曰。今日有犯戒者。命爾痛責三十棒。輕則陪之。知事愕。不知為誰。頃師授杖。自伏地。于佛前受責如數。兩股如墨。乃云。眾生無始習氣。如油入麵。牢不可破。苟折情不痛。未易調伏也。
師與予計。修我 朝傳燈錄。予以禪宗凋敝。與師約。往[泳-永+(虍-七+(一/八/八/目))]曹溪。以開法脉。師先至匡山以待。癸巳秋七月也。越三年乙未。予供奉 聖母賜大藏經。建海印寺成。以別緣觸 聖怒。詔逮下獄。鞫無他辭。蒙 恩免死。遣戍雷陽。毀其寺。
師在匡山聞報。許誦法華經百部。冀祐不死。即往探曹溪回。將赴都下救予。聞予南放。遂待於江滸。是年十一月。會師於下關旅泊庵。師執予手歎曰。公以死荷負大法。古人為法。有程嬰公孫杵臼之心。我何人哉。公不生還。吾不有生日。予慰之再三。
瀕行。師囑曰。吾他日即先公死。後事屬公。遂長別。予度嶺之五年。庚子。上以三殿工。榷礦稅。中使者駐湖口。南康太守吳寶秀劾 奏被逮。其夫人哀憤。以繯死。師在匡山聞之曰。時事至此。其如世道何。遂策杖赴都門。吳入獄。師多方調護。授以毗舍浮佛半偈。囑誦滿十萬。當出獄。吳持至八萬。蒙 上意解。得末減。
師以予未歸初服。
每歎曰。法門無人矣。若坐視法幢之摧。則紹隆三寶者。當於何處用心耶。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若釋此三負。當不復走王舍城矣。
癸卯秋。予在曹溪飛書屬門人計偕者。招師入山中。報書。直云捨此一具貧骨。居無何。忽妖書發。震動中外。忌者乘閒劾師。師竟以是罹難。先是 聖上以輪主乘願力。敬重大法。手書金剛般若。偶汗下漬紙。疑當更易。遣近侍曹公質於師。
師以偈進曰。
御汗一滴。萬世津梁。無窮法藏。從此放光。
上覧之大悅。由是注意。適見章奏。意甚憐之。在法不能免。因逮及。 旨下云。著審而已。金吾訊鞫。但以三負事對。絕無他辭。送司寇。時執政欲死師。
師聞之曰。世法如此。久住何為。乃索浴罷。囑侍者小道人性田曰。吾去矣。
幸謝江南諸護法。道人哭。師叱之曰。爾侍予二十年。仍作這般去就耶。
乃說偈訖。端坐安然而逝。
御史曹公學程。以建言逮繫。問道於師。聞之急趨至。撫之曰。師去得好。師復開目微笑而別。癸卯十二月十七日也。師生於癸卯六月十二日。世壽六十有一。法臘四十有奇。師生平行履。疑信相半。即此末後快便一著。上下聞之。無不歎服。
於戲。師於死生。視四大如脫敝屣。何法所致哉。師常以毗舍浮佛偈示人。予問曰。師亦持否。師曰。吾持二十餘年。已熟句半。若熟兩句。吾於死生無慮矣。豈其驗耶。師化後。待 命六日。顏色不改。及出。徙身浮塟於慈慧寺外。次年春夏霖雨。及秋。陸長公西源。欲致師肉身南還。啟之。安然不動。予弟子大義。奉師龕至。經潞河。馬侍御經綸。以感師與李卓吾事。心最慟。因啟龕拂面。痛哭之。至京口。金沙曲阿諸弟子。奉歸徑山。供寂照庵。
師臨終有偈云。怪來雙徑為雙樹。貝葉如雲日自屯。以是故耳。時甲辰秋九月也。越十一年乙卯。弟子塟師全身於雙徑山後。司成朱公國禎。禮師塔。知有水。囑弟子法鎧啟之。俗弟子繆希雍。相得五峰內大慧塔後。開山第二代之左。曰文殊臺。卜於丙辰十一月十九日茶毗。廿三日歸靈骨。塔於此。予始在行閒。聞師訃。欲親往弔。因循一紀。未遂本懷。頃從南嶽數千里來。無意與期會。而預定祭日。蓋精神感孚亦奇矣。師後事。予幸目擊。得以少盡心焉。
於戲。師生平行履。豈易及哉。始自出家。即脇不至席。四十餘年。性剛猛精進。律身至嚴。近者不寒而慄。常露坐不避風霜。幼奉母訓不坐閾。則盡命立不近閫。秉金剛心。獨以荷負大法為懷。每見古剎荒廢。必至恢復。
始從楞嚴。終至歸宗雲居等。重興梵剎一十五所。除刻大藏。凡古名尊宿語錄。若寂音尊者。所著諸經論文集。及蘇長公易解。盡搜出刻行於世。性躭山水。生平雲行鳥飛。一衲無餘。無容足地。嚴重君親忠孝之大節。入佛殿。見 萬歲牌。必致敬。閱曆書。必加額而後覧。偶讀長沙志。見忠臣李芾。城垂陷。不欲死於賊。授部將一劒。令斬其全家。部將慟哭奉命。既推刃。因復自殺。師至此。淚直迸灑。弟子有傍。侍者不哭。師呵曰。當推墮汝於崖下。其忠義感激。類如此。師氣雄體豐。面目嚴冷。其立心最慈。每示弟子。必令自參。以發其悟。直至疑根盡拔而後已。
接人不以常情為法。求人如蒼鷹攫兔。一見即欲生擒。故凡入室不契者。心愈慈而恨愈深。一棒之下。直欲頓斷命根。故親近者希。凄然暖然。師實有焉。
於戲。師豈常人哉。即其見地直捷穩密。當上追古人。其悲願利生。弘護三寶。是名應身大士。
有人問師何如人。予曰。正法可無臨濟德山。末法不可無此老也。師每慨五家綱宗不振。常提此示人。予嘗嘆曰。綱宗之不振。其如慧命何。
原其曹洞。則專主少林。溈仰圓相久隱。
雲門自韓大伯後。則難見其人。
法眼大盛於永明。後則流入高麗。
獨臨濟一派。流布寰區。至宋大慧。中興其道。
及國初楚石無念諸大老。後傳至弘正末。有濟關主。其門人。為先師雲谷和尚。典則尚存。五十年來。師絃絕響。近則蒲團未穩。正眼未明。遂妄自尊稱。臨濟幾十幾代。
於戲。邪魔亂法。可不悲乎。
予以師之見地。誠可遠追臨濟。上接大慧。以前無師派。未敢妄推。若據堯舜之道。傳至孔子孟軻。軻死不得其傳。至宋濂雒諸儒。遙續其脉。以此證之。師固不忝為轉輪真子矣。
姑錄大略。以俟後之明眼宗匠。續傳燈者采焉。以師未出世。故無上堂普說示眾諸語。但就參請機緣開示。門人緝之。有內外集若干卷。行於世。入室緇白弟子甚多。而宰官居士尤眾。師生平行履。不能具載。別有傳。
乃為之銘。銘曰。
師涕泣曰。「爾何迷至此耶。今且奈何」。「覺」曰。「唯命是聽」。
師立命剃髮載去。「覺」慚服。
願執弟子禮 親近之。師來之日。「覺」夕飡。飯盂忽墮地迸裂。其誠感如此。
師初過吳江。沈周二氏。聚族而歸之。至曲阿金沙。賀孫于王四氏。合族歸禮。師於于園。書法華經以報二親。顏書經處。曰墨光亭。今在焉。聞妙峰師建鐵塔于蘆芽。乃送經安置塔中。且與計藏事。復之都門。乃訪予於東海。
萬曆丙戌秋七月也。
予以五臺因緣。有聞於內。避名於東海那羅延窟。慈聖皇太后。為保聖躬。延國祚。印施大藏十五部。皇上頒降海內名山。首及東海。予以謝 恩入長安。師携開公走海上。至膠西。秋水泛漲。眾度必不能渡。師解衣先涉。疾呼眾。水已及肩。師躍然而前。
既渡。顧謂弟子曰。死生關頭。須直過為得耳。眾心欽服。予在長安聞之。亟促裝歸。兼程至即墨。師已出山。在脚院。詰朝將長發。是夜。一見大歡笑。明發。請還山。留旬日。心相印契。師即以予為知言。許生平矣。
師返都門。訪石經山。禮隋琬公塔。念琬公慮三災劫壞。正法澌滅。創刻石藏經。藏於巖洞。感其護法深心。淚下如雨。琬公塔院地。已歸豪右。矢復之而未果。乃決策西游峨嵋。由三晉。歷關中。跨棧道至蜀。禮普賢大士。
順流下瞿塘。過荊襄。登太和。至匡廬。尋歸宗故址。唯古松一株。寺僧售米五斗。匠石將伐之。丐者憐而乞米贖之。以存寺蹟。師聞而興感。樹根為樵斧剝斵。勢將折。師砌石填土。呪願復生。以卜寺重興兆。後樹日長。寺竟復。其願力固如此。江州孝廉邢懋學。延居長松館。師為說法語。名長松茹退。鄒給諫爾瞻。丁大參勺原。留駐錫匡山未果。遂行。過安慶。阮君自華。請遊皖公山馬祖庵。師喜其境超絕。屬建梵剎。
江陰居士趙我聞。謁請出家。遂薙髮於山中。師詺名曰法鎧。所謂最後弟子也。
師復北遊至潭柘。 慈聖聖母聞師至。命近侍陳儒致齋供。特賜紫伽黎。師固讓曰。自慚貧骨難披紫。施與高人福倍增。儒隨師過雲居。禮石經於雷音寺。啟石室。佛座下得金函。貯佛舍利三枚。光燭巖壑。因請舍利入 內。供三日。出帑金。重藏于石窟。以 聖母齋襯餘金。贖琬公塔。遂拉予偕往瞻禮。屬予作記。回寓慈壽。同居西郊園中。對談四十晝夜。目不交睫。信為生平至快事。徧融老已入滅。為文弔之。有嗣德不嗣法之語。
師在潭柘。居常禮佛後方食。一日客至。誤先舉一食。乃對知事曰。今日有犯戒者。命爾痛責三十棒。輕則陪之。知事愕。不知為誰。頃師授杖。自伏地。于佛前受責如數。兩股如墨。乃云。眾生無始習氣。如油入麵。牢不可破。苟折情不痛。未易調伏也。
師與予計。修我 朝傳燈錄。予以禪宗凋敝。與師約。往[泳-永+(虍-七+(一/八/八/目))]曹溪。以開法脉。師先至匡山以待。癸巳秋七月也。越三年乙未。予供奉 聖母賜大藏經。建海印寺成。以別緣觸 聖怒。詔逮下獄。鞫無他辭。蒙 恩免死。遣戍雷陽。毀其寺。
師在匡山聞報。許誦法華經百部。冀祐不死。即往探曹溪回。將赴都下救予。聞予南放。遂待於江滸。是年十一月。會師於下關旅泊庵。師執予手歎曰。公以死荷負大法。古人為法。有程嬰公孫杵臼之心。我何人哉。公不生還。吾不有生日。予慰之再三。
瀕行。師囑曰。吾他日即先公死。後事屬公。遂長別。予度嶺之五年。庚子。上以三殿工。榷礦稅。中使者駐湖口。南康太守吳寶秀劾 奏被逮。其夫人哀憤。以繯死。師在匡山聞之曰。時事至此。其如世道何。遂策杖赴都門。吳入獄。師多方調護。授以毗舍浮佛半偈。囑誦滿十萬。當出獄。吳持至八萬。蒙 上意解。得末減。
師以予未歸初服。
每歎曰。法門無人矣。若坐視法幢之摧。則紹隆三寶者。當於何處用心耶。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若釋此三負。當不復走王舍城矣。
癸卯秋。予在曹溪飛書屬門人計偕者。招師入山中。報書。直云捨此一具貧骨。居無何。忽妖書發。震動中外。忌者乘閒劾師。師竟以是罹難。先是 聖上以輪主乘願力。敬重大法。手書金剛般若。偶汗下漬紙。疑當更易。遣近侍曹公質於師。
師以偈進曰。
御汗一滴。萬世津梁。無窮法藏。從此放光。
上覧之大悅。由是注意。適見章奏。意甚憐之。在法不能免。因逮及。 旨下云。著審而已。金吾訊鞫。但以三負事對。絕無他辭。送司寇。時執政欲死師。
師聞之曰。世法如此。久住何為。乃索浴罷。囑侍者小道人性田曰。吾去矣。
幸謝江南諸護法。道人哭。師叱之曰。爾侍予二十年。仍作這般去就耶。
乃說偈訖。端坐安然而逝。
御史曹公學程。以建言逮繫。問道於師。聞之急趨至。撫之曰。師去得好。師復開目微笑而別。癸卯十二月十七日也。師生於癸卯六月十二日。世壽六十有一。法臘四十有奇。師生平行履。疑信相半。即此末後快便一著。上下聞之。無不歎服。
於戲。師於死生。視四大如脫敝屣。何法所致哉。師常以毗舍浮佛偈示人。予問曰。師亦持否。師曰。吾持二十餘年。已熟句半。若熟兩句。吾於死生無慮矣。豈其驗耶。師化後。待 命六日。顏色不改。及出。徙身浮塟於慈慧寺外。次年春夏霖雨。及秋。陸長公西源。欲致師肉身南還。啟之。安然不動。予弟子大義。奉師龕至。經潞河。馬侍御經綸。以感師與李卓吾事。心最慟。因啟龕拂面。痛哭之。至京口。金沙曲阿諸弟子。奉歸徑山。供寂照庵。
師臨終有偈云。怪來雙徑為雙樹。貝葉如雲日自屯。以是故耳。時甲辰秋九月也。越十一年乙卯。弟子塟師全身於雙徑山後。司成朱公國禎。禮師塔。知有水。囑弟子法鎧啟之。俗弟子繆希雍。相得五峰內大慧塔後。開山第二代之左。曰文殊臺。卜於丙辰十一月十九日茶毗。廿三日歸靈骨。塔於此。予始在行閒。聞師訃。欲親往弔。因循一紀。未遂本懷。頃從南嶽數千里來。無意與期會。而預定祭日。蓋精神感孚亦奇矣。師後事。予幸目擊。得以少盡心焉。
於戲。師生平行履。豈易及哉。始自出家。即脇不至席。四十餘年。性剛猛精進。律身至嚴。近者不寒而慄。常露坐不避風霜。幼奉母訓不坐閾。則盡命立不近閫。秉金剛心。獨以荷負大法為懷。每見古剎荒廢。必至恢復。
始從楞嚴。終至歸宗雲居等。重興梵剎一十五所。除刻大藏。凡古名尊宿語錄。若寂音尊者。所著諸經論文集。及蘇長公易解。盡搜出刻行於世。性躭山水。生平雲行鳥飛。一衲無餘。無容足地。嚴重君親忠孝之大節。入佛殿。見 萬歲牌。必致敬。閱曆書。必加額而後覧。偶讀長沙志。見忠臣李芾。城垂陷。不欲死於賊。授部將一劒。令斬其全家。部將慟哭奉命。既推刃。因復自殺。師至此。淚直迸灑。弟子有傍。侍者不哭。師呵曰。當推墮汝於崖下。其忠義感激。類如此。師氣雄體豐。面目嚴冷。其立心最慈。每示弟子。必令自參。以發其悟。直至疑根盡拔而後已。
接人不以常情為法。求人如蒼鷹攫兔。一見即欲生擒。故凡入室不契者。心愈慈而恨愈深。一棒之下。直欲頓斷命根。故親近者希。凄然暖然。師實有焉。
於戲。師豈常人哉。即其見地直捷穩密。當上追古人。其悲願利生。弘護三寶。是名應身大士。
有人問師何如人。予曰。正法可無臨濟德山。末法不可無此老也。師每慨五家綱宗不振。常提此示人。予嘗嘆曰。綱宗之不振。其如慧命何。
原其曹洞。則專主少林。溈仰圓相久隱。
雲門自韓大伯後。則難見其人。
法眼大盛於永明。後則流入高麗。
獨臨濟一派。流布寰區。至宋大慧。中興其道。
及國初楚石無念諸大老。後傳至弘正末。有濟關主。其門人。為先師雲谷和尚。典則尚存。五十年來。師絃絕響。近則蒲團未穩。正眼未明。遂妄自尊稱。臨濟幾十幾代。
於戲。邪魔亂法。可不悲乎。
予以師之見地。誠可遠追臨濟。上接大慧。以前無師派。未敢妄推。若據堯舜之道。傳至孔子孟軻。軻死不得其傳。至宋濂雒諸儒。遙續其脉。以此證之。師固不忝為轉輪真子矣。
姑錄大略。以俟後之明眼宗匠。續傳燈者采焉。以師未出世。故無上堂普說示眾諸語。但就參請機緣開示。門人緝之。有內外集若干卷。行於世。入室緇白弟子甚多。而宰官居士尤眾。師生平行履。不能具載。別有傳。
乃為之銘。銘曰。
佛未出世。祖未西來。擊塗毒鼓。誰其人哉。鷲嶺拈花。少室面壁。只道快便。翻成狼籍。黃梅夜半。老盧竊逃。誰料嶺南。有此獦獠。南嶽青原。擦膿涕漢。多少癡人。被他誆賺。五家手快。如撫舜琴。南熏倐至。辨者知音。兒孫惡辣。觸者先亡。但放一線。其家永昌。門戶孤單。命在一絲。有救之者。定是嫡兒。如漢張良。為韓報仇。縱然國破。宗祧可求。是生吾師。如石迸笋。出則凌霄。孰知其本。為法力戰。通身汗血。大似李陵。空拳不怯。身雖陷虜。其心不亡。千秋之下。畢竟歸王。師金剛心。盡化為骨。逼塞虗空。豈在山麓。師不知我。誰當知師。一死一生。春在花枝。
雲棲 蓮池宏大師塔銘
師諱「袾宏」。字「佛慧」。別號蓮池。志所歸也。
年十七。補邑庠。試屢冠諸生。
家戒殺生。祭必素。
入京師。參「徧融、笑巖」二大老。皆有開發。
自此法道大振。海內衲子歸心。遂成叢林。
師悲末法。教網滅裂。禪道不明。眾生業深垢重。以醍醐而貯穢器。吾所懼也。且佛設三學以化羣生。戒為基本。基不立。定慧何依。思行利導。必固本根。第 國制。南北戒壇久禁不行。予即願振頺綱。亦何敢違憲令。因令眾半月半月。誦梵網戒經。及比丘諸戒品。由是遠近皆歸。師以精嚴律制為第一行。
著沙彌要略。具戒便蒙。梵網經疏發隱。以發明之。
初師發足參方。從「參究念佛」得力。至是遂開淨土一門。普攝三根。極力主張。
乃著「彌陀疏鈔」十萬餘言。融會事理。指歸唯心。
又憶昔見高峰語錄。謂自來參究此事。最極精銳。無逾此師之純鋼鑄就者。向懷之行脚。
惟時師意。併匡山永明而一之。更錄古德機緣中喫緊語。編之曰「禪關策進」。併刻之。以示參究之訣。蓋顯「禪淨雙修。不出一心。」
是知師之化權微矣。
萬曆戊子。歲大疫。日斃千人。太守余公良樞。請公詣靈芝寺禳之。疫遂止。梵村舊有朱橋。潮汐衝塌。行者病涉。余公請師倡造。
師云。「欲我為者。無論貧富貴賤。人施銀八分而止。」獨用八者。意取坤土以制水也。
或言工大施微。恐難峻事。
師云。心力多。則功自不朽。不日累千金。鳩工築基。每下一樁。持呪百遍。潮汐不至者數日。橋竟成。昔錢王以萬弩射潮。師以一心力當之。何術哉。
師道價日增。十方衲子如歸。師一以慈接之。弟子日集。居日隘。師意不莊嚴屋宇。取安適。支閣而已。其設清規益肅。眾有通堂。若精進。若老病。若十方。各別有堂。百執事各有寮。一一具鎻鑰。啟閉以時。各有警策語。依期宣說。夜有巡警。擊板念佛。聲傳山谷。即倦者。眠不安。寢不夢。布薩羯磨。舉功過。行賞罰。凜若氷霜。
即佛住祇桓。尚有六羣擾眾。此中無一敢諍而故犯者。不盡局百丈規繩。而適時救獘。古今叢林。未有如今日者。具如僧規約。及諸警語。赫如也。
極意戒殺生。崇放生。著文久行於世。海內多奉尊之。曾講圓覺經於淨慈。聽者日數萬指。如屏四匝。
因贖寺前萬工池為放生池。
師八十誕辰。又增拓之。今城中上方長壽兩池。歲費計百餘金。山中設放生所。救贖飛走諸生物。充牣於中。眾僧減口以養之。歲約費栗二百石。亦有警策守者。依期往宣白。
即羽族善鳴噪者。聞木魚聲。悉寂然而聽。宣罷。乃鼓翅暄鳴。非佛性哉。
噫。佛說孝名為戒。儒呵有養無敬。師於物養而敬。且有禮者也。非達孝哉。
師道風日播。海內賢豪。無論朝野。靡不歸心感化。若大司馬宋公應昌。大宰陸光公祖。宮諭張公元忭。司成馮公夢禎。陶公望齡。次第及門問道者。以百計。皆扣關擊節。徵究大事。靡不心折。盡入陶鑄。監司守相。下車伏謁。及賢豪候參者。無加禮。不設饌。皆甘糲飯。臥敗蓆。任蜥緣蚊嘬。無改容。皆忘形屈勢。至則空其所有。非精誠感物。何能至是哉。
侍郎王公宗沐。問。夜來老鼠唧唧。說盡一部華嚴經。
師云。猫兒突出時如何。
王無語。師自代云。走却法師。留下講案。
又書頌曰。老鼠唧唧。華嚴歷歷。奇哉王侍郎。却被畜生惑。猫兒突出畫堂前。床頭說法無消息。無消息。大方廣佛華嚴經。世主妙嚴品第一。
侍御左公宗郢。問。「念佛得悟否。」
師曰。「返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又何疑返念念自性耶。」
仁和令樊公良樞。問。「心雜亂如何得靜。」師曰。「置之一處。無事不辦。」
坐中一士曰。「專格一物。是置之一處。辦得何事。」
師曰。「論格物。只當依朱子豁然貫通去。何事不辦得。」
或問師。「何不貴前知。」
師云。「譬如兩人觀琵琶記。一人不曾經見。一人曾見而預道之。畢竟同觀。終場能增減一齣否。」
今上慈聖皇太后。崇重三寶。偶見師放生文。甚嘉歎。遣內侍賷紫袈裟齋資往供。問法要。師拜受。以偈答之。
師極意悲幽冥苦趣。自習焰口。時親設放。
嘗有見師座上。現如來相者。蓋觀力然也。師天性朴實簡淡。無緣飾。虛懷應物。貌溫粹。弱不勝衣。而聲若洪鐘。胸無崖岸。而守若嚴城。禦若堅兵。善藏其用。文理密察。經濟洪纖。不遺針芥。即畫叢林日用。量施利。酌厚薄。覈因果。明罪福。養老病。公眾僧。不滲滴水。
自有叢林以來。五十年中。未嘗妄用一錢。居常數千指。不設化主。聽其自至。稍有盈餘。輙散施諸山。庫無儲蓄。
凡設齋外。別持金銀作供者。隨手散去。施衣藥。救貧病。略無虛日。偶檢私記。近七載中。實用五千餘金。不屬常住。則前此歲歲可知已。
師生平惜福。嘗著三十二條自警。垂老自浣濯。出溺器。亦不勞侍者。終身衣布素。一麻布幃。乃丁母艱時物。今尚存。他可知已。總師之操履。以平等大悲。攝化一切。非佛言不言。非佛行不行。非佛事不作。
佛囑末世護持正法者。依四安樂行。師實以之。歷觀從上諸祖。單提正令。未必盡修萬行。若夫「即萬行以彰一心。即塵勞而見佛性」者。古今除永明。惟師一人而已。先儒稱寂音為僧中班馬。
予則謂師為法門之周孔。以荷法即任道也。惟師之才。足以經世。悟。足以傳心。教。足以契機。戒。足以護法。操。足以勵世。規。足以救獘。至若慈能與樂。悲能拔苦。廣運六度。何莫而非妙行耶。出世始終。無一可議者。可謂法門得佛之全體大用者也。非夫應身大士。朗末法之重昏者。何能至此哉。
臨終時。預於半月前。入城別諸弟子。及故舊。但曰。吾將他往矣。
還山。連下堂。具茶湯設供。與眾話別。云「此處吾不住。將他往矣。」
中元設盂蘭盆。各薦先宗。師曰。「今歲我不與會。」
有簿記。師密題曰。「雲棲寺直院僧。代為堂上蓮池和尚。追薦沈氏宗親云。」過後始知其懸祀也。
七月朔晚。入堂坐。囑大眾曰。「我言眾不聽。我如風中燭。燈盡油乾矣。只待一撞一跌。纔信我也。明日要遠行。」
眾留之。師作三可惜。十可嘆。以警眾。淞江居士徐琳等。五人在寺。令侍者送遺囑五本。次夜入丈室。示微疾。瞑目無語。
城中諸弟子至。圍繞。師復開目云。「大眾老實念佛。毋揑怪。毋壞我規矩。」
眾問誰可主叢林。師曰。「戒行雙全者。」
又問 目前。師曰。「姑依戒次。」
言訖面西念佛。端然而逝。
萬曆四十三年七月初四日午時也。
師生於嘉靖乙未。世壽八十有一。僧臘五十。師自卜寺左嶺下。遂全身塔於此。其先耦「湯氏」。後師祝髮。建孝義庵。為女叢林主。先一載而化。亦塔於寺外之右山。師得度弟子廣孝等。為最初上首。
其及門授戒得度者。不下數千計。在家無與焉。
縉紳士君子。及門者亦以千計。私淑者無與焉。
其所著述。除經疏。餘雜錄如「竹窗三筆」等。二十餘種。行於世。率皆警發語。
師素誡弟子。「貴真修。勿顯異」。故多靈異不具載。嗚呼。我聞世尊。深念末法眾生雖(難?)度。恐斷慧命。靈山會上。求護正法者。即親蒙授記。亦不敢入。惟地湧之眾力任之。且曰。我等末世持經。當具大忍力。大精進力。即有現身此中。亦不自言其本。泄佛密因。但臨終陰有以示之耳。
觀師之行事。潛神密用。安忍精進之力。豈非地湧之一乎。抑自淨土而來乎。不然。從凡夫地。求自利尚不足。安能廣行利他。護持正法。始終無缺者乎。
予有感而來。略拾師之行事。以昭來世。其他具諸別傳。
乃為之銘曰。
三毒焰熾。五熱周章。孰能藥石。頓使清涼。欲海橫流。波浪滔天。誰能濟度。駕大法船。惟我大師。實乘願力。放身其中。隨宜調適。蚤斷愛根。如獅脫索。纔出塵勞。便露頭角。開淨土門。張法界網。撈漉三根。其赴如響。以金剛鎞。刮瞖眼膜。根本不生。枝葉自落。大冶紅鑪。慈悲忍力。入此陶鎔。癡狂頓息。毛孔光明。通身手眼。從無用中。法輪常轉。若非付囑。定是地湧。豈屬尋常。具大勇猛。師徒空來。亦從空去。雖善藏身。欲隱彌露。鐘鼓交參。雲霞綺互。塔影高標。法身常住。
勅賜 清涼山 竹林寺 空印澄法師 塔銘
年十五。即投禮西山廣應寺引公為師。得度為沙彌。服勤三年。登壇受具。一江澧。西峰深。守菴中。諸大法師。弘教於大都。師尋依講肆。參窮性相宗旨。融貫華嚴。靡不該練。如是者十餘年。復從「小山、笑巖」二大知識。究西來密意。妙契心印。一時義學推為上首。先是予遊京師。法會眾中。獨目師當為法匠。既而同妙峰禪師。結隱五臺。將建無遮法會。集海內耆碩。囑妙峰力招。師果至。予大喜。為臺山得人。時萬曆壬午歲也。
師問其故。予曰。昔司馬頭陀相溈山。以形與山相稱耳。師欣然應諾。予即以所居紫霞蘭若居之。師住此壁觀三年。大有開悟。塔院主人大方廣公。請修清涼傳。隨留講諸經。聲光赫奕。四方學者日益集。未幾與雪峰創獅子窟。建萬佛琉璃塔。遂成叢林。於中講演華嚴大經。學者數千指。坐寒巖氷雪。儼在金剛窟中也。聖母 皇上為國祈福。注意臺山。聞師風雅重之。 特賜大藏尊經安供。尋復命師。於都城千佛寺。講師自著楞嚴正觀。復於慈因寺。講演諸經。
遂謝諸弟子。單提末後一著。默然兀坐。
師生而安重。寡言笑。律身嚴。御眾寬。不肅而威。說法三十餘年。三演華嚴。雖登華座。萬指圍繞。意若無人。天厨日至。而麤糲自如。居嘗專注理觀。脇不至席。淵沉靜默。老無惰容。受法弟子。以千百計。出其門者。率皆質樸無浮習。葢有以師表之。其於講演。提綱挈要。時出新意。
上聞師遷化。賜帑金建窣堵波。額曰空印大法師應身之塔。惟我 國初。禪講諸師。多啟宸衷。膺 寵渥。二百年來。未有福德深厚。上致 眷顧隆恩之若此者。豈非曼室應身而來者耶。抑清涼之影響耶。師得度弟子。惟棟等七人。受法門人。遠清等數百人。多能開化一方。
乃為銘曰。
法身無形。遇物而彰。文字煥發。般若之光。故持經者。慧命是託。了達性空。說不可說。西天此土。代不乏人。爰有清涼。曼室化身。性海波翻。義天星燦。法界圓融。炳然齊現。居金色界。據寶華座。出廣長舌。雜華紛播。千載而下。適生大師。芳規遠紹。獅子的兒。高踞窟中。發大哮吼。百獸震驚。聞聲奔走。雙提性相。大開寶藏。一雨普滋。三根應量。名聞九重。隆恩眷顧。梵剎聿興。法幢高竪。三十餘年。誨人不倦。以知見力。隨順方便。律身精嚴。潛神澹泊。迴彼狂飇。還醇返樸。示幻此身。人天師表。於末法中。實為僧寶。塔影撑空。法身獨露。風動水流。圓音彌布。千尺寒巖。萬年氷雪。日月無窮。光明不滅。
憨山大師 夢遊集卷第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