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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20日 星期六

雪竇和尚

雪竇重顯(公元980-1052年),名重顯,字隱之,四川遂寧府人。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四月八日生,俗家姓李,母文氏。家世豪富,業儒傳家,為人善良厚道。生時瞑目若寐,三日浴後豁然乃悟。隨即屏去葷血之食,而不習遊戲。

幼承家學,得其精髓。七歲時,有一僧過其家門,便挽持僧人袈裟,喜不自勝。聽聞經咒梵唄之聲,便洒然泣下。父母問其緣故,他便懇請父母讓自己出家。父母堅執不可,重顯便數日不進飲食。

然重顯志存高妙,徵得父母同意,髫齡即投依益州普安院仁銑上人出家。曾與福建泉州晉江人曾會同舍學習,而曾會則中揣拱二年(公元989年)進士。之後,重顯初習經律,兼及世間學問,儒道佛之書,無所不涉獵。

宋真宗咸平二年(公元999年)、三年(公元1000年)重顯回家辦了父母喪事,便又回到普安院。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接受具足戒,以戒為本,專習定業,頗有收穫。然後,歷經法師講席,執經問難,究理窮玄,機辯無敵,三川僧眾都以為他是佛教大法器。

  一次,他聽說元瑩法師在大慈寺開講《定慧〈圓覺經〉疏》,便前往聽法。他執卷辯難大義,愈辯愈深,法師不能屈服。至夜晚,重顯進入元瑩法師方丈,請教「本心是佛,由念起而漂沉」一句,往返數四,法師深深嘆服,便拱手稱謝,且勸告他說:「貧僧說服不了你。依尊者之才華與緣分,決不是久留教中的人!聽說南方有位得到了諸佛祖師清凈法眼的大師,他在那裡等着你去求法好久了!」

於是,重顯整裝南下,棄教歸禪。

先向東出發到襄陽,依止於石門山聰禪師處,三年機緣無所契和。聰禪師勸諭之曰:「此事非是思量分別能夠解悟的事,北塔光祚禪師乃是你的出身師父。不妨前往參拜!」

於是,重顯朝復州的北塔走去。

一路上,又來到郢州的大陽,做了一段典客。曾與客論趙州和尚的宗旨,客僧說,當年法眼禪師邂逅覺鐵嘴於金陵,而覺鐵嘴是趙州大師的侍者,號稱「明眼」。法眼便問他道:「趙州說過的『庭前柏樹子』的前前後後,你還記得嗎?」覺鐵嘴卻回答說:「沒有這樣的話,千萬不要誹謗先師啊!」法眼便拍手讚歎道:「真是從獅子窟中出來的啊!」

客僧舉畢這則公案,便問道:「覺公說沒有這樣的話,法眼禪師竟然能夠肯定了他。這裡邊的奧妙在哪裡呢?」重顯便回答道:「宗門之中,抑揚起伏,變化無方,哪裡有什麼規矩和定準呢?」

這時,正好有個修苦行的叫做韓大伯的,面貌醜陋,侍立在一旁。一聽重顯的回答,便竊竊笑着走了。

客僧走了,重顯便去找他來,數說他道:「我只是偶然跟客僧說話而已,你怎麼就敢輕視嘲笑呢?你到底在笑什麼?」

韓大伯便回答道:「我笑你這知客眼兒不正,選擇正法還不明亮!」重顯立即詢問道:「你有什麼說法沒有?」

他便用一首偈句來回答道:
  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
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椿舊處尋!

重顯一聽,心中大異,便相互結為道友。
重顯壯盛之年,工為翰墨文章,追慕禪月貫休大師,情景交融,境界高邁,獨具機杼,靈秀特達。有《送僧》詩云:

  紅芍藥邊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鶯。
離亭不折依依柳,況有春山送又迎。

重顯曾經上過廬山,依止在棲賢寺徵諟禪師座前。然而禪師簡慢少禮,重顯磊落孤寂,機緣不合,便作《五老師子》詩:

  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何必競時流。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雲擎也出頭。

知道此處無有結果,便掉頭下山往回走。

路遇禪僧齊岳,相約同游,共謁蘄州五祖師戒禪師。先令齊岳前往試探,機語不契,便繼續參訪高僧大德。後來,至湖北復州北塔,參拜光祚禪師。

光祚禪師是雲門文偃之徒子香林澄遠之弟子,知見甚高,學者莫能睹其機關。而重顯才資俊邁,靈悟異常,深得智門厚愛。一日,重顯開口便問道:「不起一念,云何有過?」

光祚禪師便召他近前,拿起拂子就打。他正要開口爭辯,禪師又打了下來。重顯當下便豁然開朗,妙不可言。後又隨師父住持隨州的智門,遂依止五年為首座,朝夕參悟,盡得其真傳。

奉師之命,遍參諸賢。先參洞山曉聰禪師,再至鼎州大龍為知客,到南嶽福岩為藏主,然後上廬山拜參羅漢林禪師。與諸大師砥礪辯論,境界不凡。

後來,又往池州景德寺為首座,為大眾講解肇法師的《般若論》,大眾多獲益處。恰值故人翰林學士曾會為池州太守,暢敘闊別之情,共討禪悟之機。

不久,重顯欲往南行,曾學士問他何往,重顯答道:「將游錢塘,絕西興,登天台、雁盪。」
曾公說道:「靈隱乃天下勝處,寺中住持珊禪師乃是我之故友。」於是便寫信推薦。

真宗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重顯到杭州的靈隱寺,並未去找珊住持,而是隱姓埋名,混跡於大眾之中,做掏大糞的凈頭。
三年後,曾公奉使浙西,來參訪靈隱之重顯。然而靈隱上上下下竟無識者,直到將千餘僧眾挨個考察,才在凈頭裡找到重顯。

曾公問他把三年前的書信放在哪裡了,重顯便從袖中掏出那封還未拆開的信來,交還給了曾公說:「多謝公意殷勤,然而我這個行腳僧卻不是郵差啊!」

曾公聽罷大笑起來,珊禪師因此特別看重重顯。
後來,重顯名聲大顯,出住在蘇州洞庭湖的翠峰寺。

三年後,因為曾會官守福建明州,所以敦請重顯禪師轉住明州雪竇山資聖寺。海眾雲集,大倡宗風三十一年,有「雲門中興之祖」稱號。駙馬都尉李和文,上表奏聞,賜重顯紫方袍;侍中賈公奏聞,加號封為明覺禪師。

雪竇教化學人,全以開啟智慧,覺悟本性為務。所以將歷代公案整理分類,時刻提示開導,循循善誘,以便學人能夠得門而入。他根據自己的學力智慧,將所學中國傳統文化歸納起來,傳播流布,啟迪悟性,收效顯著,遂有法嗣弟子八十四人,鬱郁乎盛哉。

大師暮年,悲嘆學人尋流而失源,本末倒置,作出一首《為道日損偈》以勉之:
  三分光陰二早過,靈台一點不揩磨。
貪生逐日區區去,喚不回頭爭奈何!

又書寫《戒進後學文》於壁云:
  身如行廁,利稱軟賊。
  百年非久,三界無安。
可惜寸陰,當求解脫。

讀之者為之鼻酸。

聞法弟子將其所拈提前代公案的故事整理為《雪竇和尚拈古》一百則,將其頌舉前代公案的故事整理為《雪竇和尚頌古》一百則,將其接引學人的公案整理為《瀑泉集》一卷,將其詩作整理為《祖英集》二卷。雪竇在世時,其英名已遠播,詩文業已廣泛流行。

一日游山,四顧周覽,謂侍者曰:「何日復得來此?」頗多感慨。侍者哀乞遺偈,雪竇回答道:「平生惟患話語多!」謂自己是老婆心切,只希望天下的人能夠覺悟成就,所以不厭其煩地給人指點迷津。就像一個明眼人一樣,看着那盲人走路,明明前邊有個障礙,眼看就要撞上了,心裡實在着急,所以想盡一切辦法要讓這盲人明白前邊有危險。

盲人無法看清明眼人所看到的世界,所以無法接受明眼人的指點。明眼人要讓盲人明白自己所看到的世界,自然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還不見得就能夠使上勁。

就像蘇軾寫的《日喻》一樣,明眼人看到太陽圓得像個盤子,便敲着盤子告訴盲人說太陽就是這個樣子;看到太陽溫暖光明像蠟燭的火焰,便讓盲人感受蠟燭的光焰和溫暖。

然而,這個盲人再怎麼樣也無法感覺到太陽的樣子,所以一聽到盤子響便認為是太陽來了,一摸到蠟燭便覺得捉到了太陽。這就是禪宗所說的認指為月。

手可指月,而月不在指,或者說指不是月。指月者知道什麼是月,不過用手指去給人指點一下。然而被指者本身並不知道什麼是月,聰明的人能夠因指而見月,糊塗的人始終只是把手指頭當成了月亮。

同樣,文字說法再多,都是讓我們明白真理的鑰匙,用鑰匙可以打開寶藏的大門,但卻決不等於真理寶藏的本身。所以,必須破除眾生對於文字說法的執着。

釋迦牟尼佛祖傳法四十九年,佛法說了千千萬萬,但在《金剛經》中卻說道:「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說法者無法可說,就是要破除掉大眾對於文字語言的執着。雪竇認為自己一生言語太多,也如同佛祖的說法一樣,總是不要大眾執着於他的話語文字,而要從中悟出真正的生機來。

仁宗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六月十日,雪竇大師沐浴更衣,朝北端坐而逝,年七十三。塔全身於寺之西塢。正是:

  天下英才出蜀川,學游四海訪真禪。
  智門一拂開明悟,靈隱三年得妙傳。
  小試翠峰流貫玉,大闡雪竇瀑飛泉。
頌拈今古成公案,宗祖中興性月圓。

二、學游四海訪真禪

只見韓大伯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用一首偈句來回答道:
  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
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

說的是有一隻兔子橫當在古道上,指的是那些糾纏不清的公案故事;一個蒼鷹從天上一見,便直撲而下,驀然生擒,指的是真正的大師會一下擊中要害,決不容你有任何情想。那蒼鷹早把兔子給叼起來飛走了,而後來的獵狗因為沒有靈性,還向那枯樹樁子跟前去尋找哩!

重顯一聽,心中大異,渾身便冒出了一陣冷汗。這條無靈性的獵狗不就是自己嗎?竟然這位其貌不揚的苦行僧有這樣的境界!過去真是白認識他了:「韓大伯啊!韓大伯!你真是外拙內秀啊!『以貌取人,失之子輿』,古人說得不錯啊!以後,你還得給小弟多多指教啊!」於是,他拉起韓大伯的手,兩人走到佛像前,誠心叩拜,相互結為道友,共同研修佛法和禪機。

為此,他專門作了兩首《庭前柏樹子》的詩偈,來表達自己所悟出來的境界:
  七百甲子老禪和,安貼家邦苦是他。
  人問西來指庭柏,卻令天下動干戈。
  千聖靈機不易和,龍生龍子莫因循。
趙州奪得連城璧,秦主相如總喪身。

由於受到各位大師對機詩偈的影響,加上自己天賦才華,所以重顯在壯盛之年,便下功夫去作為翰墨文章,更上一層樓。

他認為,禪宗所強調的覺悟,無論是頓悟還是漸悟,都得靠人的悟性,也就是人的靈感。靈感就是感靈,只有感應到宇宙自然的靈妙,才能夠進入到自然的境界中,從而達到天人合一,自由自在。

對於知識分子來說,靈感是最最重要的。因為所有的知識和智慧都與人類的精神有關,而精神有矍鑠,有遲鈍;有健旺,有獃滯。遲鈍獃滯的人,是沒有靈性的,甚至連動物禽獸都不如;矍鑠健旺的人,是富有靈性的,遠遠超過了動物禽獸。

要想真正地培養自己的靈悟之性,豐富自己的靈感,那就應該從精神活動中去進行。人類最具靈性的思維活動,就是形象思維,而詩詞歌賦的創作則更需要靈感的閃耀。所以,重顯覺得自己應該再下功夫去從事詩歌的創作。

從前輩大師來說,歷代能詩善吟的確實不少,而且境界都不俗。你看王維的那首《鳥鳴澗》寫得多好: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人因為閑寂久了,什麼慾望雜念都已經泯絕了,這叫做心死。心死以後,精神反而活了,感覺更加靈敏了。所以,自然界的一切又好比是自己的身體,任何響動都如同身受。桂花落地無聲,可他已經感覺到了;夜已入靜,春天的山裡無比地空曠。但這空曠絕不是死寂,你看那月亮一出,山鳥被驚,不時地一兩聲鳴叫在春夜的空澗中,更顯得深邃和幽遠。讀詩的人完全可以從中領略到無盡的禪機和靈感,對參禪的人來說也是受用無窮的。

還有那禪月貫休大師,情景交融,境界高邁,獨具機杼,靈秀特達。

大師們用詩偈表達着自己參悟禪機所體驗到的境界,只有自己真正明白了詩偈語言所塑造的意象,才能夠進入大師所體悟到的境界。這叫做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或者是得魚忘筌,得兔忘蹄。不管怎麼樣,詩偈,尤其是大師們的禪詩,都是值得深入研究和學習的。

重顯一邊體味着前代大師的詩偈,一邊參悟着五家七宗的公案故事,然後心、口、手三密相應,用自己的語言表現出來。

由於身為知客,送往迎來是常事,誰都知道他會寫詩,所以索詩贈別的事常有,而他也藉機諷喻,勉勵有加。韓大伯有事要回家鄉,兩人數年來的情義甚深,相互切磋,琢磨砥礪,如同手足,怎麼能夠捨得呢?重顯送了他一程又一程,來到了山下的離亭邊。兩人握手告別,淚眼相看,重顯微微吟道:

  紅芍藥邊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鶯。
  離亭不折依依柳,況有春山送又迎。
  祖域高親日未央,家林歸去意何長。
舊交不識初相見,曾振滄溟奪夜光。

前一首寫紅芍藥和碧梧桐,寫春色深濃,又用舞蝶和啼鶯渲染出無限生機。離亭為分別的地方,凡夫俗子則折柳贈別,柳音諧留,表示留戀之意。而出家之人早已四大皆空,四海為家,所以不學人間兒女態。說不留戀,可你看那自然的山水照樣在送在迎,把人心與春山融為了一體,留戀得更加深沉,更加自然。

後一首寫自己與韓大伯在禪宗祖庭中相互親近,兩人的情義和事業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時候,沒有想到他卻要回歸家鄉的禪林中去,自己留戀的意味是多麼的悠長!但韓大伯回去以後,見到自己的相識舊交,他們都不認識了。因為他們所見到的,是一個嶄新的韓大伯,他通過苦行參悟了禪機,攪翻了滄海,並且從驪龍頷下奪取了寶貴的夜光珠!

寫得太好了,把各自的心情與境界都完全表現了出來,所以在天下廣為流傳。
韓大伯走了,重顯也跟着離開了大陽,向南走去。

從郢州斜下去就是復州,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就是北塔光祚禪師等他的地方。
但是,他想着:我就這樣去見那位得到清凈正法眼藏的師父嗎?我還要去再闖一闖,看一看,行萬里路,參天下師。有了境界,然後再來拜見師父。

所以,他繞了個彎,不走復州,卻由漢陽,沿長江東下。
一路上,看不盡江南的美麗風光,想着自己與佛教的事業,心胸不禁為之一廣,豪情勃發。

重顯到了江西地面,早就聽說過廬山的美妙,而且還想拜謁慧遠大師當年蓮社的盛跡,所以便爬上山去,先拜謁棲賢寺徵諟禪師。
徵諟禪師上堂,知客介紹說:「這位新到就是那有名的詩僧重顯!」

然而這徵諟禪師朝他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重顯走上前,開口請示道:「弟子重顯到此求法,萬望師父開示真諦!」
徵諟禪師頭也沒抬,輕輕說了聲:「後院舂米去吧!」

重顯二話沒說,便去後院舂米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徵諟禪師並沒有召見他。他也沒有怨言,但卻不得不沉思起來:當年六祖慧能到黃梅求法,一開始也是做舂米的工作。但時隔不久,便有了顯示境界的機會,才寫出了他那首有名的詩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然後才有五祖弘忍法師傳下衣缽的事情。然而,自己如今來求法,也做着慧能當年所從事的事情,大師卻面也不見!於是,他也寫了一首《名實無當》的詩:
  玉轉珠回祖佛言,精通猶是污心田。
老盧只解長舂米,何得黃梅萬古傳!

佛陀和祖師所講說的言語,字字珠璣,你就是精通牢記了,那也只能污染自己的心靈田地,並不能有任何的意義。如果那位叫做盧行者的慧能大師當年只懂得舂米工作的話,那怎麼能夠得到黃梅所傳的心法而為六祖呢?言外之意,是慧能心中自有靈犀,我也同樣如此!

詩傳到了大師的眼前,大師不屑一顧地把那張紙扔到了火盆內。

一年過去了,重顯還是在舂米,沒有機會去見大師。他心裡想着,很可能是大師在考驗他自己的耐心如何,所以一直不見他。於是,他又呈上去一首《道貴如愚》的詩偈,來表達自己願意接受大師考驗的心愿來:
  雨過雲凝曉半開,數峰如畫碧崔嵬。
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動地來。

雨過山青,詩情畫意,真是美不勝收。可惜那空生須菩提因為領悟了四大皆空的境界,所以根本不懂得那景色是美還是不美,只知道在岩穴中靜坐。然而,儘管靜坐在岩穴之中,但勃勃的生機和微妙的境界卻是阻擋不住的,所以那梵天散下來的花雨便動地而來,以讚歎他所證得的妙法。借空生來比喻自己,非常得體。但詩呈上去後,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重顯知道,這位徵諟禪師待人簡慢少禮,一貫如此,並不是要考驗自己。想想這一年多來磊落孤寂,機緣不合,空過時光,於是便作了一首《五老師子》詩曰:
  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何必競時流。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雲擎也出頭。

我雖然看重廬山而來,但你的境界又算得了什麼。只不過使命教你佔據在這千峰之上,不需要雲擎也會出頭露臉的。這是地勢使然,又何必那麼自以為是,張牙舞爪呢!

天下禪林,名不符實的也在在不少。自己為求法覺悟而來,接觸接觸反面教師也是有好處的。他知道廬山並沒有什麼結果,便將蓮社的勝跡瀏覽憑弔一番,然後掉頭下山,往回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緣分不在任何地方,就在那北塔光祚禪師處。
一路上,重顯想着自己已經進入而立之年,出山五六年了,卻還沒有得到真正的禪林大德的指點,元瑩法師和仁銑大師所講的那位得諸佛正法眼者到底在哪裡呢?

正好路上遇到一位參禪的青年僧人齊岳,也是在茫茫的暗夜中尋找北斗的人。二人一見傾心,便相約共同遊學,參訪高僧大德,證悟佛法禪機。

齊岳生性天真,心靈明澈,特別欣賞重顯的詩偈玄機,所以便跟着重顯學習詩律和玄機公案。重顯也是毫不保留,盡心傳授。
他們先到湖北的黃梅,參拜了五祖弘忍法師的聖跡,然後來到了蘄州。

他們聽說五祖山的師戒禪師得法於雙泉寬禪師,很有造詣,上堂說法:「佛陀的病,祖師的病,我一下子給各位禪德拈起來扔向那山門外了。那麼各位還能不能拈起山僧我的病呢?若是拈得起山僧我自己的病,那麼也見得了佛陀的病和祖師的病了。各位千萬珍重啊!」

有僧人來參拜,開口便問:「如何是達磨祖師從西方到來的意思呢?」這是禪林的一個常識公案,就是要問祖師西來意。歷代的禪宗大師小師,都曾經參悟過這則公案並且回答過。

師戒禪師回答道:「擔不起!」這是就所問回答,意謂祖師西來的意思我是承擔不起的。
僧人又問道:「為什麼擔當不起呢?」你直答,我再直問。

「祖師西來意!」師戒禪師又迴轉過來,正是因為是祖師的西來意,所以我是擔當不起的。從這裡,的確可以看出他的聰明和智慧來。

重顯與齊岳兩人來到五祖山下的莊子前,準備投奔師戒大師而去。但這幾年的坎坷經歷,使得他們也精明了許多。不見兔子不撒鷹,決不把自己搭了進去出不來。

禪宗的覺悟出身,全得靠緣分。沒有緣分,就是再高明的大師也無法啟發弟子,再優秀的弟子也無法成就。所以,他們決定先看看這大師跟自己到底有緣沒有,由齊岳上山去拜謁,重顯在莊子上等待消息。

齊岳一進山門,知客便把他領到法堂上。說明了想投拜大師的來意後,大師便開口問道:「這位小師從哪裡來啊?」他也開始考問了。
「東京汴梁。」齊岳照實回答。
「你還見過天子沒有啊?」

天子是人隨便見的!所以齊岳回答道:「常年只有一次出宮到金明池!」我能不能見到,你自己去想吧!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師戒禪師一聽,便高聲叫道:「有禮還可以寬恕,無禮也就難容了。快出去!」

你想,一個血性男兒,機合不合無所謂,怎麼能夠當眾受到如此的侮辱呢?
下山後,把情況一說,重顯也覺得緣不投機,所以兩人又開始往前走了。

三、智門一拂開明悟

門外若有讀書者,任是顏回亦不通。
每一處禪林都有自己的特點和家風,自然各不相同,更不見得都與雲門大師的家風一樣。雲門說有讀書者就來報,而我這裡卻任你門外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顏回來了,也不會給你通報的。言外之意,是讓學人不要執着於「讀書人」這三個字上。而要體會到雲門大師的意旨在於,自己的家風就是順其自然,或者說就沒有什麼家風。

重顯對此特別感興趣,因為他自己也精通詩文,更有詩人的靈性去體會前人的公案,自然會有獨特的地方。如果自己也能夠採用這種方式去體悟前人公案,並且作出頌來,流傳開去,豈不是更加饒益眾生,便利學人了嗎!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師父,智門禪師很高興:「香林師祖和我都覺得自己的文才詩境太差,所以無法上接雲門祖師,普度學人,所以無比地慚愧。正好有你這樣的才華和詩境,再把你悟出來的體驗用頌子加以表現,既可以澄清天下學人的誤解,又能夠提領宗風,重新顯揚我雲門宗風!太好了,我們都盼望着這一天好久了!」

重顯感覺到了擔子的重大,但卻也樂得一試。於是,他一邊看師父如何作頌,一邊自己嘗試去作。

  一次,有僧舉出一則公案來:一位僧人問大隨真如和尚道:「劫數之火洞洞燃燒,大千世界全部壞了,不知道這個還壞也不壞?」「這個」自然指的是無法言說的道,或者自然規律。自然都壞了,自然規律又會怎麼樣呢?
大隨真如和尚便回答道:「壞!」

那位僧人便問道:「要是那麼的話,就隨他去了吧!」自然以及自然規律壞與不壞,我們人類又能夠怎麼樣呢?
大隨真如和尚又說道:「隨他去吧!」回答得就這麼輕鬆,但講的卻是人生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那位僧人實在不明白,大師也說隨他去。若是隨他去,到底去哪裡呢?誰隨他去呢?若是不隨他去,又能夠怎麼辦呢?

於是,這位僧人為了弄明白這句「隨他去」,便從蜀川跑到安徽舒州的投子山問投子大師。大師問他從哪裡來,他回答道:
「西蜀大隨。」
「大隨有什麼話語呢?」

僧人把前邊的話舉了出來。
投子一聽,便趕緊焚香朝西禮拜,說道:「啊呀!這西蜀有古佛出世說法啊!你趕快回去請教吧!」

那位僧人又轉身千里迢迢地回到西蜀的大隨山,結果真如和尚已經圓寂了。他一場折騰千萬里,最終還是沒有明白到底怎麼樣「隨他去」。但這則公案卻流播天涯海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多少人從此參悟,得到了出身好處!

  唐代僧人景遵,有首《題大隨》詩云:
  瞭然無別法,誰道印南能!
  一句隨他語,千山走衲僧。
  蛩寒鳴砌葉,鬼夜禮龕燈。
吟罷孤窗外,徘徊恨不勝。

就這麼一句「隨他去」,不知道讓多少禪僧着迷,如何理解呢?只聽得智門禪師吟頌道:
  切忌隨他不會他,大隨此語播天涯。
真凈性中叆一念,早是千差與萬差。

大隨的「隨他去」一語,流播天涯海角,誰都知道。但就怕你隨來隨去,真正沒有領會了隨他去的意思。那意思是什麼呢?只要你在這真實清凈的本性中才動起一個念頭,那麼早就已經千差萬別了。

隨他去是不能夠從文字上理解的。於是,智門大師又舉了一則大隨和尚的公案:
  一次,大隨和尚看着一隻烏龜在陸地上爬,一個僧人過來便問道:「一切眾生都是皮里包着骨,這個眾生為什麼是骨里包着皮?」問的有點絕妙。

只見這大隨脫下一隻鞋來,蓋上了烏龜,然後自己便走去了,留下那個僧人呆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所以。
這兩個僧人都犯了同樣的毛病,一開始自己先有了壞與不壞、皮包骨與骨包皮的分別概念,所以難以覺悟。智門大師頌道:
  如龜藏六已彰名,休向人前弄眼睛。
一隻皮鞋都蓋卻,直至如今猶未惺。

六即是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種意識,烏龜用蓋子把這六種感覺器官都給藏了起來,那該多好!可這烏龜卻要把頭伸出來弄弄自己的眼睛,那位見到烏龜的僧人照樣還要眼睛起分別,是骨包皮還是皮包骨。所以,脫下一隻鞋,全部都蓋了,眼睛就看不見了,讓它一直糊塗下去才好!

重顯在參悟着公案,而且體味着師父的頌子。隨着靈性的升華,重顯自己的感覺也隨之而來,信口吟道:
  劫火光中立問端,衲僧猶滯兩重關。
可憐一句隨他語,萬里區區獨往還!

那位僧人開口問處,便懷有壞與不壞的概念,便是兩重關口。有這兩重關口,壞與不壞都沒有出身處了。若是沒有這分別的念頭,那麼說壞說不壞都會有出身的地方。如果不領會大隨的話語,僅僅為了這三個字便往還萬里,豈不是區區徒勞了嗎!

智門師父一看,大大讚賞了一番。尤其欣賞的是他所說的「猶滯兩重關」,一開始便攫住了問題的癥結所在。然後對重顯說道:
「禪門頌古,是要發揚古人的真諦,但又不能再讓人進入另一個誤區。所以,作頌古的要領,就是要含蓄多變,不能拖泥帶水。稍有不慎,便會全軍覆沒。你要切記!」

  一次,又僧舉出公案說:一位僧人去參拜趙州從諗和尚,一見便問道:「好久都嚮往着看趙州的石橋,到來以後卻只見到略彴。」略彴就是獨木橋,這是在逼趙州和尚:我原來嚮往着見到你,但一見到你卻不是原來想象的那樣!

趙州和尚不卑不亢:「你只見到了略彴,卻不見石橋。」在你的眼裡有了石橋與獨木橋的區別,所以會見彼不見此。
那位僧人繼續問道:「那麼如何才是石橋呢?」你說的石橋是不是我說的石橋呢?

趙州說道:「渡驢渡馬!」人若能渡,那麼驢馬照樣能渡。在趙州這裡沒有任何分別,一語都斷掉。你要能夠見到石橋,那要做到與驢馬沒有分別。一旦有了分別,那就只見獨木橋,而難見那有名的趙州石橋了!

趙州度人與那德山棒和臨濟喝不同,後二者當頭棒喝,立即截斷,讓你無法措手足,然後頓然覺悟。趙州卻是尋常語言,每句話都有出身之處,就看你如何去把握了。把握不了,也是難以湊泊的。

這渡馬渡驢,也說的是趙州自己的家風。他渡人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什麼人不人的概念,全與驢馬沒有什麼分別。所以,智門頌道:
  趙州石橋本無星,水急游魚不易停。
橋上只觀驢馬過,誰人敢向御街行!

趙州的石橋上本來沒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水勢急迅,魚兒遊動也不易停留。這是說它險,沒有本事就別上。但你要看那橋上,只有驢和馬從上經過。人都不願意做驢馬,所以誰人還敢上去行走呢!只有那大胸襟的人,才能夠從趙州石橋上走過。

重顯照着這個路子思考下去,便頌出一偈道:
  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還須釣巨鰲。
堪笑同時灌溪老,解雲劈箭也徒勞。

他從趙州的家風談起,不立玄妙,不圖孤危,什麼事情都是平平常常。有的導師接引學人,不是壁立萬仞,就是粉碎虛空;不是須彌鼓浪,就是海底生塵。雖然也有效果,但卻是忒費力氣。而趙州卻在平常之中能夠顯出高妙來,所以入海還能夠釣到大鰲來。

灌溪有一次,僧人對他說道:「好久就嚮往着灌溪了。然而,等我到了這裡,卻只看見了一個漚麻池!」
灌溪便說道:「你只見了一個漚麻池,卻沒有看見灌溪!」

僧人便問道:「那什麼是灌溪呢?」
「劈箭急!」這就是灌溪和尚的家風。灌溪和尚把地方與自己聯繫了起來,當然這也是那位僧人的用意。

同樣的問題,灌溪的回答來個劈箭急疾,費了不少力氣,總是在立孤危。是不是有了效果,還不知道。而趙州就是那麼自然而然,一個渡驢渡馬,語意雙關,截斷一切妄想,的確是重顯說的「道方高」。

在隨州智門山的龍居寺,重顯又留止了三年。與光祚師父朝夕參悟,盡得其真傳。

四、靈隱三年得妙傳

珊禪師讓人到上下千餘僧眾中尋找一個叫做重顯的僧人,重顯沒有出來。寶真急了,該是師兄出頭露臉的時候了。而且師兄的故人曾會如今是欽差大人,一句話便可以把師兄扶持起來了,這天賜良機如何不要呢?所以,他趕上那個提點僧人,說道:「我們這裡沒有重顯,只有一個盧公!」

當那個提點僧人正要問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那個寶真便跑走了。寶真天真爛漫,一般人都認為瘋瘋顛顛,話不能當真,所以提點也沒有在意。

珊禪師告訴曾大人:「闔寺上下,一千二百五十僧眾中,沒有一個叫做重顯的僧人!也沒有一個人認識什麼重顯的!」然後又暗自揣摸着對曾大人說道:「會不會他到別的寺院中去了,或者是根本就沒有來!」

曾大人搖了搖頭說道:「師弟天資慧質,已經得到雲門宗傳人智門和尚的正法眼藏,還要擔當雲門宗法復興使命,肯定已經南來。而此處佛法勝跡,唯有靈隱。他一定是在效法前輩大師的行跡,等待時機,一躍而起,威震天下。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一定會隱姓埋名,混跡在禪師的僧眾中,做着最不起眼的事務,磨鍊着自己的耐心和韌性!」

珊禪師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看來真是栽在了這個小兄弟的手上了!可又不能不找這位非同尋常的僧人。
曾大人讓珊禪師把僧人的名冊全拿過來,連同提點僧一塊查三年前到寺的僧人。

查到了一個叫做盧公的僧人,提點僧心裡忽然一亮,便對師父說道:「剛才小僧去尋訪重顯師父,只見那個瘋瘋顛顛的寶真小師跑過來對小僧說了一聲:『我們這裡沒有重顯,只有一個盧公!』說完就跑走了,小僧也來不及問個端詳。」

曾大人一聽,便把雙手一拍,說了一聲道:「有了!就是這個盧公!他這些年寫的詩中,就特別愛把自己比做那個六祖大師。」

珊禪師急忙問道:「這個盧公現在做什麼?」慧能當年是個舂米的,眼下這個盧公可不要在我這裡做苦力啊!
「凈頭!」提點僧照實回答。
「什麼?」曾大人與珊禪師異口同聲地驚問道。

大家沉默了一陣,珊禪師才緩緩說道:「大修行人,莫測高深!隱則混跡自晦,現則龍騰虎躍!如此境界,非貧僧所能到啊!」
只見曾會站起身來,拉着珊禪師的手說:「快去找他吧!別只管感嘆了!」

三人直朝那凈頭住的僧房裡走去,其他僧眾覺得很異常,先是上上下下找重顯,現在這欽差大人拉着住持的手奔向凈頭僧房。太奇怪了,所以也都跟在後邊看個究竟。

提點僧推開了房門,只見寶真正在那裡給叫做盧公的凈頭洋洋得意地講說著剛才的事哩。看見住持與大人來了,寶真便對着盧公說道:「師兄,看,我把他們引來了!」

那個盧公沒有說什麼,走過來緊緊地握着曾大人的手。

看着這擠窄的凈頭房,看着他因為挑擔而寬大起來的肩膀,摸着他那因為勞動而磨得粗糙起繭的手掌,想着他每天所乾的掏糞活兒,曾大人止不住淚水直往下流:「師弟,你呀!」還有什麼說得呢?

珊禪師看着這個得到清凈法眼而覺悟了的年輕僧人,如此辛勞勤苦,不妄自高大,太難得了,太讓人感動了,眼中閃現着仰慕而又慚愧的淚水。

寶真小師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又是哭又是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一會兒叫曾大人,一會兒叫盧公,一會兒叫珊禪師,也不知道他是在勸人還是在看熱鬧。

曾大人開口說道:「再別叫什麼盧公了,還是叫做重顯吧!」
重顯笑了笑說:「盧公還沒有做夠哩,你這個大人怎麼一來就讓我再做重顯呢?這是在平反冤案,還是慈悲普度呢?」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過去的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珊禪師趕緊讓提點和其他僧人把重顯的行囊搬到前邊的大房中,然後大家一起來到方丈里坐下說話。

曾大人微嗔地問道:「師弟啊,當年我給你寫的書信在哪裡呢?」
重顯從袖袋裡掏出那封信來,畢恭畢敬地還給了曾大人。

曾大人看着那雖然有些折皺,但還沒有開封的信,心裡難受,嘴裡卻說道:「你為什麼不交給珊禪師呢?」然後順手把那封薦書交給了珊禪師。

珊禪師拆開了信封,看到曾大人鄭重其事的推薦,傾慕不置的讚歎,殷勤不止的期望,真是悔恨極了,始終埋怨着重顯道:「尊者真應該把這封信交給貧僧才是啊!」

寶真在旁邊也湊上了熱鬧:「當初我就說把薦書交給珊禪師,你就是不聽!看,這事讓大家多不美氣!」

重顯先是詭秘地一笑,然後對着大家說道:「曾公雅意殷勤,珊大師禮賢愛才,可惜重顯這個行腳人不是郵差啊!」
一句話,說得曾大人笑開了懷,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五、小試翠峰流貫玉

盧老用盡了心力,大開重關,可是就是沒有作者進來。
他感嘆時光的流逝,如何能夠弘揚大法呢?
只有那白雲悠悠,流水潺潺,似乎明白他的心情……

翠峰上堂示法,非常活潑靈動,沒有常軌。
  一次,剛一上堂,便對大眾講道:「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你想要不招致墮落到無間地獄裡邊的罪業,那就不要誹謗如來佛祖的正法輪。可如來的正法輪是什麼呢?

《金剛經》中說過:「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那麼,這正法輪是說還是不說呢?正在大眾愣神的時候,翠峰禪師卻走下了法座!

一次上堂,大眾雲集,他不講話,卻把拄杖拋了下來,說道:「棒頭有眼明如日,要識真金火里看!」
棒頭有隻眼睛好象明日一樣,但要想認識真金,就得往火里去看啊!讓這棒子來認識火里的真金,即是尋找大眾中的真僧!

大眾那有那樣的膽略,所以看見棒子來了,一時間都躲開了。

一次上堂,一個僧人剛出來禮拜了,張口就要問話,翠峰便說道:
「大眾啊,你們可要一時記着這位僧人的話頭啊!」

什麼?這個僧人還沒有說話,師父就要我們記住他所說的話頭!可見起心動念之間,這話頭就已經存在了。
正在大眾商量嘀咕的當兒,翠峰大師卻已經下座了。

一次上堂問答畢以後,翠峰禪師對着大眾說道:
  映眼時,若千日,萬像不能逃影質。
凡夫只是未曾觀,何得自輕而退屈!

眼睛如果能夠像那千百個太陽一樣照耀,萬物哪個能夠逃得出去!凡夫只是沒有打開自己的眼睛去看,所以不能夠輕易地放棄而退卻的。凡夫與聖人一樣,都有那火眼金睛,都能夠認識真理,就看你自己看不看了。

說完以後,翠峰禪師拈起拄杖來,說道:「把定這世界,不漏他絲毫,你們還觀看得見嗎!所以雲門大師說道:直到那乾坤大地沒有一絲一毫的過錯和災難的地方。只是轉機的句子卻不見一點,這只是半邊提起。就是達到了這一地步,也要知道有那全部提起的時節。諸位上座啊,翠峰若也能夠全部提起,那盡大地的人全都得舌頭打結。若是放開一線道路來,反而顯得混亂不堪了!」

說到這裡,翠峰禪師拿起拄杖把大眾都趁散了。

導師全部提起的時候,什麼言語概念都沒有用處了,所以學人無論如何不能用意識去領會的。稍稍有一條路讓你走,你就上鉤,就墮入了險途!所以,一定要把握住這內心的世界和外部的世界,不能有絲毫的妄想與分別。

第二天,翠峰寫了一首《因事示眾》的詩,貼在露布牆上:
  石本落落,玉自碌碌。
  古之今之,一何斯速!
  師子不咬麒麟,猛虎不食伏肉。
君不見洞庭孤島煙浪深,木馬追風有人識!

是石頭還是玉石,雖然不同,但各自都有本性!古往今來,也是轉瞬之間,時不我待!如果不及時徹悟本性,那豈不是空過一遭呢!是獅子還是老虎,拿出你的本性來!你看那洞庭孤島上煙波浩渺,但是木馬如何追風都是有人能夠知道的!

大眾看着這首詩偈,心裡想着師父的用意。原來是叫大眾都拿出自己的本領來,不要虛度年華,跟五祖讓大眾作偈呈境的意思是一樣的。
然而,作用還是不大,反響不強烈。

翠峰大師度化學人,不僅僅讓學人來問,而且常常去考問學人,因機而度。

  一次,翠峰問一個新到的僧人說:「你是什麼地方來的?」
那位僧人便回敬道:「和尚在問誰呢?」這叫做明知故問,是在上圈套。

禪師答道:「我在問你哩!」實話實說。
沒有想到那位僧人卻說道:「你怎麼不領話呢?」我是在跟你斗禪機啊,你怎麼不上鉤呢?

禪師便回答道:「翠峰今天失敗了!」
你要跟我斗機,我不跟你斗機。從你的機心來講,我今天輸了;但從我平常心來講,你今天可是敗光了!

禪不在說,不在斗,而在真實的生活中,就如古人講的飢來吃飯困來眠,才是真正的佛法。

一次有個寶華禪師的侍者來探看翠峰禪師,翠峰便問道:「寶華有多少人眾呢?」
侍者卻回答道:「不必勞駕和尚這樣啊!」一下子把他給拒之千里了。

翠峰一本正經地問他道:「我在好好地問你話哩,你卻暴跳起來幹什麼呢?」
那位侍者卻說道:「不得放過!」你老是讓別人蔘,那麼連你也不得放過,也得參一參。

時時處處都有禪機在,的確不得了,所以禪師讚歎道:「真是獅子兒啊!」
禪師請那位侍者吃過了茶,然後一把抓住他說道:「剛才怎麼那麼無禮啊!」

侍者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禪師打了一掌,然後說道:「歸去後,仔細分明地舉給寶華聽聽!」

人生是自由的,什麼裡邊都有禪機在,但是你如果整天去跟人談禪斗機,那就犯了執着的大病了。
禪不在談,不在斗,就在於你如何去順其自然地生存。

有一次,幾個僧人新到,翠峰禪師便問道:「你們是新來的?」
僧人們回答道:「是的。」沒有造做,實話實說。
翠峰禪師便說道:「那就到參堂去吧!」
那幾個僧人回過身就走。

翠峰又召喚他們道:「來!來!」
那幾個僧人又走了回來。
翠峰很感嘆地說道:「洞庭難得你們這樣的師僧啊!給你們一碗茶吃!」

翠峰重顯禪師推崇的竟然是自然而然的人生境界,像前邊那位侍者的方式就太苦了。在這幾位僧人心裡,幾乎沒有一點機心,一切都那麼自然。

有個僧人名叫義懷的,聽一位講解《法華經》的大師說道:「雲門臨濟去!」意思是指引他去投奔雲門宗或者臨濟宗去。

他聽說雲門宗的嫡裔重顯禪師正在翠峰設壇說法,所以便來到蘇州禮拜翠峰重顯禪師。

翠峰問他道:「你叫做什麼名字?」
「義懷。」
「為何不名做懷義呢?」翠峰問道。義懷是正義的胸懷,懷義是懷抱正義。懷義是比義懷好聽一些。
「當時就這樣叫的。」

說得非常老實,翠峰重顯禪師覺得這位衲僧可以造就。於是又問道:「誰給你取的這個名字啊?」

義懷回答說:「我受戒已經十來年了!」誰給我取不取名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他覺得這個大師有點奇怪,但也挺有意思。

翠峰又問道:「你行腳費掉了多少雙草鞋呢?」受戒十來年了,那麼行腳也一定時間不短了,磨破的草鞋自然也不會少了。

義懷更加覺得不對勁了,為什麼這個大師不問禪宗的話頭公案,全問我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到底要做什麼?所以便着急起來:「和尚可不要哄瞞人啊!」

翠峰看着他那着急的樣子,便笑微微地對他說道:「我也是無量的罪過,你也是無量的罪過。你該怎麼辦呢?」

義懷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聽過這樣的問話,所以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翠峰便拿起拄杖打了他一棒說:「你這個憑空謾語的漢子!出去!」

義懷心裡一直不解,我都照實說來,沒有憑空謾語啊!師父問我草鞋的事情,我回答得看來還沒有什麼問題。問題就出在「無量罪過」上,他說錯了,我也說錯了,那什麼才是對的呢?

他想了好幾天,似乎有了點眉目,所以便再去翠峰禪師的方丈室請教。
一進門,師父便說道:「那麼樣不行,不那麼樣也不行,那麼樣不那麼樣總是不行。」義懷正想說個什麼,翠峰禪師又把他打了出來。

就這樣,反反覆復了四次,說什麼都不行,不說什麼也不行,就是過不了關,悟不出其中的奧妙來。
義懷心裡想着,既然什麼都不行,那麼我就跟定你了。日子久了,總會知道你的路數,好過了這一關。

後來,義懷做了個擔水的水頭。一次擔水,把擔子給折了,兩桶水嘩啦啦滾了一地,他突然大悟,便作了一首《投機偈》曰:

  一二三四五六七,萬仞峰頭獨足立。
驪龍頷下奪明珠,一言勘破維摩詰。

翠峰禪師一聽,拍着桌子叫道:「好一個『萬仞峰頭獨足立』!沒有這樣的境界,如何能夠覺悟真諦。義懷,許你以後普化一方,為大善知識!」

六、大闡雪竇瀑飛泉

說著,大師便把他們推了出去。
當然,禪林之中,衲僧隨處行腳,自由掛單。此處不投緣,還有投緣處,所以來去還是相對自由的。

有位禪僧離開雪竇往他處參學去了,後來發現還是雪竇大師好,於是又回到雪竇。
見到雪竇大師的時候,那位僧人真是不好意思。

大師對他說道:「你若是不離開雪竇,你就不知道雪竇的可貴。所以師父不怪你,你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呀!」

臨走的時候,大師還給他作了一首《喜禪人回山》的詩,來勉勵他:
  別我遊方意未論,瓶盂還喜到雲根。
舊岩房有安禪石,再折松枝拂蘚痕。

誰不願意教一個真正回頭的學生呢!

七、頌拈今古成公案

信仰佛法是從一個低層次的事情,上升到一個高層次的理解。對於學人來說,提高理解力是很有必要的。

大師一天問一位僧人道:「你見到了《雪竇後錄》沒有啊?」
僧人答道:「見到了啊!」
大師問道:「從什麼地方去見我呢?」
僧人答道:「和尚也是川中的人啊!」

大師便拿拄杖打了他一下,說道:「夢見去吧!」看了半天雪竇的書,卻只知道大師是個蜀川人,實在是委屈了雪竇的一片苦心了!打了一下,還太少了。

一日,十數個僧人侍立在旁邊,大師說道:「佛法無人說,雖惠不能了。」然後,大師又問道:「還有沒有無師自悟的人呢?」
大眾無語,大師卻說道:「擔負使命的就上鉤!」

大師因為在居士的莊上,有數位僧人侍立,大師便問道:「維摩詰老說道:『步步是道場。』這裡比山裡怎麼樣呢?」

大眾下了許多語句,大師都不認肯,只好自己代道:「只恐和尚不認肯!」大家一聽,都樂得哈哈哈大笑起來。

一日,大師同僧人游山,來到了開山和尚的塔頭。有位僧人說道:「聽說開山和尚便是黃巢。」黃巢是唐末起義的農民首領,傳說失敗後出家做了和尚。

大師問道:「黃巢是草頭天子,為什麼卻要作個住山的人呢?」
那僧人答道:「在他忌辰的時候,好與他擺設上一碗粥!」住山的出家人,至少有人常來祭奠。

大師不認肯他的對語,便自己代道:「賞不避仇家!」賞不避仇家,所以才允許他黃巢出家作住山人。

一日,大師同三五個僧人去看農民種田,大師問道:「靈苗無根,怎麼樣去種呢?」莊稼有籽好種,而人性中的靈苗卻無籽無根,怎麼樣去種呢?

僧人答道:「明年更有新條在。」
大師不滿意地說道:「你來問我,我給你說。」

那僧人便問大師,大師回答說:「吩咐田舍奴!」種靈苗的事情,吩咐家民去干就行了。真正的靈苗是無種無收,無欠無餘的,何必去種呢!

大師一天出去到城裡,看見了下面寺院裡的一個山主,便問道:「既然是山主,為什麼卻在城中?」

山主無語,大師自己答道:「擔負使命者上鉤來!」
那個山主一聽,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來了。誰不是擔負使命的人呢!

雪竇大師度化學人,盡心儘力,真是大家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