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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25日 星期六

是非與法義揀別



現在有許多佛教講座,內容都是講些人與人之間的是非,

還有是講鬼神附身、神通感應,誇大災難將臨,

不然就是哪位護法捐了多少錢,

或引古德之言而錯解義趣,或引今之心理學以為是佛法,...

皆是惑亂學佛人視聽,而無力闡明佛陀出世的本懷。

更沒能力揀別 佛法邪正,大小乘差異,如法或不如法。

當聽見有人發心揀別,即視為那是『是非』

教人千萬別聽、別看,其實心裡是怕自己信徒跑了。

這種人真是大大不如 六祖惠能大師的剃度師印宗法師,

他一聽六祖惠能說法,即拜服,為其剃度後反拜六祖為師。

今人真是不如古人,聽見正法,只想保有自己的名聞利養,

只想拉住信徒,怕信徒聽見更殊勝的法後跑了,

因此極盡所能地 詆毀講大乘經的法師,實在很不可取!!

徹底的壞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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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什麼叫「是非」?什麼叫「簡別佛法」?

說個人隱私的比如說:幾點睡覺、吃飯吃幾碗、喜歡什麼東西,有什麼習慣?
跟誰比較好,對誰又怎樣....。心中有多少習氣,那是私德問題。

只要跟佛法義理、正法弘揚完全無關的事情,都無須去管,

因為那是他師父該管的事,因果自會與他算賬。

但若與弘傳正知正見佛法有關的,就一定要公諸大眾,救佛弟子慧命,

以免學到錯誤知見,以訛傳訛,最後令法毀滅。

有智慧者,善於辨別。無知者聽人家一講:「不要聽是非」

連「是非」是什麼都搞不清楚,就嚇得不敢 聽清楚 正確的佛法。

其實這正中了「講錯法」及其擁護者的圈套!

2014年1月23日 星期四

弟子規哪裡不好?

有人問:你們這麼反對弟子規,弟子規哪裡不好?

答:

哈~真還有人覺得弟子規沒什麼不好。
(這一定不是學佛人,真知道為何學佛的,就必然知道目的是要出輪迴。)

那個來亂留言的_別瞎扯啦,你落實幾條弟子規了,不過是上網來扯皮瞎說,你幫你媽洗腳沒?洗幾次?你做了哪些孝順的事?做了什麼友愛你兄弟姐妹的事?你爸生病你幫他嘗糞沒?....別以為你贊成人家孝順你就孝順了!)

其實無論弟子規好不好,不是佛法就不是佛法。

不然拿去教堂試看看,看哪位神父說弟子規是天主教、基督教的根,

你說:神父,牧師啊,弟子規哪裡不好啊,為什麼不是基督教或天主教的根啊?

~所以說,不是就不是,也不是排斥的問題,就是『不是』,不用說好或不好,

重點在於『它』不是哪個宗教的根,今天是混在佛門的人說是佛教的根。

如果這人穿上神父的衣服他可能就會說:「弟子規是天主教、基督教的根,

沒學弟子規的人是無法上天堂的」!

末法眾生愚痴者居多,聽人瞎掰都無法分辨,信不信隨你。我們要幫的是真正想學佛的人,不是喜歡弟子規的世間人,你無法接受是你的事,我們實話實說!!

至於,不是真想學佛的世間人,你學弟子規正好,很適合你,這與佛門無關,想學儘量學,但別魚目混珠啊!

2014年1月22日 星期三

蓮宗正範(蓮宗十三祖)



陳海量居士編輯

蓮宗正範發刊序
慧遠大師傳
曇鸞大師傳
道綽大師傳
善導大師傳
承遠大師傳
法照大師傳
少康大師傳
延壽大師傳
省常大師傳
蓮池大師傳
傳燈大師傳
蕅益大師傳
行策大師傳
省庵大師傳
徹悟大師傳
印光大師傳
蓮宗正範後跋

蓮宗正範發刊序

原夫至理真常,不來不去;而妙緣感應,非滅非生。世尊設化,唱寂於道圓;菩薩宏傳,受持於燈續。譬諸族姓相承,樹本枝於百世;無異江河分注,演流派於一源。是以衍教分宗,應機立法,造端於天竺,賡載於支那;若律、若教、若禪、若密,莫不皆然,又何疑於淨土。

淨土之教,以彌陀三經為聖言量。正法時代,馬鳴中興大乘,讚為方便之殊;龍樹解釋華嚴,揭示易行之道;天親回向菩提,論述願生之偈;此三大士,皆在天竺弘揚淨土者也。逮及像法,教流東土,自漢及晉,諸宗未啟;而廬山遠公,結一百二十三人為蓮社。淨土一宗(又名蓮宗),特開我國各宗之首。自後魏神鸞,修西方之觀;唐道綽,專淨土之業,而淨化大行。至善導大師,提倡專修,而念佛法門,遂以普及;道風所屆,遠達扶桑,致尊為彌陀化身。同代承遠、法照、少康三大師,咸有異徵,殆皆西方菩薩,來化此土者歟。自宋以來,如永明以禪而歸淨,昭慶以律而歸淨,雲棲、靈峰諸師,教宗賢台而歸淨。總之,無論係何宗教,莫不以淨土法門,為自利利他之宗要。淨宗源流,大略如此。

然諸宗歷祖之傳承也,莫不有證信之具;或授衣缽,或與記茢。而淨宗歷祖,初無此項證信之具;非無證信也,其所以為證信者,公且大也。何則?教弘淨土,生西有徵,此二者,為其證信之具;夫固共見共聞,不可得而私者矣。以是而言淨宗傳承,最極平易,最極寬廣;凡修淨業之因,得往生之果者,皆有傳承之分。故凡往生集之所載,淨土聖賢錄之所傳者,實皆為淨宗師若弟也。蓋淨土一宗,其果,不以佛道中能證何地位為標準,而僅以碻實能生淨土為極則。若言其上,則文殊、普賢、彌勒,諸大菩薩,不足以為高;若言其下,則黃打鐵、張善和等輩,亦非越其分。良以教既勝異,宗亦特殊;而歷祖傳承之道,自亦不能與常途相類。然則淨宗歷祖之傳,但以聖賢錄為據足矣;而更有蓮宗祖師之規定者,何哉?果雖同,而果之象徵有不同也;因雖同,而因之行持有不同也。就其顯著之果,與超勝之因,而簡別之、推崇之,此為淨宗歷祖之所由選也。惟然,故蓮宗祖師之數,獨少於各宗。

考蓮宗歷祖之選,始於有宋石芝曉師。師定東林遠公,至昭慶常公,為蓮宗七祖。意謂千古相延接傳正脈者,惟此七人最著,俾後之人,奉為家法,不致無所宗主,趣於歧路。至明,而舉雲棲為八。清、悟開師,復舉靈峰為九,梵天為十,資福為十一。近代印公大師,贊啟靈巖淨宗道場,復舉普仁依時序為十,而改梵天、資福為十一、十二,此蓮宗十二祖師之所由昉也。惟我印公,遵三福之正教,依徹公之綱宗,自行化他;蓮風所扇,薄海同欽。而念佛坐化,自在往生;荼毗之際,舍利繽紛。若因若果,以視歷祖,無不及者。今海內外淨業同人,無論及門與否,一致推崇,奉為第十三祖,謂宜續十二祖師正傳之後,以示洪範。

或者曰:淨宗祖師,既無定派,七、八、十一、十二,又無定數。及今標舉淨範,何妨增補必要者數人?乃依楊仁老序淨宗古德,以鸞、綽二公,繼遠祖之後,開導祖之先。又以有明弘傳彌陀經三大師,列幽溪於雲棲、靈峰之間,連我印公,總計十六尊者,以示淨宗模範。

今者,廣東方養秋居士,創施淨資,以刊行增訂蓮宗正傳為議。由海量居士,乃取悟開師蓮宗正傳原本,仍依時序,增入曇鸞、道綽、傳燈、行策四大師傳,與我印公大師行業記,以殿其後,用示淨土一宗,歷代祖師之一斑,易名曰蓮宗正範。因歷述淨宗源流,與淨宗祖師傳承之特例,於以見淨土一宗之不可與其他律教禪密諸宗同年而語也,是為序。

中華民國三十三年歲次甲申立秋日范寄東序於滬上幻庵





◎慧遠大師傳

師諱慧遠,姓賈,雁門樓煩人。幼而好學,博綜六經,尤善莊老。時道安法師建剎於太行恆山,師往歸之,一面盡敬。初聞安師講般若經,豁然開悟,因投簪受業;精思諷誦,以夜繼晝。安師常臨眾歎曰:使道流東國者,其在遠乎。年二十四,大善講貫。太元六年,至潯陽,見廬山閒曠,可以息心,欲立精舍。以去水猶遠,舉杖扣地曰:若此可居,當使朽壤抽泉。言畢,清泉涌出。潯陽亢旱,師詣池側讀海龍王經,忽見神蛇從池而出,須臾大雨,歲竟有秋,因名龍泉精舍。時師同門慧永禪師,先居廬山西林,欲邀同止;而師學侶浸眾,西林隘不可處。永師乃謂刺史桓伊曰:遠公方當宏道,而貧道所棲隘不可處。是夕,師夢山神告曰:此山足可棲神,願毋他往。忽於後夜,大雨雷震;詰旦,林麓廣闢,素沙布地,楩柦文梓,充布地上,不知所自至。伊大敬感,更為師建剎,名其殿曰神運。以在西林之東,故遂號東林。時太元十一年也。於是乃造西方三聖像,建齋立社,鑿池種蓮;於水上立十二葉蓮華,因波隨轉,分刻晝夜,以為行道之節。主張蓮宗,蓮風大扇。既而西方息心緇侶,絕塵信士,聞風不期而至者,凡百二十三人;共結蓮社,六時行道,一意西歸。令劉遺民著發願文,勒之石。時王喬之等數人,復為念佛三昧詩以見志。師為作序曰:夫稱三昧者何?思專想寂之謂也。思專則志一不分,想寂則氣虛神朗;氣虛則智悟其照,神朗則無幽不徹。是二者,自然之玄符,會一而致用也。又諸三昧,其名甚眾;功高易進,念佛為先。何者?窮玄極寂,尊號如來;體神合變,應不以方。故令入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緣以成鑒,鑒明則內照交映,而萬象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見聞行焉。於是靈相湛一,清明自然;元音叩心,滯情融朗。非天下之至妙,孰能與於此哉!所以奉法諸賢,咸思一揆之契;感寸陰之將頹,懼來儲之未積。洗心法堂,整襟清向;夜分忘寢,夙興唯勤。庶夫貞詣之功,以通三乘之志;仰援超步拔茅之興,俯引弱進垂策其後。以此覽眾篇之揮翰,豈徒文詠而已哉!初是大教流行,江東經藏未備,道法無聞。師遣弟子法淨、法領等,遠越蔥嶺,曠歲來還,購諸梵本,並傳關中。先是,此土未有泥洹常住之說,但言壽命長遠。師曰:佛是至極無變;無變之理,豈有窮耶?乃著法性論十四篇,以明泥洹常住之旨。什師見而歎曰:邊方未見大經,便闇與理合。經言:末代東方有護法菩薩,欽哉仁者,善宏其道。曇摩流支入秦,師遣弟子曇邕,請於關中,出十誦律流傳晉國。及沸馱跋陀羅至,師即請出禪數諸經。所有經律,出自廬山,幾至百卷。有行者來侍師,善驅蛇,蛇為盡去,因號辟蛇行者。有一虎往來,時見行跡,未嘗傷人,人號遊山虎。師與社眾每遊憩上方峰頂,患去水遠;他日有虎跑其石,水為之出,因名虎跑泉。師居東林三十餘年,跡不入俗;每若送客,常以虎溪為界。領眾六時行道,未嘗一日暫輟。深信切願,專志西方。澄心繫念,三睹聖相,而沈厚不言。後義熙十二年,上月晦夕,於般若臺,方從定起,見阿彌陀佛身滿虛空;圓光之中,有諸化佛,觀音、勢至,左右侍立。又見水流光明分十四支,洄注上下,演說苦、空、無常、無我之音。佛告曰:我以本願力故,來安慰汝;汝七日後,當生我國。又見社中先化者,佛馱耶舍、慧持、慧永、劉遺民,在佛之側。前揖師曰:師志在先,何來之晚!既知時至,即語弟子法淨、惠寶曰:吾始居此,十一年中,三睹聖相;今復見之,當生淨土必矣。又曰:七日之期,斯為漸矣!即自製遺誡。至期,端坐入寂,年八十三,即義熙十二年八月六日也。遺命弟子,露骸於松林之下,即嶺為墳,與土木同狀。弟子等不忍露骸,與潯陽太守阮侃,奉全身建塔於西嶺。謝靈運及宗炳,各立碑以銘遺德。所著有廬山集十卷行世。唐宣宗大中二年,追諡辯覺大師。昇元三年,追諡正覺。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追諡圓悟大師凝寂之塔。

贊曰:晉太元中,遠祖始以淨土法門,建立蓮社,一時高僧名士多歸之。其思專想寂四字,即是念佛祕要玄關。
厥後諸賢往生,顯驗不一。嗚呼盛矣!萬世而下,不可得而思議者歟!可謂釋迦再說西方,彌陀現身東土者也。厥功顧不偉歟!

◎曇鸞大師傳

師諱曇鸞,大同雁門人,北魏孝文帝承明元年生。少遊五臺山,見神跡靈異,因發信心出家。念人命危脆,且夕無常,願致長年,以弘佛法,乃從陶隱居受仙經十卷。梁武帝大通三年,至洛下,遇三藏菩提留支。師問曰:佛法中,頗有長生不死法,勝此仙經者乎?留支曰:此方何處有長生不死法?縱得長年,少時不死,卒歸輪轉,曷足貴乎?夫長生不死,吾佛道也。乃以十六觀經授之,曰:學此,則三界無復生,六道無復往;盈虛消息,禍福成敗,無得而至。其為壽也,河沙劫量,莫之能比,此吾金仙氏之長生也。師大喜,遂焚仙經,專修念佛,習淨土觀;自行化他,流布彌廣。魏主重之,號為神鸞;梁武帝尊之,稱為鸞菩薩。先後住并州大嚴寺、汾州北山石壁玄中寺。時往介山之陰,集徒修淨業,人因名其處曰鸞公巖。師撰有淨土往生論註二卷、讚阿彌陀佛偈一卷、略論安樂淨土義一卷。往生論註,闡如來淨土之因果,指示眾生往生,及願力迴向,三種莊嚴之彌陀淨土,起於佛之誓願。而眾生之往生,實如來之本願使然。他力教義,建立於此點之上。註中首提他力,揭龍樹之判教,謂其難行者,唯是自力,無他力故;其易行者,秉佛願力,便得往生彼清淨土故。結以如來本願他力,皆明證也。其讚阿彌陀佛偈,依大經讚彌陀,一名大經讚,又名無量壽經奉讚。其略論安樂淨土義,即開示大經讚所略之要義,設九問答以明釋之。孝靜帝興和四年,一夕,室中見梵僧謂曰:吾龍樹也,久居淨土,以汝同志,故來相見。師自知時至,集眾教誡曰:勞生役役,其止無日。地獄諸苦,不可不懼;九品淨業,不可不修。因令弟子高聲唱佛,西向稽顙而終。在寺道俗,俱見幡華幢蓋,自西而來;天樂盈空,良久乃已。事聞於朝,敕葬汾西文谷,建塔立碑焉。

贊曰:淨土法門,流傳東土,雖發軔於廬山遠公,而形成淨土之教相,則自師始。遠公創蓮社於廬山,受教者屬諸高僧名士。迨師焚仙經而修淨觀,宏闡淨業,念佛之風,始漸廣被。道綽尊者踵師之教,專修白業,道俗雲從。綽公之門出善導大師,於是蓮風大振矣。正範敘述,法脈溯源,次位第二,師實大有功於蓮宗者也。

◎道綽大師傳

師諱道綽,并州汶水人,俗姓衛。弱齡處俗,閭里以恭讓知名。年十四,出家,習經論,又事瓚禪師學禪。迨憩錫汶水石壁谷玄中寺,曇鸞大師所立,師慕鸞公淨土之業,於是潛心觀想。時年四十八,隋煬帝大業五年也。師坐常向西,六時禮敬不缺,念佛日以七萬計。普化道俗,為眾講無量壽經、觀經,幾二百遍。聽講者,各捏珠,稱佛號,若潮汐聲。或時散席,響彌林谷。平時激勸淨業,理致泉湧。或邪見不信,欲相抗毀者,及睹師之相,儀貌充偉,端詳慈和,輒飲氣而歸;其道感物情為若此也。貞觀二年四月八日,於祝聖誕時,見鸞公於空中,坐七寶船上,謂師曰:汝淨土堂成,但餘報未盡耳。又見化佛住空,天華下散,大眾共睹,皆忻仰歎異。天華降時,男女等以裙襟承得,薄滑可愛。師自此報力愈強,容色盛發,道俗嚮風者日眾。年登七十,忽然齔齒新生,如本無異。談述淨業,理味奔流,詞吐包蘊,氣霑醇醴。年常自業,穿諸木欒子以為數法,遺諸四眾,教其稱念;道俗嚮其綏導,望風而成習矣。著安樂集二卷行世。集分十二門,勸信求往,為最殷勤。引用經律論釋,統該龍樹、天親,邇及慧遠、曇鸞文句。遵祟淨土,明示昌言,文旨切要,詳諸化範。貞觀十九年四月二十七曰,示寂於玄中寺,春秋八十有四。

贊曰:追蹤鸞公,精修白業。六時禮敬,坐不背西。持誦佛名,日限七萬。懇到勤劬,復切利他。宏於淨業,感鸞公示現,化佛住空,天華下散。自非行感倫通,詎能會此者乎。師感鸞公現身,亦猶鸞公之感龍樹尊者也。淨土聖賢,接引有緣,感應昭彰,詎容思議。

◎善導大師傳

師諱善導,不詳其所出;人皆稱善導和尚,云是阿彌陀佛化身也。唐貞觀中,見西河綽禪師,淨土九品道場。喜曰:此真入佛之精要。修餘行業,迂僻難成;唯此法門,速超生死。於是勤篤精苦,晝夜禮誦。旋至京師,激發四眾。每入室,長跪唱佛,非力竭不休;出則演說淨土法門。三十餘年,未嘗睡眠;護持戒品,纖毫不犯。好食供眾,粗惡自奉。所有襯施,用寫阿彌陀經,十萬餘卷;畫淨土變相,三百餘壁;修營塔寺,燃燈續明。三衣瓶缽,不使人持。行不共眾,恐談世事。道俗從其化者甚眾,有誦彌陀經,十萬至五十萬遍者;有日課佛名,一萬至十萬者。其間得三昧,生淨土者,不可紀述。或問:念佛生淨土耶?師曰:如汝所念,遂汝所願。其勸世偈曰:漸漸雞皮鶴髮,看看行步龍鍾。假饒金玉滿堂,豈免衰殘老病?任汝千般快樂,無常終是到來。唯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或問:何故不令人作觀,直遣專稱名號耶?答:眾生障重,境細心粗,識颺神飛,觀難成就。是以大聖悲憐,直勸專稱名號。正由稱名易故,相續即生。若能念念相續,畢命為期者,十即十生,百即百生。何以故?無外雜緣得正念故,與佛本願相應故,不違教故,順佛語故。若捨專念,修雜業者,百中希得一二,千中希得三四。何以故?雜緣亂動失正念故,與佛本願不相應故,與教相違故,不順佛語故,繫念不相續故。心不相續報佛恩故,雖作行業,常與名利相應故。樂近雜緣,自障障他往生正行故。比見諸方道俗,解行不同,專雜有異。但使專意作者,十即十生。修雜不至心者,千中無一。普願一切人等,善自思惟。行住坐臥,必須勵心克己,晝夜莫廢,畢命為期,前念命終,後念即生。長時永劫,廣受法樂,乃至成佛,豈不快哉!又作臨終正念文曰:凡人臨命終時,欲得往生淨土者,須先準備,不得怕死。常念此身多有眾苦,不淨惡業種種交纏;若得捨此穢身,超生淨土,受無量快樂。見佛聞法,離苦解脫,乃是稱意之事;如脫臭敝之衣,得換珍御之服。放下身心,莫生貪著。纔有病患,莫論輕重,便念無常,一心待死;須囑家人,及問候人,凡來我前,但為我念佛,不得說眼前閒雜之話,家中長短之事;亦不須軟語安慰,祝願安樂,此皆虛華無益之語。若病重將終,親屬不得垂淚哭泣,及發嗟歎懊惱之聲,惑亂心神,失其正念;但得同心念佛,助其往生。若得明曉淨土之人,頻來策勵,極為大幸。若依此者,決定往生無疑矣。多見世人,平時念佛,發願求生,甚是勤拳;及至臨終,卻又怕死,都不說著往生之事。死門事大,必須自家著力始得;一念差錯,歷劫受苦,誰人相代?思之思之!師自念佛一聲,有一光明從其口出;十至於百,光亦如之。忽一日謂人曰:此身可厭,吾將西歸。乃登寺前柳樹,向西祝曰:願佛接我,菩薩助我,令我不失正念,得生安養。祝願已,即投身而近。唐高宗皇帝,知其神異,賜寺額曰「光明」云。

贊曰:廬山而後二百年,出善導和尚,大揚法化,丕振蓮宗。其曰:如汝所念,遂汝所願。又言:專念者,十即十生,百即百生。修雜業者,百中希得一二,千中希得三四。其得失關頭,唯在與佛本願相應、不相應處。末後臨終正念文,剴切指陳,可謂慈心太切矣!學者當識取正脈源頭。

◎承遠大師傳

師諱承遠,不詳其所出。始學於成都唐公,次資川詵公,至荊州進學於玉泉真公。公令居衡山設教,人從其化者萬計。始居山西南巖石之下,人遺食則食,不遺者,食土泥草木而已;其取衣類是。南極海裔,北自幽都,來求厥道,值之巖谷,羸形垢面,躬負薪樵,以疑僕從而媟之,乃師也。凡化人,立中道而教之權,俾得以疾至。示專念法門,書塗巷,刻溪谷,丕勤誘掖。人皆負布帛,斬木石,委之巖月,師不拒不營。祠宇既具,賜額曰「彌陀寺」。營造之餘,悉施與餓疾者。先是,有沙門法照者,居廬山,由正定中,趨安樂國,見蒙惡衣侍佛者。佛告曰:此衡山承遠也。出而求之,肖焉,乃從之學,傳教天下。嗣照於代宗時為國師,乃言其師有至德,度其道不可徵。天子南嚮而禮焉,賜其居曰「般舟道場」。唐貞元十八年,七月十九日,示寂於寺,年九十一。柳宗元製碑立石於寺門之右。

贊曰:羸形垢面,尚在娑婆,而正定中人,已見侍佛側矣。苟非潛修密證之功,曷臻乎此?吁!真不愧為蓮宗祖師。上來諸大祖師,觀其自行之精嚴,利生之廣博,萬代而下,猶能感發人之信心,猗歟懿哉!

◎法照大師傳

師諱法照,不詳其所出。大歷二年,居衡州雲峰寺;慈忍戒定,為時所宗。一日,放僧堂粥缽中,睹五色祥雲,雲內現山寺。寺東北有山,山下有澗。澗北有石門,門內復有一寺,榜曰「大聖竹林寺」。他日復於缽中,見雲中數寺,池臺樓觀,萬菩薩眾,雜處其中。以所見問知識。有一僧曰:聖神變化,不可情測;若論山川勢面,乃五臺也。四年,師於郡之湖東寺,開五會念佛道場,感祥雲彌覆,雲中現樓閣;阿彌陀佛及二菩薩,身滿虛空。衡州舉郭,咸焚香瞻禮,良久方滅。師復遇一老人謂曰:汝曾發願往金色世界禮覲大聖,今何輒止?言訖不見。師遂與同志數人,遠詣五臺。五年四月六日,至五臺縣佛光寺。其夕四更,遙見異光照身,即之,行五十里,得一山,山下有澗,澗北有一石門。見二童子,自稱善財、難陀,引至一寺,榜曰「大聖竹林寺」;如缽中所見,金地寶樹,以為莊嚴。入寺登講堂,見文殊在西,普賢在東,坐師子座,萬眾圍繞,而為說法。師作禮問曰:末代凡夫,去聖時遠,知識隘劣,障垢尤深,佛性無由顯現。佛法浩瀚,未審修何法門,最為其要。文殊告曰:汝今念佛,今正是時。諸修行門,無過念佛,供養三寶,福慧雙修,此之二門,最為徑要。我於過去劫中,因觀佛故,因念佛故,因供養故,得一切種智。是故一切諸法,般若波羅蜜,甚深禪定,乃至諸佛,皆從念佛而生。故知念佛,諸法之王。師又問:當云何念?文殊言:此世界西,有阿彌陀佛;彼佛願力,不可思議。汝當繼念,令無間斷;命終決定往生,永不退轉。語已,二大聖,同舒金臂,摩師頂曰:汝以念佛故,不久證無上正等菩提。若善男女等,願疾成佛者,無過念佛,則能速證無上菩提。師歡喜作禮,辭而退。二童子送出寺門,舉頭忽失所在;乃立石標記其處。至四月十三日,師與五十餘僧,同往金剛窟,虔心禮三十五佛名。師禮纔十遍,忽見其處廣大嚴淨,琉璃宮殿,文殊、普賢俱在一處。復獨詣金剛窟所,願見大聖,以身撲地。見梵僧佛陀波利,引入一院,額曰:「金剛般若寺」。異寶莊嚴,光明閃爍。師雖歷睹靈異,而未語人也。是年臘月,於華嚴寺,入念佛道場,憶二大士,記我往生,乃絕粒要期,誓生淨土。至七日初夜,正念佛時,見一梵僧入謂曰:汝所見臺山境界,胡不傳示世人?言畢不見。師心異之。翌日,又見梵僧語如前。師曰:非敢祕聖道,恐生疑謗耳。僧曰:大聖文殊,現在此山,尚招人謗,汝何惜焉?但以所見境界,普告眾生,使見聞者,發菩提心,作毒鼓緣耳。師即遂憶所見,錄以傳世。明年,江東沙門慧從,與華嚴寺諸僧,隨師至金剛窟,及立石標記處,瞻仰舊跡。大眾悲喜未已,忽聞鐘聲,其音雅亮,節解分明,眾愈驚異,知師所見不虛。因書於屋壁,願見聞者,共發勝心。後往竹林寺,於題額處,建寺一區,仍號竹林焉。師於是篤志念佛,日夜無曠。忽見佛陀波利謂曰:汝華已就,後三年華開矣。臘月一日謂眾曰:吾行矣!端坐而逝。師嘗於并州五會念佛,感代宗皇帝宮中聞念佛聲,遣使追尋,乃見師勸化之盛,遂召入京,封國師。教宮人念佛,亦及五會,號五會法師。

贊曰:以文殊金口,宣揚念佛法門。祖師凡身。親歷五臺聖境,誠浩劫中,難遇難逢,莫大因緣也。揆厥本旨,無非大菩薩入五濁惡世,化導群迷,令早覺悟,如教修持,超脫苦輪而已,復何疑哉!

◎少康大師傳

師諱少康,姓周,縉雲仙都山人。母羅氏,夢遊鼎湖峰,有玉女以青蓮華授之曰:此華吉祥,當生貴子。及生,青光滿室,作芙蓉香。七歲未語,相者奇之。一日,母攜入靈山寺禮佛,母問識否?忽發言曰:釋迦牟尼佛。父母驚異,知其宿具善根,遂捨之出家。年十五,能通法華、楞嚴等,五部義。尋往會稽嘉祥,學究律部。復往上元隆興聽講。唐貞元初,至洛陽白馬寺,見殿中文字放光,探之,則善導和尚西方化導文也。師祝曰:若於淨土有緣,當使此文再放光明。言已,光復閃爍,光中隱隱有化菩薩。師曰:劫石可磨,我願無易矣。遂至長安光明寺,善導和尚影堂瞻禮。忽見真像升空,謂曰:汝依我教,廣化有情,他日功成,必生安養。師南至江陵,遇一僧謂曰:汝欲化人,當往新定,緣在於彼。言訖不見。乃適新定,乞錢誘小兒念佛;念佛一聲,即與一錢。如是年餘,凡男女少長,見師皆稱阿彌陀佛;念佛之聲,盈滿道路。遂於烏龍山,建淨土道場,築壇三級。每遇齋日,善信畢集,師乃升座,高聲唱佛,眾共和之。師唱佛一聲,眾見一佛從其口出,十聲則有十佛,如貫珠焉。師謂眾曰:汝見佛者,必得往生。眾聞欣慰,念佛益勵。時眾數千,有不見者,悲感自責,因倍精進。後二十一年十月三日,囑道俗曰:大眾!當於淨土,起欣樂心;於閻浮提,起厭離心。汝等此時,見我光者,真我弟子。言已,遂放異光數道,寂然而逝。郡人奉全身建塔於臺子巖,號臺巖法師。

贊曰:念佛一聲,口出一佛,此菩薩境界,非造作所能者。學者當觀其化導之權巧,隨機施設,為天下後世法,才見得祖師本意。如佛禦象,慈善根力,自然而有獅子出現。

◎延壽大師傳

師諱延壽,字沖元,杭州錢塘王氏子。自少誦法華經。錢文穆王時,知稅務,多用官錢買放生命,罪當死。引赴市曹,王使人瞷之,面色不變;文穆王因釋之,遂投四明翠巖禪師出家。後參天臺韶國師,言下大徹;旋受法,為法眼嫡孫。嘗行法華懺二十一日,備極精懇;夢見觀音菩薩以甘露灌口,因是得無礙辯才;復於禪觀中見普賢,蓮華忽然在手。因思宿願未決,故登智者巖,作二鬮,一曰一心禪定,一曰萬善莊嚴淨土。冥心精禱,七拈皆得淨土鬮。於是一意專修淨業,日課佛名十萬,終身期生安養,作神棲安養賦以見志。其文云:彌陀寶剎,安養嘉名;處報土而極樂,於十方而最清。二八觀門,修定意而冥往;四十八願,運散心而化生。爾乃畢世受持,一生皈命。仙人乘雲而聽法,空界作唄而讚詠。紫金臺上,身登而本願非虛;白玉毫中,神化而一心自慶。詳夫廣長舌讚,十剎同宣。但標心而盡契,非率意而虛傳。地軸迴轉,天華散前。一念華開,見佛而皆登妙果;千重光照,證法而盡廁先賢。考古推今,往生非一。運來而天樂盈空,時至而異香滿室。一真境內,現相而雖仗佛威;七寶池中,睹境而皆從心出。故知聖旨難量,感應猶長。變凡成聖而頃刻,即迷為悟而昭彰。探出仙書,真是長生之術;指歸淨剎,永居不死之鄉。更有出世高人,處塵大士,焚身然臂而發行,挂胃捧心而立軌,仙樂來迎而弗從,天童請命而不喜。或火烈山頂,光明境裏,絕聞惡趣之名,永拋胎獄之鄙。眼開舌固而立驗,牛觸雞鶂而忽止。處鐵城而拒王敕,須徇丹心;坐蓮臺而賴佛恩,難拋至理。其或誹謗三寶,破壞律儀;逼風刀解體之際,當業鏡照形之時,忽遇知識,現不思議。劍林變七重之行樹,火車化八德之蓮池。地獄消沈,湛爾而怖心全息;天華飛引,俄然而化佛迎之。慧眼明心,香鑪墮手。應讖而蓮華不萎,得記而寶林非久。奇哉佛力難思,古今未有!又作四料簡:一曰,有禪無淨土,十人九蹉路;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二曰,無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三曰,有禪有淨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四曰,無禪無淨土,鐵床并銅柱;萬劫與千生,沒箇人依怙。建隆二年,忠懿王請住慧日永明寺,賜號智覺禪師。日行一百八事,夜往別峰行道念佛;旁人時聞螺貝天樂之音。忠懿王歎曰:自古求西方者,未有如此精誠專切。乃立西方香嚴殿以成其志。所著宗鏡錄百卷,會融諸法,同入心宗;又著萬善同歸集三卷,發明空有性相之旨,提策真修,歸之中道。節錄數條,明乎淨業。一問:論云:行道念佛,與坐念佛,功德如何?答:譬如逆水張帆,猶云得往;更加張帆順水,速疾可知。坐念一日,尚乃八十億劫罪消;行念功德,豈知其量?故偈云:行道五百遍,念佛一千聲;事業常如此,西方佛自成。二問:經云:觀身實相,觀佛亦然。一念不生,天真頓朗;何得唱他佛號,廣誦餘經?高下輪迴,前後生滅;既妨禪定,但徇音聲。水動珠昏,寧當冥合?答:夫聲為眾義之府,言皆解脫之門。一切法趣聲,聲為法界。經云:一一諸法中,皆含一切法。故知一言音中,包羅無外,十界具足,三諦理圓。何得非此重彼,離相求真?不窮動靜之源,遂致語默之失。故經云:一念初起,無有初相,是真護念。未必息念消聲,方冥實相。是以莊嚴門內,萬行無虧;真如海中,一毫不捨。且如課念佛號,教有明文。唱一聲而罪滅塵沙,具十念而神棲淨土;拯危拔難,殄障消怨。非但一期暫拔苦津,託此因緣終投覺海。寶王論云:浴大海者,已用於百川;念佛名者,必成於三昧。亦猶清珠下於濁水,濁水不得不清;佛號投於亂心,亂心不得不佛。既契之後,心佛雙亡雙照。雙亡,定也;雙照,慧也。定慧既均,亦何心而不佛,何佛而不心?心佛既然,則萬境萬緣,無非三昧也。誰復患之於起心動念,高聲稱佛哉?三問:觸目菩提,舉足皆道,何須別立事相道場,役念勞形,豈諧妙旨?答:道場有二,一理道場,二事道場。理道場者,周遍剎塵;事道場者,淨地嚴飾。即事明理,須假莊嚴;從俗入真,唯憑建立。為皈敬之本,作策發之門;睹相嚴心,自他兼利。上都儀云:夫皈命三寶者,要指方立相,住心取境,不明無相離念也。佛懸知凡夫,繫心尚乃不得,況離相耶?如無術通人,居空造舍也。故直須一心皈命,盡報精修。坐臥之間,常面西向。當行道禮敬之際,念佛發願之時,懇苦翹動,無諸異念。如就刑戮,若在狴牢,怨賊所追,水火所逼。一心求救,願脫苦輪;速證無生,廣度含識;紹隆三寶,誓報四恩。如斯至誠,方不虛棄。如或言行不稱,信願輕微,無念念相續之心,有數數間斷之意;恃其懈怠,臨終望生;但為業障所遮,恕難值其善友;風火逼迫,正念不成。何以故?如今是因,臨終是果;應須因實,果則不虛。喻聲和則響順,形直則影端也。四問:即心是佛,何須外求?若認他塵,自法即隱。答:諸佛法門,亦不一向,皆有自力他力,自相共相。十玄門之該攝,六相義之融通;隨緣似分,約性常合。從心現境,境即是心;攝所歸能,他即是自。經云:非內非外,而內而外。而內故,諸佛解脫於心行中求;而外故,諸佛護念,云何不信外益耶?若禮拜,則屈伏無明,深投覺地;致敬之極,如樹倒山崩。業報差別經云:禮佛一拜,從其膝下至金剛際,一塵一轉輪王位,獲十種功德也。三藏勒那云:發智清淨禮者,良由達佛境界,慧心明利,了知法界,本無有礙;由我無始,順於凡俗,非有有想,非礙礙想。今達自心,虛通無礙,故行禮佛。隨心現量,禮於一佛,即禮一切佛;禮一切佛,即是禮一佛。以佛法身,體用融通,故禮一拜,遍通法界;如是香花種種供養,例同於此。六道四生,同作佛想。文殊云:心不生滅故,敬禮無所觀。內行平等,外順修敬;內外冥合,名平等禮。略引祖教,理事分明;不可滅佛意而毀金文,據偏見而傷圓旨。五問:心外無佛,佛不去來,何有見佛及來迎之事?答:唯心念佛,以唯心觀,遍該萬法。既了境即心,了心即佛,故隨所念,無非佛矣。般舟三昧經云:如人夢見七寶,親屬歡喜;覺已追念,不知在何處。如是念佛,此喻唯心所作,即有而空,故無來去;感應道交,唯心自見。如造罪眾生,感地獄相,皆是唯識罪人惡業心現,並無心外實有銅狗鐵蛇等事。世間一切事法,亦復如是。然遮那佛土,匪局東西。若正解了然,習累俱殄,理量雙備,親證無生。既歷聖階,位居不退,即不厭生死苦,六道化群生。如或信心初具,忍力未圓,欲拯沈淪,實難俱濟。無船救溺,弱翅高飛,臥沈坷而欲離良醫,處襁褓而擬拋慈母,久遭沈墜,必死無疑。但得陷己之虞,未有利他之分。故智論云:譬如嬰兒,若不近父母,或墮坑落井,水火等難,渴乳而死;須常近父母,養育長大,方能紹繼家業。初心菩薩,多願生淨土,親近諸佛,增長法身,方能繼佛家業,十方運濟。有斯益故,多願往生。又按諸經云:生安養者,緣強地勝,福備壽長。蓮華化生,佛親迎接,便登菩薩之位,頓生如來之家。永處跋致之門,盡受菩提之記;身具光明妙相,跡踐寶樹香臺;獻供十方,寧神三昧;觸耳常聞大乘之法,差肩皆鄰補處之人。念念虛玄,心心靜慮;煩惱燄滅,愛欲泉枯。尚無惡道之名,豈有輪迴之事?安國鈔云:所言極樂者,有二十四種樂。群疑論云:西方淨土,有三十種益。故釋迦本師,殷勤勸往;十方諸佛,廣舌證明,豈可不足信歟?六問:龐居士云,事上說佛國,此去十萬億。大海渺無邊,動即黑風起;往者雖千萬,達者無一二。忽遇本來人,不在因緣裏。云何通會而證往生?答:若提宗考本,尚不說有佛有土,豈言達與不達乎?所以天真自具,不涉因緣;匪動絲毫,常冥真體。若約事論,故非一等;九品往生,上下俱達。或遊化國,見佛應身;或生報土,睹佛真體。或一夕而便登上地,或經劫而方證小乘;或利鈍根,或定散意。或道悟遲速,根機不同;或華開早晚,時限有異。今古具載,凡聖俱生;行相昭然,明證自驗。故佛親記文殊,當生阿彌陀佛土,位登初地。無量壽經云:彌勒菩薩問佛:未知此界,有幾許不退菩薩,得生彼國?佛言:此娑婆世界,有六十七億不退菩薩,皆得往生。不退菩薩尚願往生,況凡夫乎?佛梵音聲,豈虛誑哉?七問:但見性悟道,便超生死,何用繫念彼佛,求生他土?答:真修行人,應自審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存龜鑑,以破多惑。諸仁者!當觀自己行解,見性悟道,受如來記,紹祖師位,能如馬鳴龍樹否?得無礙辯才,證法華三昧,能如天台智者否?宗說皆通,行解兼修,能如忠國師否?此諸大士,皆明垂言教,深勸往生;蓋是自利利他,豈肯誤人自誤?況大雄讚歎,金口叮嚀?希從昔賢,恭稟佛敕,定不謬誤也。如往生傳所載,古今高士事蹟,顯著非一;宜勤觀覽,以自照知。又當自度:臨終之時,生死去住,定得自在否?自無始來,惡業重障,定不現前否?此一報身,定脫輪迴否?三途惡道,異類中行,出沒自由,定無苦惱否?天上人間,十方世界,隨意寄託,定無滯礙否?若也了了自信得及,何善如之!若其未也,莫以一時貢高,卻致永劫沈淪,自失善利,將復尤誰?嗚呼哀哉!何嗟及矣!何乃愛河浪底,沈溺無憂;火宅燄中,焚燒不懼?密織癡網,淺智之刃莫能揮;深種疑根,泛信之力焉能拔?遂即甘心伏意,幸禍樂災;卻非清淨之邦,顧戀恐畏之世。燋蛾爛繭,自處餘殃;籠鳥鼎魚,翻稱快樂。故知佛力不如業力,邪因難趣正因。且未脫業身,終縈三障;既不愛蓮臺化質,應須向胎藏稟形。若受肉身,全身是苦;既沈三界,寧免輪迴?今於八苦之中,略標生死二苦:一、生苦者:攬精血為體,處生熟藏中,四十二變而成幻質。上壓穢食,下熏臭坑;飲冷若冰河,吞熱如鑪炭。宛轉迷悶,不可具言!及至生時,眾苦無量;觸手墮地,如活剝牛皮;逼窄艱難,似生脫龜殼。銜怨抱恨,擬害母身;纔觸熱風,苦緣頓忘。嬰兒癡騃,水火橫亡;脫得成人,有營身種。業田既熟,愛水頻滋;無明發生,苦芽增長。膠黏七識,籠罩九居;如旋火輪,循環莫已。二、死苦者:風刀解身,火大燒體;聲虛內顫,魄悸魂驚。極苦併生,惡業頓現;千愁鬱悒,萬怖慞惶。乃至命謝氣終,寂然孤逝;幽途黯黯,冥路茫茫!與昔怨讎,皎然相對;號天扣地,求脫無門。隨業淺深,而歷諸趣。或倒生地獄,或陰受鬼形;忍饑渴而長劫號咷,受罪苦而遍身焦爛。未脫二十五有,善惡之業靡亡;追身受報,未曾遺失。生死海闊,業道難窮!聲聞尚昧出胎,菩薩猶昏隔陰;況具縛生死,底下凡夫,寧不被生苦所羈,死魔所繫?故目連所問經云:佛告目連:譬如萬川長注,有浮草木,前不顧後,後不顧前,都會大海。世間亦爾,雖有豪貴富樂自在,悉不得免生老病死。祇由不信佛經,後世為人,更深困劇,不能得生千佛國土。是故我說無量壽佛國土,易往易取。而人不能修行往生,反事九十六種邪道;我說是人,名無眼人,名無耳人。又大集月藏經云:我末法時中,億億眾生起行修道,未有一得者;當今末法,現是五濁惡世,唯有淨土一門,可通入路。當知自行難圓,他力易就。如劣士附輪王之勢,飛遊四天;凡質託仙藥之功,昇騰三島。實為易行之道,疾得相應。慈旨叮嚀,須銘肌骨!居永明十五年,弟子千七百人,常與眾受菩薩戒;施食放生,悉皆回向淨土。開寶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晨起焚香告眾,趺坐而化,年七十二。後有僧來自臨川,經年繞其塔。人問故,曰:我病入冥,見殿左供一僧像,王勤禮拜。因詢之,曰:此杭州永明壽禪師也,已經往生西方上上品矣。王重其德,故禮敬耳。崇寧中,追諡宗照禪師。清世宗憲皇帝,加封妙圓正修智覺禪師。

贊曰:修道之士,頗具好心;奈根器狹劣,動止多偏。祖愍此輩,故不憚煩勞,諄諄化導。坐斷一切狂慧口舌,解散一切義學藩籬。精修萬行,莊嚴淨土,皆過量大人之作略,人豈得擬議者哉

◎省常大師傳

師諱省常,字造微,姓顏,錢塘人。七歲出家,十七進具。宋淳化中,住南昭慶,慕廬山之風,謀結蓮社。因刻無量壽佛像,刺血書華嚴淨行品,於是易蓮社為淨行社。一時公卿大夫之預會者,百二十人,曾稱淨行弟子,王文正公旦為之首。比丘千人焉。翰林蘇易簡,作淨行品序,至謂:予當布髮以承其足,剜身以請其法,猶尚不辭,況陋文淺學而有情哉?然師才辯勝人,律嚴超常;領眾行道,日夜精勤;畢此一形,期生安養。天禧四年正月十二日,於寺端坐念佛,有頃,厲聲唱曰:佛來也!泊然而化。眾見地色皆金,移時方隱,年六十二。弟子奉全身建塔於鳥窠禪師之側,號圓淨法師。

贊曰:自導祖大扇蓮風,唐代連綿昌盛;五季以來,其道稍晦。永明禪師,以宗門龍象,專尊淨業。常祖以嚴護木叉,主張蓮社;於是先後中興,隆隆千古。修淨業者,信、願、行,如鼎三足,缺一不可。無如年代愈晚,根器愈薄;雖有信願,而行門恆虧。蓮社易名淨行社,良有深旨。

◎蓮池大師傳

師諱袾宏,字佛慧,號蓮池,古杭仁和人。俗姓沈氏,世為名族。父德鑑,號明齋先生,母周氏。師生而穎異。年十七,補諸生,以學行稱。忽悟生死事大,自此棲心淨土,戒殺生,祭必素。娶婦張氏,生一子殤,頃婦亦亡。母強之,續納湯氏,然師意非欲也。年三十一,父母俱喪,因泣曰:罔極之恩,正吾報答時矣。乃作七筆勾詞,棄家,投西山性天和尚祝髮,乞昭慶玉律師受具。於是杖策遊方,遍參知識,過東昌忽有悟。隆慶五年,乞食雲棲,見山水幽絕,結茅居焉。山故多虎,為放瑜伽燄口,虎不為患。時歲亢旱,居民乞禱雨;師唯唱佛名,雨隨注。眾悅,相與庀材造屋;衲子日歸,遂成叢席。所設門庭,專修淨業外,嚴淨毗尼,尊崇講誦,明因果,識罪福,整飭清規,真修實行。凡所謂欺世盜名者,無可施其伎倆。世皆謂祖祇宏淨土,而不知末法中之普光明藏也。嘗著淨土疑辯一篇,誠醒狂禪之痛策也。文云:或問:淨土之說,蓋表法耳。智人宜直悟禪宗,而今只管讚說淨土,將無執著事相,不明理性?答: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曉得此意,禪宗淨土,殊途同歸。子之所疑,當下冰釋。昔人於此,遞互闡揚,不一而足。如中峰大師道:禪者淨土之禪,淨土者禪之淨土。而修之者,必貴一門深入。此數語,尤萬世不易之定論也。故大勢至菩薩得念佛三昧,而曰:以念佛心,入無生恐。普賢菩薩入華嚴不思議解脫,而曰:願命終時,生安樂剎。是二大士,一侍娑婆教主,一侍安養導師,宜應各立門戶,而乃和會圓融,兩不相礙。此皆人所常聞習知,那得尚執偏見?且爾云淨土表法者,豈不以淨心即是淨土,豈復更有七寶世界?則亦將謂善心即是天堂,豈復更有夜摩忉利?惡心即是地獄,豈復更有刀劍鑊湯?愚癡即是畜生,豈復更有披毛戴角等耶?又爾喜談理性,厭說事相,都緣要顯我是高流,怕人說我不通理性。噫!若真是理性洞明,便知事外無理,相外無性,本自交徹,何須定要捨事求理,離相覓性?況土分四種,佛有三身。汝謂只有寂光土,更無實報莊嚴等土乎哉?若一味說無相話以為高,則資性稍利者,看得兩本經論,記得幾則公案,即便能之,何足為難?且汝既了徹自心隨處淨土,吾試問汝,還肯即廁溷中作住止否?還肯就犬豕牛馬同槽而飲噉否?還肯洗摩飼哺伽摩羅疾,膿血屎尿諸惡疾人,積年累月否?於此數者,歡喜安隱,略不介意平地總西方。其或外為忍勉,內起疑嫌,則是淨穢之之情尚在。而乃開口高談大聖人過量境界,撥無佛國,蔑視往生,可謂欺天誑人,甘心自昧,苦哉苦哉!又汝若有大力量,有大誓願,願於生死海中,頭出頭沒,行菩薩行,更無畏卻;則淨土之生,吾不汝強。如或慮此土境風浩大,作主不得;慮諸佛出世難值,修學無由;慮忍力未固,不能於三界險處,度脫眾生;慮盡此報身,未能永斷生死,不受後有;慮後有既在,捨身受身,前路茫茫,未知攸往;則棄淨土而不生,其失非細。淨土法門,似淺而深,似近而遠,似難而易,似易而難,他日汝當自知。汝今參禪念佛,不妨隨便一門深入;但忌認銖作金,得少為足,便以管窺小解,恣意妄談,非詆淨土。喻如癡狂之子,罵斥父母,父母慈憐,雖不加責,其如天理之不容,王法之必戮何。彼妄談者,報亦如是,可懼也夫!可悲也夫!深嗟吾人,生死關頭,最難明白。古云:聲聞尚昧出胎,菩薩猶昏隔陰。予初疑聲聞已具六通,菩薩雙修定慧,何由昏昧,均未能免?及考之自己,稽之他人,昨宵之事,平旦忽爾茫然,況隔陰乎?乍遷一房,夜起不知南北,況出胎乎?彼諸賢聖之昏昧,蓋暫昏而即明,俄昧而漸覺者也;而我等凡夫,則終於昏昧,而不自知也。捨身受身,利害有如此者。為今之計,直須堅凝正心,毋使剎那失照,而復懇苦虔誠,求生淨土;生淨土,則昏昧不足慮矣。既放其心,復撥淨土,危乎傷哉!今人多好說參悟,好說了生死,不知在此土了悟甚難,謂之豎超三界。斯陀含,猶一往一來,況凡夫乎?此土眾生,多是先生西方,然後了悟;生西方一門,謂之橫超三界,萬無一失。如上所說,誠可謂剖心之語,徹骨之談;不但令淺學之人信而有勇,又可使深悟之士事理圓彰。所著雲棲法彙一書,真度世之寶筏,法門之柱石。其彌陀疏鈔,闡發事理一心,至為淵奧;自蓮宗建立以來,未曾有也。嘉言偉績,備載全書;譬夫龍宮之寶,難以指陳;但好學之士,所宜捧讀而領會者矣。蓮祖開法四十餘年,道播寰宇,從其化者甚眾。萬曆四十三年,六月杪,入城別諸故舊。七月朔晚,入堂曰:明日吾行矣。次夕入丈室,示微疾,瞑目坐。城中諸弟子畢至,復開目曰:大眾老實念佛,莫捏怪,莫壞我規矩!向西稱佛名而逝。祖生於嘉靖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示寂於萬曆四十三年,七月初二日。僧臘五十,世壽八十有一。得度弟子廣孝等,并及門受戒者,不下數千計;縉紳士君子及門者,亦以千計。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入塔於寶刀巃之陽,即五雲之麓也。

贊曰:去常祖五百五十年,而雲棲出。方雲棲之未出也,法道式微,蓮宗寥落;適當龍池出世,而直指之宗復昌。念佛法門,則振起雲棲;是時天下佛法,為之大興。然其策厲清規,嚴明梵行,以救夫末世疲弊之習,而使靈山一會光明再顯者,於蓮祖為尤長也。迨今二百餘年,而天下學道者,念佛居多,且必景仰雲棲,是知蓮祖之遺風猶在焉。

◎傳燈大師傳

師諱傳燈,字無盡,衢州葉氏子。少從進賢映庵禪師剃度,隨謁百松法師,聽講法華經,頗有神會。次聽楞嚴,中夜入室,問楞嚴大定之旨;百松瞪目周視,師即契入。松遂以金雲紫袈裟授之,卓錫天台山幽溪高明寺。先有土人葉祺,葬親寺後。夢神云,此聖道場地,將有肉身菩薩大作佛事,命速遷。祺不信,俄舉家病困,懼而遄徙。翌日師至,歲修三昧,學侶輻輳,一是導歸淨士。嘗著淨土生無生論,以性具圓理,闡淨土法門。發揮現前一念心,無法不具為本;具則必造,故佛土佛身,皆即我心。今即以此本不可思議之一念念佛,而西方依正,圓妙三觀,生佛感應,曠劫誓願因緣,總不出我現前念佛之一念。如是則十方彼此,三世因果,凡小偏邪種種諸疑,可以悉斷矣。論開十門,其明一真法界有云:一真法界,即眾生本有心性。此之心性,具無量德,受無量名。舉要言之,謂性體、性量、性具。云何性體?謂此心性,離四句、絕百非,體性堅凝,清淨無染;不生不滅,常住無壞。云何性量?謂此心性,豎窮三世,橫遍十方。世界有邊,虛空無邊;虛空有邊,心性無邊。現在有邊,過未無邊;過未有邊,心性無邊。無盡無盡,無量無量。云何性具?謂此心性,具十法界。謂佛法界、菩薩法界、緣覺法界、聲聞法界、天法界、修羅法界、人法界、畜生法界、餓鬼法界、地獄法界,此是假名。復有正報,謂佛五陰、菩薩五陰,乃至地獄五陰,此是實法。復有依報,謂佛國土、菩薩國土,乃至地獄國土。令易解放,作三種分別。得意為言,即性具是性體、性量。性體離過絕非,即性具十界離過絕非。性體堅凝,清淨無染,不生不滅,常住不壞;性具十界亦然。性量豎窮橫遍,無盡無盡,無量無量;性具十界亦然。正報五陰,同性體性量,清淨周遍;依報國土亦然。又云:云何受無量名?舉要言之,此之心性,或名空如來藏,或名真如佛性,或名菴摩羅識,或名大圓鏡智,或名菩提涅槃。性體、性量名空如來藏,即性具十界五陰國土,名空如來藏。性體、性量名真如佛性,即性具等名真如佛性。乃至性體、性量名菩提涅槃,即性具等名菩提涅槃。故曰:一真法界中,具足十法界;依正本融通,生佛非殊致。其心土相即門有云:極樂國土,去此甚遠,博地凡夫,念佛求生,彈指即到者,正由生吾心所具之佛土也。言介爾心者,即凡夫念佛之心也。剎那之心,至微至劣,故稱介爾。謂十萬億遠之佛土,居於凡夫介爾之心。即心是土,即土是心,故曰:初無彼此界。問曰:介爾之心,居於方寸,云何能包許遠佛土?答曰:介爾之心,昧者謂小;達人大觀,真妄無二。蓋此妄心,全性而起;性既無邊,心亦無際。性如大海,心似浮漚;全海為漚,漚還匝海。蓋真如不變隨緣,隨緣不變。既曰隨緣不變,豈可以真妄而局大小哉?其感應任運門有云:西方極樂世界,乃吾心之一土耳;娑婆世界,亦吾心之一土耳。約土而言,有十萬億彼此之異;約心而觀,原無遠近。但眾生自受生以來,為五陰區局真性,不契心源;念佛之人,果報成熟,將捨現陰趣生陰時,淨土蓮華,忽然在前。唯心境界,非有去來彼此之相。師造此論,高契諸佛之意,遠逗眾生之機。歲甲辰,應守菴禪師請,於新昌石佛寺,開講是論;每一登座,天樂盈空,聲滿石室,鏗鏘類絲竹,菲人間所有。獨遘講時,講畢聲寂;日日如是,大眾同聞。半日講畢,樂聲亦止。遠近緇素,咸歎罕有;海內名公,著詩頌以紀之。師專修淨業,精進勇猛,所化甚廣。染翰註經,必披戒衲,感鬼神翼衛。前後應講席七十餘期,靡不指歸淨土。著作生無生論外,有楞嚴玄義、圓通疏前茅、圓通疏、海印三昧,謂之楞嚴四書。又著淨名無我疏、性善惡論、般若融心論、彌陀經圓中鈔、永嘉集註、天台山方外志、幽溪文集等。年七十五,預知時至,手書妙法蓮華經五字,復高唱經題者再,泊然而逝。

贊曰:教開圓解,宗悟自心。篤修淨業,鬼神翼衛;普利人天,是如來使。傑作生無生論,直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妙義精湛,空前絕後,洵蓮宗傳心之法要。登座敷揚,天樂盈空,豈偶然哉?淨業行人,熟習此論,淨業之成,事半功倍。

◎蕅益大師傳

師諱智旭,字蕅益,號西有,姓鍾,吳縣人。父持白衣大悲咒,夢大士送子而生師。少以聖學自任,著書闢佛,凡數千言。及閱雲棲竹窗隨筆,乃焚所著論。年二十,讀地藏本願經,發出世志,日誦佛名。天啟元年,年二十四,聽一法師講經,疑情忽發,用心參究,已而豁然,尋掩關於吳江。遇疾且殆,始一意求生淨土。疾少閒,結壇持往生咒七日。說偈曰:稽首無量壽,拔業障根本。觀世音勢至,海眾菩薩僧。我迷本智光,妄墮輪迴苦;曠劫不暫停,無救無歸趣。劣得此人身,仍遭劫濁亂;雖復預僧倫,未入法流水。目擊法輪壞,欲挽力未能;良由無始世,不植勝善根。今以決定心,求生極樂土;乘我本誓船,廣度沈淪眾。我若不往生,不能滿所願;是故於娑婆,畢定應捨離。猶如被溺人,光求疾到岸;乃以方便力,懇拯暴流人。我以至誠心,深心回向心;然臂香三炷,結一七淨壇。專持往生咒,惟除食睡時;以此功德力,求決生安養。我若退初心,不向西方者;寧即墮泥犁,令疾生改悔。誓不戀人天,及以無為處;仰願大威神,力無畏不共。三寶無邊德,加被智旭等;折伏使不退,攝受令增長。其後歷住溫陵、漳州、石城、晟溪、長水、新安,廣宏台教,而歸老於靈峰。時諸方禪者,多以淨土為權教,遇念佛人,必令參究誰字。師獨謂:持名一法,即是圓頓心宗。有卓左車者,嘗設問言:如何是念佛門中向上一路?如何得離四句絕百非?如何是念佛人最後極則?如何是淆偽處腦後一鎚?冀和尚將向來自性彌陀,唯心淨土等語,撇向一邊,親見如來境界,快說一番,震動大千世界。師答言:向上一著,非禪非淨,即禪即淨。才言參究,已是曲為下根;果大丈夫,自應諦信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設一念與佛有隔,不名念佛三昧;若念念與佛無間,何勞更間阿誰?淨土極則事,無念外之佛,為念所念;無佛外之念,能念於佛。正下手時,便不落四句百非,通身拶入。但見阿彌陀佛一毛孔光,即見十方無量諸佛;但生西方極樂一佛國土,即生十方諸佛淨土。此是向上一路。若捨現前彌陀,別言自性彌陀;捨西方淨土,別言唯心淨土。此是淆偽公案。經云:三賢十聖住果報,唯佛一人居淨土。此是腦後一鎚。但能深信此門,依信起願,依願起行,則念念流出無量如來,遍坐十方微塵國土,轉大法輪,照古照今,非為分外。何止震動大千世界?又嘗示人云:夫念佛法門,別無奇特,只是深信力行為要耳。佛云:若人專念阿彌陀,是名無上深妙禪。天台云:四種三昧,同名念佛;念佛三昧,名為三昧中王。雲棲云:一句阿彌陀佛,該羅八教,圓攝五宗。可惜如今人,將念佛看做淺近勾當,謂愚夫愚婦工夫。所以信既不深,行亦不力;終日悠悠,淨功莫剋。或有巧設方便,欲深明此念佛三昧者,動以參究誰字為向上;殊不知一念現前之心,本是離句絕非,不消作意離絕;即現前一句所念之佛,亦本超情離見,何勞說妙說玄?只貴信得及、守得穩、直下念去,或晝夜十萬,或五萬三萬,以決定不缺為準;畢此一生,誓無改變,而不得往生者,三世諸佛便為誑語。一得往生,則永無退轉;種種法門,悉得現前。切忌今日張三,明日李四。遇著教下人,又思尋章摘句;遇著宗門人,又思參究問答;遇著持律人,又思搭衣用缽。此則頭頭不了,帳帳不清。豈知念得阿彌陀佛熟,三藏十二部極則教理,都在裏許;千七百公案,向上機關,亦在裏許;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三聚淨戒,亦在裏許。真能念佛,放下身心世界,即大布施;真能念佛,不復起貪瞋癡,即大持戒;真能念佛,不計是非人我,即大忍辱;真能念佛,不稍間斷夾雜,即大精進;真能念佛,不妄想馳逐,即大禪定;真能念佛,不為他歧所惑,即大智慧。試自簡點:若於身心世界,猶未放下;貪瞋癡念,猶自現起;是非人我,猶自挂懷;間斷夾雜,猶未除盡;妄想馳逐,猶未永滅;種種他歧,猶能惑志;便不名為真念佛也。要到一心不亂境界,亦無他術。最初下手,須用數珠,記得分明,刻定課程,決定無缺;久久純熟,不念自念,然後記數亦得,不記數亦得。若初心便要說好看話,要不著相,要學圓融自在,總是信不深、行不力。饒你講得十二分教,下得千七百公案,皆是生死岸邊事;臨命終時,決然用不著。又云:若欲速脫輪迴之苦,莫如持名念佛,求生極樂世界。若欲決定得生極樂世界,又莫如以信為前導,願為後鞭。信得決、願得切,雖散心念佛,亦得往生;信不真、願不猛,雖一心不亂,亦不得生。云何為信?一者、信阿彌陀佛願力,二者、信釋迦文佛教語,三者、信六方諸佛讚歎。夫世間正人君子,便無妄語,況彌陀、釋迦、六方諸佛,豈有妄語?此而不信,真不可救;故須先生深信,勿起疑惑。云何為願?一切時中,厭惡娑婆生死之苦,欣慕淨土菩提之樂。隨有所作,若善若惡,善則迴向求生,惡則懺願求生,更無二志,是名為願。信願既具,則念佛方為正行;改惡修善,皆為助行。隨功力之淺深,以分九品四土,纖毫不濫;只須自己簡察,不必旁問他人。謂深信、切願、念佛,而念佛時,心多散亂者,即是下品下生;深信、切願、念佛,而念佛時,散亂漸少者,即是下品中生;深信、切願、念佛,而念佛時,便不散亂者,即是下品上生。念到事一心不亂,不起貪瞋癡者,即是中三品生。念到理一心不亂,任運先斷見思塵沙,亦能伏斷無明者,即是上三品生。故信願持名者,能歷九品,的確不謬也。故云:得生與否,全由信願之有無;品位高下,全由持名之深淺。又信願持名,消伏業障,帶惑往生,即是凡聖同居淨土;信願持名,見思斷盡而往生者,即是方便有餘淨土;信願持名,豁破一分無明而往生者,即是實報莊嚴淨土;信願持名,持到究竟之處,無明斷盡而往生者,即是常寂光淨土。故持名能淨四土,亦的確不謬也。問曰:如何持名能斷無明?答曰:所持之佛名,無論悟與不悟,無非一境三諦;能持之念心,無論達與不達,無非一心三觀。只為眾生妄想執著,情見分別,所以不契圓常。殊不知能持者,即是始覺;所持者,即是本覺。今直下持去,持外無佛,佛外無持,能所不二,則始覺合乎本覺,名究竟覺矣。問曰:既始覺合本,則當下即常寂光,如何亦說往生?答曰:若達當下即常寂光,又何妨說箇往生?說往即非往,非往而往;生即無生,無生而生。文殊、善財之生西方者,此也。咄哉男子,無措思惟。伏願緇素智愚,於此簡易直捷,無上圓頓法門,勿視為難,而輒生退諉;勿視為易,而漫不策勤;勿視為淺,而妄致輕藐;勿視為深,而不敢承任。蓋所持之名號,真實不可思議;能持之心性,亦真實不可思議。持一聲,則一聲不可思議;持十百千萬無量無數聲,聲聲皆不可思議也。順治十年冬,有疾,遺命闍維後,屑骨和粉,分施禽魚,結西方緣。明年正月二十一日,晨起,病良已。午刻趺坐繩床,向西稱佛,舉手而逝,年五十七。既寂二年,如法闍維;啟龕,髮長覆耳,面貌如生。門人不忍從遺命,收其靈骨,建塔於靈峰。所著四十多種,俱行于世;內有選定淨土十要一書,凡修淨業者,不可不閱

贊曰:明季四大師,首雲棲,後靈峰,皆徹底宏揚淨土。良以時丁末法,淨土益為契機也。靈峰於淨宗三要,注重信願,尤為扼要。蓋淨宗行人之首先目標,在求往生極樂。而於所修佛因之頓漸,皆往生以後之比較。若未往生,何庸定議?其言曰:得生與否,全由信願之有無;品位高下,乃在持名之深淺。又曰:信得決、願得切,雖散心念佛,亦得往生;信不真、願不猛,雖一心不亂,亦不得生。何其深切著明也。若無靈峰,安能使末法眾生,修此淨土法門,而得大無畏也哉!

◎行策大師傳

師諱行策,字截流,姓蔣,宜興人。父全昌老儒也,與憨山清公為友。憨山既示寂之三年,為天啟六年。一夕,全昌夢憨山入室而生子,因名之曰夢憨。及長,父母相繼逝,發出世志。年二十三,投武林理安寺箬庵問公出家。脅不至席者五年,頓徹法源。問公化去,師住報恩寺;遇同參息庵瑛師,勸修淨業。又遇錢塘樵石法師,引閱台教,乃同入淨室,修法華三昧,宿慧頓通,窮徹教髓。康熙二年,結庵於杭州法華山西溪河渚間,專修淨業,因名所居曰蓮柎庵。九年,住虞山普仁院,倡興蓮社,學者翕然宗之。著勸發真信文曰:念佛三昧,其來尚矣。雖曰功高易進,而末世行人,罕獲靈驗;良由信願不專,未能導其善行,以要歸淨土故也。今既廣邀善侶,同修淨因,若非諦審發心,寧知出苦要道?凡我同人,預斯法會者,須具真實信心。苟無真信,雖念佛持齋,放生修福,祇是世間善人,報生善處受樂。當受樂時即造業,既造業已必墮苦。正眼觀之,較他一闡提旃陀羅輩,僅差一步耳。如是信心,豈為真實?所謂真信者,第一要信得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我是未成之佛,彌陀是已成之佛,覺性無二。我雖昏迷倒惑,覺性未曾失;我雖積劫輪轉,覺性未曾動。故曰:一念回光,便同本得也。次要信得我是理性佛、名字佛,彌陀是究竟佛;性雖無二,位乃天淵。若不專念彼佛,求生彼國,必至隨業流轉,受苦無量;所謂法身流轉五道,不名為佛,名為眾生矣。次要信得我雖障深業重,久居苦域,是彌陀心內之眾生;彌陀雖萬德莊嚴,遠在十萬億剎之外,是我心內之佛。既是心性無二,自然感應道交,如磁石吸鐵,無可疑者。所謂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去佛不遠也。具如上真信者,雖一毫之善,一塵之福,皆可回向西方,莊嚴淨土。何況持齋秉戒,放生布施,讀誦大乘,供養三寶,種種善行,豈不足充淨土資糧?惟其信處不真,遂乃淪於有漏。故今修行,別無要術,但於二六時中,加此三種真信,則一切行履,功不唐捐矣。其校正末俗知見之淆誤,則有料揀法門一文。曰:念佛求生淨土,釋尊於無量法門中,特垂勝異方便。然念佛一法,仍有多門,約而計之,不出四種:一者,念佛實相,即本覺理性,如大集等經所明是也。二者,念佛法門,即種種三昧,如諸大乘經所明是也。三者,念佛相好,即勝劣身相,如十六觀經所明是也。此三種念佛,勝則勝矣,非異方便;蓋必洞明事理,深達境觀,上智猶難,鈍根絕分故也。四者,念佛名號,即一心持名,如小本阿彌陀經所明是也。惟此一門,藉彼佛勝願力故,不論有智無智,上中下根,但執持名號,一心不亂,七日乃至一日,即是多善根福德因緣,即蒙彌陀聖眾接引,即為十方一切諸佛護念。又彼佛本誓:若有眾生,欲生我國,至心信樂,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覺。是為不思議異方便,唯其異故勝也。所生淨土,亦有四種:一曰常寂光土,極果聖人所居,斷無明惑盡方得生。二曰實報無障礙土,別圓地住以上菩薩所居,斷塵沙惑方得生。三曰方便有餘土,四果聖人,及別教三賢菩薩,圓教十信菩薩所居,斷見思惑方得生。此三種淨土,勝則勝矣,非異方便;蓋必斷惑乃生,還同豎出三界故也。四曰凡聖同居土,權實聖賢,與博地凡夫共居。惟此淨土,仗諸佛攝受力故,不須斷惑,兼復帶業往生。但惟信願前導,感應道交,濁障稍輕,苦輪斯脫。而又即此同居安養,豎徹方便、實報、寂光。故上智即能頓淨四土,而下愚亦可三界橫超;無煩九次第修,不俟三僧祇證。是為不思議異方便,惟其異故勝也。如此最勝獨異法門,釋迦善逝,殷勤示勸於五竺遐邦;恆沙如來,廣舌讚揚於十方剎土,豈欺我哉?又嘗起精進七期,作文以示眾曰:七日持名,貴在一心不亂,無間無雜,非必以快念多念為勝也;但不緩不急,密密持去,使心中一句佛號,歷歷分明。著衣喫飯,行住坐臥,一句洪名,綿密不斷,如呼吸相似;既不散亂,亦不沈沒。如是持名,可謂事上能一心精進者矣。若能體究萬法皆如,無有二相;所謂生佛不二、自他不二、因果不二、依正不二、淨穢不二、苦樂不二、祈厭不二、取捨不二、菩提煩惱不二、生死涅槃不二,是諸二法,皆同一相,一道清淨;不用勉強差排,但自如實體究。體究之極,與自本心,忽然契合,方知著衣喫飯,總是三昧;嬉笑怒罵,無非佛事;一心亂心,終成戲論;二六時中,覓毫髮許異相不可得。如是了達,方是真正學道人,一心精進持名也。前一心,似難而易;後一心,似易而難。但能前一心者,往生可必;兼能後一心者,上品可階。然此兩種一心,皆是博地凡夫邊事,凡有心者,皆可修學。同堂緇素,各須勤策身心,近則七日內,遠則一生中,常作如是信、常修如是行;縱不克證,為因亦強,華宮託品,必不在中下矣。居普仁十三載,至康熙二十一年,七月九日卒,年五十五。時有孫翰者,病死一晝夜復蘇。曰:吾為冥司勾攝,繫閻羅殿下,黑暗中,忽睹光明燭天,香華布空,閻羅伏地,迎西歸大師。問:大師何人?云:截流也。吾以師光所照,遂得放還。同日,有吳氏子病死,踰夕復活,具言所見,亦如翰言。

贊曰:憨山大師,以夙願未遂,還來度生,示生為截流大師;故於遊心宗教之餘,即宏揚淨土,勸人專信願以導行,猶是靈峰之旨也。其料揀法門,及一心精進念佛七期規式,竭淨宗解行之能事,足為後世之津梁。其西歸也,為冥司所敬,事與永明相類;可謂先祖後祖,其揆一也矣。

◎省庵大師傳

師諱實賢,字思齊,號省庵,常熟時氏子,世業儒。師生即不茹葷,甫總角時,有出塵志。父早喪,母張氏,知其夙具善根,命為釋氏子。七歲,禮清涼庵容選和尚為師,聰慧爽朗,經典過目不忘。十五薙染,兼通世典,能詩,善書法。前輩錢玉友、許暘谷,皆執節與交,然未嘗頃刻忘生死大事也。性篤孝,母亡,跪佛前諷報恩經七七日;歲時伏臘,必設像修供。他日至普仁寺,見一僧死仆地,師瞿然悟世無常,益加鞭策。年二十四,圓尸羅於昭慶,嚴習毗尼,不離衣缽;日止一食,脅不帖席,率以為常。庚寅,依渠成法師,聽講法華圓義。謁紹曇法師,聽唯識、楞嚴、止觀諸部,晝夜研窮;未三夏,三觀十乘之旨,性相之學,靡不通貫;曇師即授記,傳靈峰四世,天台正宗焉。甲午,叩靈鷲和尚於祟福,參向上事;四月,恍然契悟,曰:我夢覺矣。自是應機無礙,才辯縱橫。鷲欲付以衣拂,弗受辭去;遂禁足於真寂寺,日閱三藏梵筴,夕持西方佛名。三年期滿,寺眾請講法華;師升座開演,河懸泉湧,沛然莫禦。戊戌首春,止杭之隆興寺;紹曇法師,命師代講經律,每擊節稱善。己亥春,詣四明阿育王山,瞻禮舍利,先後五燃指香供佛;跪佛前發四十八願,感舍利放光。因作詩云:迦文滅度二千年,舍利於今尚燦然;自慶宿生何善利,得瞻光相塔門前。一顆如珠綴小鐘,青黃赤白現何窮;自心還見自心相,不是如來色不同。殿含寶塔塔含空,剎剎塵塵本自融;八萬非多一非少,毫端應現寶王宮。醫王雖去藥還留,慚愧癡兒病未瘳;讀罷涅槃遺教品,傷心不覺淚長流。是以每年佛涅槃日,大合緇白,廣修供養,講演彌陀、遺教二經,示是心是佛之旨。三根普攝,法化洋溢;江浙黑白,傾心皈仰。作勸發菩提心文,激厲四眾,其言最為痛切,誦者多為淚下。如是者,歷有十載;法筵之盛,甲於諸方。又嘗應永福、普慶、海雲諸禪席;每進院,模範一新,清規肅穆。日講法華、楞嚴諸部;執經問義者,翕集座下。未幾,退隱杭城仙林寺,不出戶庭,力修淨業。已酉冬,杭人茅靜遠、葉陞、皇甫子儀、李執玉,監院師省躬、一葦等,請主鳳山梵天講寺。於是屏絕諸緣,純提淨土,結長期,嚴立規約。晝夜六時,領眾行道,互相策勵;人皆謂永明再來也。先後主剎十餘載,得度弟子,洎乞戒皈依者,凡數百人。間有學詩文者,師痛誡曰:人命在呼吸間,那有閒工夫學世諦文字?稍有錯過,便成他世,欲望出離難矣哉!雍正十一年癸丑,臘月佛成道日,謂弟子曰:我於明年四月十四日長往矣。自此掩關寸香齋,限晝夜課佛十萬聲。明年甲寅四月二日出關。十二告眾曰:我十日前,見西方三聖降臨虛空,今再見矣,吾其生淨土乎。隨囑咐院事,遍辭城中諸外護。侍者以偈請,師書云:身在華中佛現前,佛光乘照紫金蓮;心隨諸佛往生去,無去來中事宛然。書訖曰:吾十四日定往生矣,爾等為我集眾念佛。十三早,斷飲食,斂目危坐。五更,具浴更衣,面西趺坐。至巳時,遠近畢集,雪涕膜拜曰:願師住世度人。師復開目曰:吾去即來。生死事大,各自淨心念佛可矣。言訖,合掌連稱佛名而逝。少頃,玉筋下垂,顏色明潤,迄封龕色不變。虞山上首無住師,以是歲臘月八日,奉靈骨,塔于常熟琴川拂水巖之西。乾隆七年,二月十五日,鄮山諸緇素,懷師道行,迎骨去,重建塔於阿育王寺之右;其舊塔,以藏衣缽云。師生於康熙二十五年,八月初八日。示寂於雍正十二年,四月十四日;世壽四十九,僧臘二十五。刻有省庵法師語錄一冊,略備始終,乃二林彭際清居士重訂本,刊板行世。讀者得益,妙難盡述。今錄其勸發菩提心文,以期閱者,成修淨業,同生西方。文云:不肖愚下几夫僧實賢,泣血稽顙,哀告現前大眾,及當世淨信男女等,唯願慈悲,少加聽察。嘗聞入道要門,發心為首;修行急務,立願居先。願立則眾生可度,心發則佛道堪成。苟不發廣大心,立堅固願,則縱經塵劫,依然還在輪回;雖有修行,總是徒勞辛苦。故華嚴經云: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忘失尚爾,況未發乎?故知欲學如來乘,必先具發菩薩願,不可緩也。然心願差別,其相乃多;若不指陳,如何趣向?今為大眾,略而言之,相有其八。所謂邪、正、真、偽、大、小、偏、圓是也。云何名為邪、正、真、偽、大、小、偏、圓耶?世有行人,一向修行,不究自心,但知外務;或求利養,或好名聞,或貪現世欲樂,或望未來果報。如是發心,名之為邪。既不求利養名聞,又不貪欲樂果報;唯為生死,為菩提。如是發心,名之為正。念念上求佛道,心心下化眾生。聞佛道長遠,不生退怯;觀眾生難度,不生厭倦。如登萬仞之山,必窮其頂;如上九層之塔,必造其顛。如是發心,名之為真。有罪不懺,有過不除;內濁外清,始勤終怠。雖有好心,多為名利之所夾雜;雖有善法,復為罪業之所染汙。如是發心,名之為偽。眾生界盡,我願方盡;菩提道成,我願方成。如是發心,名之為大。觀三界如牢獄,親生死如怨家;但期自度,不欲度人。如是發心,名之為小。若於心外見有眾生,及以佛道,願度願成,功勳不忘,知見不泯。如是發心,名之為偏。若知自性是眾生,故願度脫;自性是佛道,故願成就。不見一法離心別有。以虛空之心,發虛空之願,行虛空之行,證虛空之果,亦無虛空之相可得。如是發心,名之為圓。知此八種差別,則知審察;知審察,則知去取;知去取,則可發心。云何審察?謂我所發心,於此八中,為邪為正?為真為偽?為大為小?為偏為圓?云何去取?所謂去邪去偽,去小去偏;取正取真,取大取圓。如此發心,方得名為真正發菩提心也。此菩提心,諸善中王;必有因緣,方得發起。今言因緣,略有十種。何等為十?一者、念佛重恩故,二者、念父母恩故,三者、念師長恩故,四者、念施主恩故,五者、念眾生恩故,六者、念生死苦故,七者、尊重己靈故,八者、懺悔業障故,九者、求生淨土故,十者、為令正法得久住故。云何念佛重恩?謂我釋迦如來,最初發心,為我等故,行菩薩道,經無量劫,備受諸苦。我造業時,佛則哀憐,方便教化;而我愚癡,不知信受!我墮地獄,佛復悲痛,欲代我苦;而我業重,不能救拔!我生人道,佛以方便,令種善根;世世生生,隨逐於我,心無暫捨。佛初出世,我尚沈淪;今得人身,佛已滅度。何罪而生末法?何福而預出家?何障而不見金身?何幸而躬逢舍利?如是思惟:向使不種善根,何以得聞佛法?不聞佛法,焉知常受佛恩?此恩此德,邱山難喻!自非發廣大心,行菩薩道,建立佛法,救度眾生;縱使粉骨碎身,豈能酬答?是為發菩提心第一因緣也。云何念父母恩?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十月三年,懷胎乳哺;推乾去溼,嚥苦吐甘,才得成人;指望紹繼門風,供承祭祀。今我等既已出家,濫稱釋子,忝號沙門;甘旨不供,祭掃不給;生不能養其口體,死不能導其神靈。於世間則為大損,於出世又無實益;兩途既失,重罪難逃。如是思惟,唯有百劫千生,常行佛道;十方三世,普度眾生。則不唯一生父母,生生父母俱蒙拔濟;不唯一人父母,人人父母盡可超昇。是為發菩提心第二因緣也。云何念師長恩?父母雖能生育我身,若無世間師長,則不知禮義;若無出世師長,則不解佛法。不知禮義,則同於異類;不解佛法,則何異俗人?今我等粗知禮義,略解佛法,袈裟被體,戒品沾身;此之重恩,從師長得。若求小果,僅能自利;今為大乘,普願利人,則世出世間二種師長,俱蒙利益。是為發菩提心第三因緣也。云何念施主恩?謂我等今者日用所資,並非已有;三時粥飯、四季衣裳、疾病所須、身口所費,此皆出自他力,將為我用。彼則竭力躬耕,尚難餬口;我則安坐受食,猶不稱心。彼則紡織不已,猶自艱難;我則衣服有餘,寧不愛惜。彼則蓽門蓬戶,擾攘終身;我則廣宇閒庭,優游卒歲。以彼勞而供我逸,於心安乎?將他利而潤己身,於理順乎?自非悲智雙運,福慧二嚴,檀信沾恩,眾生受賜,則粒米寸絲,酬償有分,惡報難逃。是為發菩提心第四因緣也。云何念眾生恩?謂我與眾生,從曠劫來,世世生生,互為父母,彼此有恩;今雖隔世昏迷,互不相識,以理推之,豈無報效?今之披毛戴角,安知非昔為其子乎?今之蠕動蜎飛,安知不曾為我父乎?每見幼離父母,長而容貌都忘;何況宿世親緣,今則張王難記!彼其號呼於地獄之下,宛轉於餓鬼之中,苦痛誰知?飢虛安訴?我雖不見不聞,彼必求拯求濟。非經不能陳此事,非佛不能道此言;彼邪見人,何足以知此?是故菩薩觀於螻蟻,皆是過去父母、未來諸佛;常思利益,念報其恩。是為發菩提心第五因緣也。云何念生死苦?謂我與眾生,從曠劫來,常在生死,未得解脫;人間天上,此界他方,出沒萬端,昇沈片刻。俄焉而天,俄焉而人,俄焉而地獄、畜生、餓鬼。黑門朝出而暮還,鐵窟暫離而又入。登刀山也,則舉體無完膚;攀劍樹也,則方寸皆割裂。熱鐵不除飢,吞之則肝腸盡爛;烊銅難療渴,飲之則骨肉都糜。利鋸解之,則斷而復續;巧風吹之,則死已還生。猛火城中,忍聽叫嗥之慘;煎熬盤裏,但聞苦痛之聲。冰凍始凝,則狀似青蓮棻結;血肉既裂,則身如紅蕅華開。一夜死生,地下每經萬遍;一朝苦痛,人間已過百年。頻煩獄卒疲勞,誰信閻翁教誡?受時知苦,雖悔恨以何追?脫已還忘,其作業也如故!鞭驢出血,誰知吾母之悲?牽豕就屠,焉識乃翁之痛?食其子而不知,文王尚爾;噉其親而未識,凡類皆然!當年恩愛,今作怨家;昔日寇讎,今成骨肉。昔為母而今為婦,舊是翁而新作夫。宿命知之,則可羞可恥!天眼視之,則可笑可憐!糞穢叢中,十月包藏難過;膿血道裏,一時倒下可憐。少也何知,東西莫辨;長而有識,貪欲便生。須臾而老病相尋,迅速而無常又至!風火交煎,神識於中潰亂;精血既竭,皮肉自外乾枯。無一毛而不被鍼鑽,有一竅而皆從刀割。龜之將烹,其脫殼也猶易;神之欲謝,其去體也倍難。心無常主,類商賈而處處奔馳;身無定形,似房屋而頻頻遷徙。大千塵點,難窮往返之身;四海波濤,孰計別離之淚!峨峨積骨,過彼祟山;莽莽橫尸,多於大地!向使不聞佛語,此事誰見誰聞?未睹佛經,此理焉知焉覺?其或依前貪戀,仍舊癡迷;祇恐萬劫千生,一錯百錯。人身難得而易失,良時易往而難追。道路冥冥,別離長久;三途惡報,還自受之。痛不可言,誰當相代?興言及此,能不寒心?是故宜應,斷生死流,出愛欲海;自他兼濟,彼岸同登。曠劫殊勳,在此一舉。是為發菩提心第六因緣也。云何尊重己靈?謂我現前一心,直下與釋迦如來無二無別。云何世尊無量劫來,早成正覺;而我等昏迷顛倒,尚做凡夫?又我世尊,則具有無量神通智慧,功德莊嚴;而我等則但有無量業繫煩惱,生死纏縛?心性是一,迷悟天淵;靜言思之,豈不可恥?譬如無價寶珠,沒在淤泥,視同瓦礫,不加愛重,是故宜應以無量善法,對治煩惱;修德有功,則性德方顯。如珠被濯,懸在高幢,洞達光明,映蔽一切;可謂不孤佛化,不負己靈。是為發菩提心第七因緣也。云何懺悔業障?經言:犯一吉羅,如四天王壽,五百歲,墮泥犁中。吉羅小罪,尚獲此報,何況重罪,其報難言。今我等日用之中,一舉一動,恆違戒律;一餐一水,頻犯尸羅。一日所犯,亦應無量,何況終身歷劫,所起之罪,更不可言矣!且以五戒言之,十人九犯,少露多藏。五戒名為優婆塞戒,尚不具足,何況沙彌、比丘、菩薩等戒,又不必言矣。問其名,則曰:我比丘也。問其實,則尚不足為優婆塞也,豈不可愧哉?當知佛戒不受則已,受則不可毀犯;不犯則已,犯則終必墮落。若非自愍愍他,自傷傷他,身口併切,聲淚俱下,普與眾生,求哀懺悔,則千生萬劫,惡報難逃。是為發菩提心第八因緣也。云何求生淨土?謂在此土修行,其進道也難;彼土往生,其成佛也易。易故一生可致,難故累劫未成。是以往聖前賢,人人趣向;千經萬論,處處指歸;末世修行,無越於此。然經稱少善不生,多福乃致。言多福,則莫若執持名號;言多善,則莫若發廣大心。是以暫持聖號,勝於布施百年;一發大心,超過修行歷劫。蓋念佛本期作佛,大心不發,則雖念奚為?發心原為修行,淨土不生,則雖發易退。是則下菩提種,耕以念佛之犁,道果自然增長;乘大願船,入於淨土之海,西方決定往生。是為發菩提心第九因緣也。云何令正法久住?謂我世尊,無量劫來,為我等故,修菩提道;難行能行,難忍能忍;因圓果滿,遂致成佛。既成佛已,化緣周訖,入於涅槃。正法像法,皆已滅盡;僅存末法,有教無人。邪芷不分,是非莫辨;競爭人我,盡逐利名。舉目滔滔,天下皆是。不知佛是何人,法是何義,僧是何名。衰殘至此,殆不忍言!每一思及,不覺淚下!我為佛子,不能報恩;內無益於己,外無益於人;生無益於時,死無益於後。天雖高不能覆我,地雖厚不能載我。極重罪人,非我而誰?由是痛不可忍,計無所出;頓忘鄙陋,忽發大心。雖不能挽回末運於此時,決當圖護持正法於來世!是故偕諸善友,同到道場,述為懺摩,建玆法會。發四十八之大願,願願度生;期百千劫之深心,心心作佛。從於今日,盡未來際,畢此一形,誓歸安養。既登九品,回入娑婆;俾得佛日重輝,法門再闡。僧海澄清於此界,人民被化於東方;劫運為之更延,正法得以久住。此則區區真實苦心,是為發菩提心第十因緣也。如是十緣備識,八法周知,則趣向有門,開發有地。相與得此人身,居於華夏;六根無恙,四大輕安;具有信心,幸無魔障。況今我等,又得出家、又受具戒、又遇道場、又聞佛法、又瞻舍利、又修懺法、又值善友、又具勝緣,不於今日發此大心,更待何日?唯願大眾,愍我愚誠,憐我苦志,同立此願,同發是心!未發者今發,已發者增長,已增長者今令相續。勿畏難而退怯,勿視易而輕浮;勿欲速而不久長,勿懈怠而無勇猛;勿萎靡而不振起,勿因循而更期待;勿因愚鈍而一向無心,勿以根淺而自鄙無分。譬諸種樹,種久則根淺而日深;又如磨刀,磨久則刀鈍而成利。豈可因淺勿種,任其自枯?因鈍弗磨,置之無用?又若以修行為苦,則不知懈怠尤苦。修行則勤勞暫時,安樂永劫;懈怠則偷安一世,受苦多生。況乎以淨土為舟航,則何愁退轉?又得無生為忍力,則何慮艱難?當知地獄罪人,尚發菩提於往劫;豈可人倫佛子,不立大願於今生?無始昏迷,往者既不可諫;而今覺悟,將來猶尚可追。然迷而未悟,固可哀憐;苟知而不行,尤為痛惜!若懼地獄之苦,則精進自生;若念無常之速,則懈怠不起。又須以佛法為鞭策,善友為提攜;造次弗離,終身依賴,則無退失之虞也。勿言一念輕微,勿謂虛願無益;心真則事實,願廣則行深。虛空非大,心王為大;金剛非堅,願力最堅。大眾誠能不棄我語,則菩提眷屬,從此聯姻;蓮社宗盟,自今締好。所願同生淨土、同見彌陀、同化眾生、同成正覺。則安知未來三十二相、百福莊嚴,不從今日發心立願而始也。願與大眾共勉之,則幸甚!

贊曰:師於普仁遇警,而發心離俗,殆與祖師有因緣乎。禮舍利而悲世尊之不遇,講彌陀而慶彼佛之現存;於是著文勸進,結期精修。自行化他,淨風廣扇;臨終西歸,瑞相昭然。師有語錄行世,誦其文而不發心念佛者,未之有也。

◎徹悟大師傳

師諱際醒,字徹悟,一字訥堂,又號夢東,京東豐潤縣人。俗姓馬,父諱萬璋,母高氏。師幼而穎異,長喜讀書,經史群籍,靡弗采覽。二十二歲,因大病,悟幻質無常,發出世志。病已,至房山縣投三聖庵,榮池老宿薙髮。越明年,詣岫雲寺恆實律師圓具。次年,聞香界寺隆一法師,開演圓覺,師預會焉。晨夕研詰,精求奧義,遂悟圓覺全經大旨。復依增壽寺慧岸法師,聽講相宗,妙得其要。後歷心華寺遍空法師座下,聽法華、楞嚴、金剛等經,圓解頓開;於性相二宗,三觀十乘之旨,了無滯礙。乾隆三十三年冬,參廣通粹如純翁,明向上事;師資道合,乃印心焉;是為臨濟三十六世,磬山七世也。三十八年,粹翁遷主萬壽寺,師繼席廣通,率眾參禪,策勵後學,津津不倦,十四年如一日;聲馳南北,宗風大振。每憶永明延壽禪師,乃禪門宗匠,尚歸心淨土,日課十萬彌陀,期生安養;況今末代,尤宜遵承。遂棲心淨土,主張蓮宗;數十年來,所有積稿,一旦付之丙丁,不存一矣。於是輟參念佛,純提淨土,而禪者願隨者頗夥;日限尺香晤客,過此惟禮拜持念而已。五十七年,遷覺生寺,住持八年,百廢盡舉。於淨業堂外,別立三堂,曰涅槃,曰安養,曰學士;俾老病者有所依託,初學便於誦習。師於禪淨宗旨,皆深造其精奧;律己甚嚴,望人甚切。開導說法,如瓶瀉雲興;與眾精修,蓮風大扇。邇遐仰化,道俗歸心;當時法門,為第一人。嘉慶五年,退居紅螺山資福寺,以期終歲;衲子依戀追隨者甚眾。師為法為人,心終無厭,遂復留眾,俄成叢席;擔柴運水,泥壁補屋,一飲一餐,與眾共之。師嘗示眾念佛語云:吾人現前一念之心,全真成妄,全妄即真;終日不變,終日隨緣。夫不隨佛界之緣而念佛,便念九界;不念三乘,便念六凡;不念人天,便念三途;不念鬼畜,便念地獄。以凡在有心,不能無念。以無念心體,唯佛獨證;自等覺已還,皆悉有念。凡起一念,必落十界,更無有念出十界外,以十法界更無外故。每起一念,為一受生之緣,果知此理而不念佛者,未之有也。若此心,能與平等大慈大悲,依正功德,以及萬德洪名相應,即念佛法界也;能與菩提心,六度萬行相應,即念菩薩法界也;以無我心,與十二因緣相應,即念緣覺法界也;以無我心,觀察四諦,即念聲聞法界也;或與四禪八定,以及上品十善相應,即念天法界也;若與五戒相應,即念人法界也;若修戒善等法,兼懷瞋慢勝負之心,即落修羅法界;若以緩軟心,念下品十惡,即墮畜生法界;或以緩急相半心,與中品十惡相應,便墮餓鬼法界;若以猛熾心,與上品十惡相應,即墮地獄法界也。十惡者,即殺、盜、淫、妄言、綺語、惡口、兩舌、貪、瞋、邪見是;反此,則為十善。當密自檢點,日用所起之念,與何界相應者多,與何界相應者猛,則他日安身立命之處,不勞更問人矣!又曰:真為生死,發菩提心;以深信願,持佛名號。十六字,為念佛法門一大綱宗。若真為生死之心不發,一切開示,皆為戲論。世間一切重苦,無過生死。生死不了,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出一胞胎,入一胞胎;捨一皮袋,取一皮袋,苦已不堪。況輪迴未出,難免墮落。豬胞胎、狗胞胎,何所不鑽?驢皮袋、馬皮袋,何所不取?此箇人身,最為難得,最易打失;一念之差,便入惡趣。三途易入而難出,地獄時長而苦重。七佛以來,猶為蟻子;八萬劫後,未脫鴿身。畜道時長已極,鬼獄時長尤倍。久經長劫,何了何休?萬苦交煎,無歸無救!每一言之,衣毛卓豎;時一念及,五內如焚。是故即今痛念生死,如喪考妣,如救頭然也。然我有生死,我求出離;而一切眾生皆在生死,皆應出離。彼等與我,本同一體,皆是多生父母,未來諸佛;若不念普度,唯求自利,則於理有所虧,心有未安。況大心不發,則外不能感通諸佛,內不能契合本性;上不能圓成佛道,下不能廣利群生。無始恩愛,何以解脫?無始怨愆,何以解釋?積劫罪業,難以懺除;積劫善根,難以成就。隨所修行,多諸障緣;縱有所成,終墮偏小。故須稱性發大菩提心也。然大心既發,應修大行。而於一切行門之中,求其最易下手,最易成就,至極穩當,至極圓頓者,則無如以深信願,持佛名號矣。所謂深信者,釋迦如來梵音聲相,決無誑語;彌陀世尊大慈悲心,決無虛願。且以念佛求生之因,必感見佛往生之果;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響必應聲,影必隨形;因不虛棄,果無浪得。此可不待問佛而能自信者也。況吾人現在一念心性,全真成妄,全妄即真;終日隨緣,終日不變。橫遍豎窮,當體無外;彌陀淨土,總在其中。以我具佛之心,念我心具之佛,豈我心具之佛,而不應我具佛之心耶?往生傳載,臨終瑞相,班班列列,豈欺我哉?如此信已,願樂自切。以彼土之樂,回觀娑婆之苦,厭離自深;如離廁坑,如出牢獄。以娑婆之苦,遙觀彼土之樂,欣樂自切;如歸故鄉,如奔寶所。總之如渴思飲,如饑思食,如病苦之思良藥,如嬰兒之思慈母,如避怨家之持刀相迫,如墮水火而急求救援。果能如此懇切,一切境緣莫能引轉矣。然後以此信願之心,執持名號。持一聲,是一九蓮種子;念一句,是一往生正因。直須心心相續,念念無差;唯專唯勤,無雜無間;愈久愈堅,轉持轉切;久之久之,自成片段,入一心不亂矣。誠然如此,若不往生者,釋迦如來便為誑語,彌陀世尊便為虛願;有是理乎哉?又曰:吾人生死關頭,唯二種力,一者,心緒多端,重處偏墜,此心力也;二者,如人負債,強者先牽,此業力也。業力最大,心力尤大;以業無自性,全依於心。心能造業,心能轉業;故心力唯重,業力唯強,乃能牽生。若以重心而修淨業,淨業則強;心重業強,唯西方是趣,則他日報終命盡,定往西方,不生餘處矣。如大樹大牆,尋常向西而歪;他日若倒,決不向餘處也。何謂重心?我輩修習淨業,信貴於深,願貴於切;以信深願切故,一切邪說莫能搖惑,一切境緣莫能引轉。若正修淨業時,倘達摩大師忽現在前,乃曰:吾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禪,汝但捨置念佛,吾即以此禪授汝。但當向祖師作禮,謂我先已受釋迦如來念佛法門,發願受持,終身不易;祖師雖有深妙禪道,吾則不敢自違本誓也。縱或釋迦如來忽爾現身,謂曰:吾先說念佛法門,特一時方便耳;今更有殊勝法門,超於彼者,汝當且置念佛,吾即為說勝法。亦祇可向佛稽首陳白:我先稟受世尊淨業法門,發願一息尚存,決不更張;如來雖有勝法,吾則不敢自違本願也。雖佛祖現身,尚不改其所信,況魔王外道,虛妄邪說,豈足以搖惑之耶?能如是信,其信可謂深矣!若赤熱鐵輪,旋轉頂上,不以此苦,退失往生之願;若輪王勝妙五欲現前,亦不以此樂,退失往生之願。此逆順至極,尚不改所願;況世間小小逆順境界,豈能引轉哉?能如是願,其願可謂切矣!信深、願切,是謂重心;而修淨業,淨業必強。心重故,則易純;業強故,則易熟。極樂淨業若熟,娑婆染緣便盡。果得染緣已盡,則臨終時,雖欲輪迴境界再現在前,亦不可得;果得淨業已熟,則臨終時,雖欲彌陀淨土不現在前,亦不可得。然此信、願,要在操之有素,臨時自不入於歧路。如古德臨欲命終,六欲天童,次第接引,皆不去;唯專心待佛。後佛現,乃曰:佛來也!遂合掌而逝。夫臨欲命終,四大分張,此何時也?六欲天童,次第接引,此何境也?苟素常信、願,不到十分堅固,當此時,對此境,而能強作主宰乎?如古德,真可謂千古修淨業者之標榜矣!問:諸方皆有淨土,何專讚西方,求願往生耶?答:此非人師意也,乃金口誠言,分明指示故;大乘顯密諸經,同指歸故;令初心人專注一境,三昧易成故;四十八願為緣,緣強故;十念為因,因勝故;佛與眾生,偏有緣故。此土眾生,無論僧俗男女、老幼善惡之人,當其處極順逆苦樂境緣之時,多必由中而發,衝口而出,念佛一聲。然不念佛則已,凡念佛必念阿彌陀佛,此誰使之然?蓋眾生久蒙佛化,久受佛恩,與佛緣深故也。且此彌陀一經,羅什最初譯成,東林遠祖,即與一百二十三人,結社念佛。其一百二十三人,以次漸化,臨終皆留瑞應;雖鸚鵡八哥念佛,化時皆有瑞相。此非眾生與佛緣深,謂之何哉?又無量壽經云:當來經道滅盡,我以願力,特留此經,更住百年,廣度含識。夫不留他經,而獨留此經者,豈非以此法門,下手易而攝機普,入道穩而獲益速耶?以是而知,其時愈後,此法愈當機矣。一句佛號,不雜異緣;十念功成,頓超多劫。於此不信,真同木石;捨此別修,非狂即癡,復何言哉?又曰:知小而不知大,見近而不見遠者,此眾生之常分也。如阿彌陀佛,於諸眾生,有大恩德,眾生不知也。佛於無量劫前,對世自在王佛,普為惡世界苦眾生,發四十八種大願;依願久經長劫,修菩薩行。捨金輪王位、國城妻子、頭目腦髓,不知其幾千萬億;此但萬行中,內外財布施一行也。如是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圓修萬行,力極功純,嚴成淨土,自致成佛。分身無量,接引眾生;方便攝化,令生彼國。然則如為一人,眾多亦然;如為眾多,一人亦然。若以眾多視之,佛則普為一切眾生也;若以一人視之,佛則專為我一人也。稱性大願,為我發也;長劫大行,為我修也。四土,為我嚴淨也;三身,為我圓滿也。以至頭頭現身接引,處處顯示瑞應,總皆為我也。我造業時,佛則警覺我;我受苦時,佛則拔濟我;我皈命時,佛則攝受我;我修行時,佛則加被我。佛之所以種種為我者,不過欲我念佛也,欲我往生也,欲我永脫眾苦、廣受法樂也,欲我展轉化度一切眾生,直至一生補佛而後已也。噫!佛之深恩重德,非父母所可比,雖天地不足喻其高厚矣!非聞開示,安知此意?不讀佛經,安曉此理?今而後已知之矣,唯有竭力精修,盡報皈誠,拌命念佛而已,復何言哉?師居紅螺十年,至嘉慶十五年,二月,詣萬壽寺,掃粹祖塔,辭諸山外護。囑曰:幻緣不久,人世非常,虛生可惜;各宜努力念佛,他年淨土好相見也。三月還山,命預辦荼毗事物。十月十七日,集眾付院務,命弟子松泉,領眾住持。誡曰:念佛法門,三根普被,無機不收。吾數年來,與眾苦心建此道場,本為接待方來,同修淨業。凡吾所立規模,永宜遵守,不得改弦易轍,庶不負老僧與眾一片苦心也。臨示寂半月前,覺身微疾,命大眾助稱佛號;見虛空中幢幡無數,自西而來。乃告眾曰:淨土相現,吾將西歸矣。眾以住世相勸。師曰:百年如寄,終有所歸;吾得臻聖境,汝等當為師幸,何苦留耶?十二月十六日,命監院師貫一,設涅槃齋。十七日申刻告眾曰:吾昨已見文殊、觀音、勢至三大士,今復蒙佛親垂接引,吾今去矣。眾稱佛號愈厲。師面西端坐,合掌曰:稱一聲洪名,見一分相好。遂手結彌陀印,安詳而逝。眾聞異香浮空。供奉七日,面貌如生,慈和豐滿,髮白變黑,光潤異常。二七入龕,三七荼毘,獲舍利百餘粒。門弟子遵遺命,請靈骨葬於普同塔內。師生於乾隆六年,十月十四日未時;示寂於嘉慶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申時;世壽七十,僧臘四十九,法臘四十有三。有徹悟禪師語錄一冊,示禪、教、律,念佛伽陀,行於世。

贊曰:師以宗說兼通,而棲心淨域,自行化他,殆永明之儔歟。師有語錄,所論淨宗法要,事理分明,殊勝希有。其中「真為生死,發菩提心;以深信願,持佛名號。」十六字綱宗,要中之要,宜我印祖以之為家法也。又其勸信之文,至謂佛法大海,信為能入;淨土一門,信尤為要。以持名念佛,乃諸佛甚深行處;惟除一生所繫菩薩,可知少分。自餘一切賢聖,但當遵信而已,非其智分之所能知,況下劣凡夫乎?更作十信標語:一、信生必有死,二、信人命無常,三、信輪回路險,四、信苦趣時長,五、信佛語不虛,六、信實有淨土,七、信願生即生,八、信生即不退,九、信一生成佛,十、信法本唯心。然則世之於念佛往生,發生異見諍論者,可以知所反矣。

◎印光大師傳

師諱聖量,字印光,別號常慚愧僧,陝西郃陽趙氏子。幼隨兄讀儒書,頗以聖學自任,和韓歐闢佛之議;後病困數載,始悟前非,頓革先心。出世緣熟,年二十一,即投終南山南五臺蓮華洞寺出家,禮道純和尚薙染,時清光緒七年辛巳歲也。明年,於陝西興安縣雙溪寺,印海定律師座下受具。師生六月即病目,幾喪明;後雖癒,而目力已損;稍發紅,即不能視物。受具時,以師善書,凡戒期中所有寫法事宜,悉令代作;寫字過多,目發紅如血灌。幸師先於湖北蓮華寺充照客時,於曬經次,得讀殘本龍舒淨土文,而知念佛往生淨土法門,乃即生了生脫死之要道。因此目病,乃悟身為苦本;即於閒時,專念佛號。夜眾睡後,復起坐念佛;即寫字時,亦心不離佛;故雖力疾書寫,仍能勉強支持。及寫事竟,而目亦全癒;由是深解念佛功德不可思議;而自行化他,一以淨土為歸,即造端於斯也。

師修淨土,久而彌篤;聞紅螺山資福寺,為專修淨土道場,遂於二十六歲(光緒十二年丙戍),辭師前往。是年十月入堂念佛,沐徹祖之遺澤,而淨業大進。翌年正月,告暫假朝五臺;畢,仍回資福;歷任上客堂香燈、寮元等職。三載之中,念佛正行而外,研讀大乘經典。由是深入經藏,妙契佛心;徑路修行,理事無礙矣。年三十(十六年庚寅),至北京龍泉寺為行堂。三十一(十七年辛卯),住圓廣寺。越二年(十九年癸巳),普陀山法雨寺化聞和尚,入都請藏,檢閱料理,相助之人;眾以師作事精慎,進之。化老見師道行超卓,及南歸,即請伴行,安單寺之藏經樓。寺眾見師勵志精修,咸深欽佩,而師儼然不自足也。二十三年丁酉夏,寺眾一再堅請講經;辭不獲已,乃為講彌陀便蒙鈔一座。畢,即於珠寶殿側閉關,兩期六載,而學行倍進。出關後由了餘和尚,與真達等,特創為蓮篷供養,與諦閑法師先後居之。未幾,仍迎歸法雨。年四十四(三十年甲辰),因諦老為溫州頭陀寺請藏,又請入都,助理一切;事畢南旋,仍住法雨經樓。師出家三十餘年,終清之世,始終韜晦,不喜與人往來,亦不願人知其名字,以期晝夜彌陀,早證念佛三昧。

然鼓鐘於宮,聲聞於外;德厚流光,終不可掩。民國紀元,師年五十有二;高鶴年居士,乃取師文數篇,刊入上海佛學叢報,署名常慚;人雖不知為誰,而文字般若,已足引發讀者善根。逮民六年(五十七歲),徐蔚如居士,得與其友三書,印行,題曰:印光法師信稿。七年(五十八歲),搜得師文二十餘篇,印於北京,題曰:印光法師文鈔。八年(五十九歲),復搜得師文,再印續編;繼合初續為一。九、十兩年,復有增益,乃先後鉛鑄於商務印書館,木刻於揚州藏經院。十一至十五年間,迭次增廣,復於中華書局印行,題曰:增廣印光法師文鈔。夫文以載道,師之文鈔流通,而師之道化,遂滂浹於海內。如淨土決疑論、宗教不宜混濫論,及與大興善寺體安和尚書等,皆言言見諦,字字歸宗,上符佛旨,下契生心,發揮禪淨奧妙,抉擇其間難易,實有發前人未發處。徐氏跋云:大法陵夷,於今為極,不圖當世尚有具正知正見如師者;續佛慧命,於是乎在。又云:師之文,蓋無一語無來歷;深入顯出,妙契時機;誠末法中應病良藥。可謂善識法要,竭忱傾仰者矣。故當初徐居士特持書奉母,躬詣普陀,竭誠禮覲,懇求攝受,皈依座下;師猶堅持不許,指徐母子往寧波觀宗寺皈依諦公。民六年,周孟由兄弟,奉庶祖母登山,再四懇求,必請收為弟子;師觀察時機,理難再卻,故為各賜法名。此為師許人皈依之始,而文鈔亦實為之緣起也。師之為文,不獨佛理精邃,即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五倫八德等,儒門經世之道,不背乎淨業三福者,亦必發揮盡致。文義典雅,所以紙貴洛陽,人爭請讀。由是而慕師道德,渴望列於門牆之善男信女,日益眾多。或航海梯山,而請求攝受;或鴻來雁往,而乞賜法名。此二十餘年來,皈依師座之人,實不可以數計;即依奉行,喫素念佛,精修淨業,得遂生西之士女,亦難枚舉。然則師之以文字攝化眾生,利益世間,有不可思議者矣。

師之耳提面命,開導學人,本諸經論,流自肺腑;不離因果,不涉虛文。應折伏者,禪宿儒魁,或遭呵斥;即達官顯宦,絕無假借。應攝受者,後生末學,未嘗拒卻;縱農夫僕婦,亦與優容。一種平懷,三根普利;情無適莫,唯理是依。但念時當叔季,世風日下,非提倡因果報應,不足以挽頹風而正人心;人根陋劣,非實行信願念佛,決不能了生死而出輪迴。故不拘貴賤賢愚,男女老幼,凡有請益,必以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因果報應,生死輪迴之實事實理,諄諄啟迪,今人深生憬悟,以立為人處世之根基;進以真為生死,發菩提心,信願念佛,求生西方之坦途要道,教人切實奉行,以作超凡入聖之捷徑。雖深通宗教,從不談玄說妙,必使人人皆知而能行,聞者悉皆當下受益。此即蓮池大師,論辯融老人之言曰:此老可敬處,正在此耳。因師平實無奇,言行合一,所以真修實踐之士,咸樂親近;致使叩關問道者,亦多難勝數。且師以法為重,以道為尊,名聞利養,不介於懷。民十一年(六十二歲),定海縣陶在東知事,會稽道黃涵之道尹,彙師道行,呈請大總統徐,題賜悟徹圓明匾額一方,齎送普陀,香花供養,極盛一時;緇素欣羨,師則若罔聞知。有叩之者,答以虛空樓閣,自無實德,慚愧不已,榮從何來等語。當今競尚浮誇之私,而澹泊如師,實足挽既倒之狂瀾,作中流之砥柱。若道若俗,獲益良多。

師儉以自奉,厚以待人。凡善信男女,供養香敬,悉皆代人廣種福田,用於流通經籍,與救濟飢貧;但權衡輕重,先其所急,而為措施。如民十五年(六十六歲),長安被困,解圍後,即以印文鈔之款,急撥三千圓,託人速匯賑濟。凡聞何方被災告急,必盡力提倡捐助,以期救援。二十四年(七十五歲),陝省大旱,得王幼農居士函告,即取存摺,令人速匯一千圓助急賑。匯後,令德森查帳,摺中所存,僅百餘圓;而報國寺一切需用,全賴維持,亦不介意。二十五年(七十六歲),應上海護國息災法會說法時,聞綏遠災情嚴重,即對眾發表,以當時一千餘人,皈依求戒等香敬,計洋二千九百餘圓,盡數捐去;再自撥原存印書之款一千圓為倡。及回蘇,眾在車站迎接,請師上靈巖一觀近年景象;猶急往報國,取摺飭匯訖,而後伴眾登山。師之導眾救災,己飢己溺之深心,類皆如是。魏梅蓀、王幼農等居士,在南京三汊河,發起創辦法雲寺放生念佛道場,請師參加,並訂定寺規。繼由任心白居士,商請上海馮夢華、王一亭、姚文敷、關絧之、黃涵之等諸大居士,開辦佛教慈幼院;於其間,一一皆仗師之德望,啟人信仰,而得成就。且對慈幼院之教養赤貧子弟,師益極力助成;其中經費,由師勸募,及自捐者,為數頗鉅。即上海市佛教會所辦慈幼院,師亦力為贊勷。至其法施,則自印送安士全書以來,及創辦弘化社。二十餘年,所印各書,不下四五百萬部,佛像亦在百萬餘幀;法化之弘,亦復滂溥中外。綜觀師之一言一行,無非代佛宣化,以期挽救世道人心,俾賢才輩出,福國利民。而其自奉,食唯充飢,不求適口;衣取禦寒,厭棄美麗。有供養珍美衣食,非卻而不受,即轉錫他人;若普通物品,輒令持交庫房,俾大眾共享,決不自用。此雖細行,亦足為末世佛子矜式者也。

師之維護法門,功難思議。其最重要者,若前次歐戰時,政府有移德僑駐普陀之議;師恐有礙大眾清修,特函囑陳錫周居士,轉託要人疏通,其事遂寢。民十一年(六十二歲),江蘇義務教育期成會會長等,呈准省府借寺廟作校舍;定海知事陶在東,函師挽救。師即函請王幼農、魏梅蓀二居士設法,並令妙蓮和尚奔走,遂蒙當局明令保護。十六年(六十七歲),政局初更,寺產毫無保障,幾伏滅教之禍,而普陀首當其衝;由師捨命力爭,始得苟延殘喘。及某君長內政,數提廟產興學之議,竟致舉國緇素,驚惶無措;幸師與諦老在申,得集熱心護法諸居士計議,先疏通某君,次派代表請願,而議未實行。逮某君將退,又頒驅僧奪產條例,期次第剝奪,以達滅教目的;幸條例公布,某即交卸。得趙次隴部長接篆,師特函呈設法,遂無形取銷。繼囑焦易堂居士等,鼎力斡旋,始將條例修正,僧侶得以苟安。二十二、三年(七十三、四歲),安徽阜陽古剎資福寺,唐尉遲敬德造供三佛存焉,全寺為學校占據;山西五臺碧山寺廣濟茅篷,橫遭卮運,兩皆涉訟官廳。當道偏聽一面之辭,二寺幾將廢滅。各得師一函,忽轉視聽;廣濟因此立定真正十方,永遠安心辦道之基礎;資福亦從茲保全,漸次中興。二十四年(七十五歲),全國教育會議,某教廳長,提議全國寺產作教育基金,全國寺廟改為學校。議決,呈請內政部、大學院備案。報端揭載,群為震驚。時由佛教會理事長圓瑛法師,及常務理事大悲、明道諸師,關、黃、屈等諸居士,同至報國叩關請示。師以衛教相勉,及示辦法。返滬開會,公舉代表,入都請願。仗師光照,教難解除。江西廟產,自二十二至二十五(七十六歲)四年之內,發生三次大風波,幾有滅盡無遺之勢。雖由德森歷年呼籲,力竭聲嘶;中國佛教會,亦多次設法;終得師之慈光加被,感動諸大護法,群起營救,一一達到美滿結果,仍保安全。此其犖犖大者。其他小節,於一函或數言之下,消除劫難,解釋禍胎,則隨時隨處,所在有之,不勝枚舉。非師之道德,足以上感龍天,下孚群情,烏能至此。

師之無緣慈悲,化及囹圄,及與異類。民十一、二年,應定海縣陶知事請,物色講師,至監獄宣講,乃推智德法師應聘。師令宣講安士全書等,關於因果報應,淨土法門各要旨,獄囚亦多受感化。及滬上王一亭、沈惺叔等居士,發起江蘇監獄感化會,聘師為名譽會長。講師鄧樸君、戚則周、喬恂如等居士,皆師之皈依弟子。由師示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及注重因果,提倡淨土,為講演之要目。而獄官監犯,因之改過遷善,歸心大法,喫素念佛者,亦大有其人。其於異類也。十九年(七十歲)二月,師由申太平,赴蘇報國,鋪蓋衣箱,附來臭蝨極多。孳生之蕃,致關房會客聰口,與外之几上,夏秋之間,均常見臭蝨往來。有弟子念師年老,不堪其擾,屢請入內代為收抬,師皆峻拒不許。且云:此只怪自己無道德。古高僧,不耐臭蝨之擾,乃告之曰:畜生,你來打差,當遷你單。蝨即相率而去。吾今修持不力,無此感應,夫復何言?泰然處之,終不介意。至二十二年(七十三歲),臭蝨忽然絕跡,師亦不對人言。時近端午,德森念及問師。答云:沒有了。森以為師年老眼花,故一再堅請入內檢查,確已淨盡,了無蹤跡,殆亦為師遷單去矣。師在關淨課外,常持大悲咒加持水米,以賜諸醫束手之危病者,輒見奇效。一日報國藏經樓,發現無數白蟻。師在山聞之,賜大悲水令灑之,白蟻亦從此絕跡。此為二十七年夏事也。師之法力神應,類多如此。

師固不喜眷屬,故無出家剃徒;然渴仰親近,迭承訓誨,深沾法益,在家二眾,不可勝數。其出家緇侶,除與諦老法師為最相契之蓮友外,而久承攝受,飽餐法乳,仍承以蓮友相待者,過去,則有了餘和尚;現在,尚有了清和尚,及真達二人。確居學人之列者,已故,則有圓光、康澤、慧近、明道諸師;現在,尚有妙蓮、心淨二和尚,及蓮因、明西二師,與妙真、了然、德森等,暨現在靈巖、報國二寺諸師。此乃專指常久親近,屢蒙教導提攜,沐恩戴德,有逾剃度恩師者。若隨緣請益,通函問道,及讀師之文鈔,與流通各書,而沐法澤者,蓋亦不可勝舉。然則師雖不收徒弟,而中外真正佛子,實多數賴以為師。師又宿誓不作寺廟主。自客居法雨,二十餘年,晦跡精修,絕少他往。自民國七年,印安士全書以來,迭因事至滬,苦乏安居之所。真達於民十一年,翻造太平寺時,為師特闢淨室一間;從此來滬,卓錫太平。而力護法門諸君子,如南京魏梅蓀、西安王幼農、維揚王慧常、江西許止淨、嘉興范古農、滬上馮夢華、施省之、王一亭、聞蘭亭、朱子橋、屈文六、黃涵之、關絅之等諸居士,或因私人問道,或因社會慈善,有所咨詢,亦時蒞太平,向師請益。至各方投函者,更僕難勝數。則太平蘭若,名傳遐邇,亦自師顯。至民十七年(六十八歲),師因厭交通太便,信札太多,人事太繁,急欲覓地歸隱。真達乃與關絅之、沈惺叔、趙雲韶諸大居士商;三居士遂將蘇州報國寺,舉以供養。即由弘傘、明道二人,前往接管;真達以數千圓修茸。故十八年,師離山在滬,校印各書,急欲結束歸隱。時有廣東弟子黃筱偉居士等數人,建築精舍,決欲迎師赴香港;師已允往。真達乃以江浙佛地,信眾尤多,一再堅留。終以法緣所在,遂於十九年(七十歲)二月往蘇,即就報國掩關。先是木瀆靈巖,真達請示於師,立為十方專修淨業道場;一切規約章程,悉秉師志而定。三四年來,以舊堂狹隘,不能容眾,正在設法改建堂寮,從事刷新;適師至蘇,與靈巖咫尺,內外施設,請益多緣。而仰承指導,日就振興。靈巖迄今,推為我國淨土宗第二道場者,豈偶然哉?師在關中,佛課餘暇,圓成普陀、清涼、峨眉、九華各志之修輯;及函復弟子學人問法。今四山志,已早出版流通;函答諸文,亦已有文鈔續編印行,多為師至蘇以後之所賜者。可謂恆順眾生,無有疲厭者矣。逮二十六年(七十七歲)冬,為時局所迫,蘇垣勢不可住;不得已,順妙真等請,移錫靈巖。安居纔三載,孰料智積菩薩顯聖之剎,竟為我師示寂歸真之地耶。

師之示寂也,預知時至。二十九年春,復章緣淨居士書,有云:今已八十,朝不保夕。又云:光將死之人,豈可留此規矩?逮冬十月二十七日,略示微疾。至二十八日午後一時,即命召集在山全體職事,及居士等,至關房會談。告眾曰:靈巖住持,未可久懸。即命妙真任之,眾表贊同。乃詹十一月初九日為升座之期。師云:太遲。改選初四,亦云:遲了。後擇初一,即點首曰:可矣。旋對眾開示本寺沿革,達兩小時餘。後雖精神漸弱,仍與真達等,時商各事,恬適如常,無諸病態。初三晚,仍進稀粥許。食畢,語真達等云:淨土法門,別無奇特,但要懇切至誠,無不蒙佛接引,帶業往生。此後精神逐漸疲憊,體溫降低。初四早一時半,由床上起坐云:念佛見佛,決定生西。言訖,即大聲念佛。二時十五分,索水洗手畢,起立云:蒙阿彌陀佛接引,我要去了!大家要念佛!要發願!要生西方!說竟,即移坐椅上,面西端身正坐。三時許,妙真至,承囑咻云:汝要維持道場,弘揚淨土,不要學大派頭!後不復語,只脣動念佛。延近五時,在大眾念佛聲中,安詳西逝。按數日之間,一切安排,如急促妙真實任住持等,雖不明言所以,確是預知時至之作略。身無一切病苦卮難,心無一切貪戀迷惑,諸根悅豫,正念分明,捨報安詳,如入禪定。觀師之一生自行化他,及臨終瑞相,往生蓮品,當然不在中下。師生於清咸豐十一年辛酉,十二月十二日辰時;寂於民國二十九年庚辰,十一月初四日卯時;世壽八十,僧臘六十。靈巖賴師以中興,而得師示現生西模範,時節因緣,有不可得而思議者矣。翌年辛巳,二月十五佛涅槃日,適師西逝百日之期,舉火荼毗,靈骨堅白異常。舍利纍纍,群弟子,分請供養。成都、無錫多處,均特造舍利塔,以各供一方善信瞻禮。舉國緇素,特組永久紀念會,以期繼志述事。由紀念會,產生建塔委員會,公議,奉靈骨與舍利,即建塔淤靈巖山石鼓之東南。奈因時局關係,今仍未遂所願,尚待時節因緣耳。

贊曰:乘願示現,盛德巍巍!運四無量心,饒益諸有情。其教人一以淨業三福為歸。煌煌文鈔,辭致懇惻;敦重人乘,妙契時機。惟期真實受用,不務高談玄妙。鉗鎚所在,折攝兼施;行化之廣,晚世所希。受教往生淨土者,為數無量。一期垂跡,懿歟盛矣!







蓮宗正範後跋

念佛求生西方之淨土法門,阿彌陀佛之所建立,釋迦世尊之所宣揚,十方諸佛同聲稱讚;因其仗佛慈力,三根普被,利鈍全收。釋尊宣說,即自歎為希有難信;歷代祖師,特地指出殊勝超絕。信受奉行者,是男是女總堪修,若智若愚皆有分;不斷惑業,得預聖流;即此一生,便登不退。較之一切禪教律密,必須專仗自力,斷惑證真,方出生死之通途法門,其難易奚啻天淵。由斯勝異方便,故得千經萬論,處處指歸;往聖前賢,人人趣向。其修因剋果,同登彼岸者,具載往生集、淨土聖賢錄等書,仍不外紀其恆河沙數之萬一也。就中不揀禪教律密,僧俗智愚,老幼男女,下而至於鸚鵡八哥,凡修淨業之因,俱得往生之果。所以傳承次序,自與其他諸宗迥別。寄東居士發刊序云,故凡往生集之所載,淨土聖賢錄之所傳者,實皆為淨土之師若弟也。誠然誠然!

宋有石芝曉師,初集蓮宗七祖傳。厥後繼續推崇,雖不一致,而普通淨侶,不知淨土法門之傳承證信,特別公而且廣者,終不免仍以其他各宗傳承相比例。我依止師

印公老人,雖宗說兼通,門門暢達;而其一生自行化他之旨趣,單提淨土,為晚近中興蓮宗之傑出高僧。薄海內外,修淨之士,不拘及門與否,人人尊祟,實非吾人之私意。故一旦西歸,無間遐邇,異口同音,一致推為蓮宗十三祖。香港方養秋居士,即匯法幣一千圓來,囑將老人行業記,加於蓮宗正傳之後,重刊流通。而陳海量居士,據理力陳,謂曇鸞、道綽、傳燈三大師,大有功於淨土,務乞依次加入。德森心識暗鈍,一向人云亦云,尚愧無力追隨,從不知有何建白。詳觀三大師修因剋果之實際,且覺確有加入之必要;淨宗行者,亦多數贊同;但有稍礙前人之規定,自難求人無間言。因已早收方居士之匯款,而方居士現已生西,則此事不能不辦。緣此幾經商量,仍由陳居士主編,易名蓮宗正範,與以前正傳,別為兩書,以避牴觸前人規定之嫌。復因森終日忙碌,無暇理及,又閣二年。近乃急思擺脫,對此非了不可之手續,自不容再有延緩。所幸以前收入,紙已備好;目下所需之排印裝訂等費,共計十五六萬圓,又得陶希泉、牛敬亭、余墀敬、宣望屺、鄭柏候等諸居士,及其他許多居士,或自捐,或代募,合力助成。即今各書排版將竣,陳子囑森須贅數言,因述經過,跋於書後。深望本書十六尊者之言教,遍傳遐邇;普令含識,信受奉行;則三藏十二部之法益,亦即因之普及矣!

佛曆二千九百七十一年觀音大士成道日苦惱比丘德森謹跋

蓮宗正範終

憨山大師的一生


一、出家前的生活

憨山大師(一五四六一一六二三)名德清,字澄印,明金陵全椒縣(今屬安徽)人。父親姓蔡諱彥高,母親洪氏。

母親生平敬奉觀音大士。一天夢見觀音大士攜一童子走進家門,母親很歡喜地把童子抱了起來,從此以後就懷了孕。

到了明並宗嘉靖二十五年(西元一五四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半夜,就誕生了一位白色雙層胞衣的胎兒。當剝去胞衣洗濯時,整個室內充溢著異常的香氣,這似乎預告中國將行一位巨人出來重振佛教宗風了。

父母為這奇異的嬰兒取名為大美。好事多磨,這位嬰兒走進人間後並不順利。第二年,當大美周歲時,生了一場嚴重的風疾,病得幾乎死去。慈愛的母親見醫藥無效,就在觀音大士前至誠祈禱,並許下願說:「觀音大士啊,如能使我兒大美重病痊愈,我就讓他長大後出家為僧,住持正法,來報答菩薩的大恩!」過了幾天,病果然痊愈了。為了使大美的生活順利,母親又把他的名字寄託在村中的長壽寺裏,並改乳名大美,稱為和尚。

幼年的大師性情好靜,常常喜歡獨自一人靜坐思考問題,不喜歡與村裏的孩子們一起遊戲。祖父見孫兒整日獨坐,經常對人說:「這孫兒好像木樁一樣。」

叔父平日對他十分鍾愛,一日忽然死去。他從外面進來,見叔父躺在床上,母親過來對他說:「你叔父睡著了,你可叫他起來。」於是他叫了幾聲叔父,但不見叔父回答,只聽見嬸母悲痛地哭叫著:「天哪!你到哪里去了?」他覺得非常奇怪,便滿腹疑團地問母親:「叔父身體明明在此,又到哪里去了?」母親回答說:「你叔父已經死了!」他又問:「死了到哪里去了呢?」母親沒有告訴他,但他對「死了到哪里去」的問題,越發懷疑,從此時常思考這一問題。

過了不久,嬸母生了一個兒子,母親帶著他去看望。他看見嬰兒有這麼大,便好奇地問母親,「這嬰兒是從哪兒進人嬸母腹中的?」母親見他問得奇怪,便拍了他一下說「癡子!你是從哪兒進人你娘腹中的呢?」他聽後更加不解,人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從此,「死了到哪里去」與「生命從何而來」的二個疑問,佔據了他的幼小心靈,正像許多偉大的科學家一樣,在兒童時代已經產生了探索真理的思想火花了。

到了七歲的那一年,母親送他入社讀書。第二年。又轉到隔河的學社讀書,因來回不便,就住在親戚家中。母親只許他每月回家一次,其餘時間不准回家。

一日,他回家探望,因為愛戀母親而不肯過河去讀書。母親慍怒地把他趕到河邊,他又不肯登船,母親一氣之下便提起他的髮髻,把他拋到河中央去,就頭也不回自顧自地離開了。正在這危急時刻,祖母剛好打這兒經過,看見他在河中掙扎著,趕緊叫人把他救起,並送回家中。母親見有人把他救起送來,仍然生氣地對他們說:「這不才之子,不把他淹死,留著又有何用!」隨即又把他打逐出去,沒有絲毫的留戀。少年的大師見母親對他這樣狠心,毫無愛戀之情,心裏雖然很痛苦,但從此以後反而能認真學習不再想家了。大師去了後,母親時常隔著河淌眼淚,祖母怪她太無情,母親卻說:「必須斷絕了他的愛戀之情,才能使他認真讀書啊!」

一天,他來到寺院讀書,聽寺中的一位和尚說,念誦《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能救世間的一切痛苦和災難,心裏非常高興,就向和尚請來一本《普門品》,暗暗地攻讀起來,沒過幾天,便能背誦。母親經常在觀音大士前燒香禮拜,他若在家也總隨母親一起禮拜。一次他對母親說:「觀音菩薩有一卷經。」母親從未聽說過,他即為母親背誦了一遍,母親聽後非常高興他說:「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你誦經的聲音真像寺裏的老和尚!」他便把經過情形一一告訴了母親。

到了十歲的時候,因母親對課程監督得很嚴格,他覺得讀書既費神又艱苦,便產生了厭煩情緒。一天他問母親:

「讀書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做官」母親答道。

「做怎樣大的官呢?」

「從小官開始,一直可能做至宰相。」

「做了宰柏又為了什麼呢?」

「最後罷?」

他聽後歎息說:「可惜一生辛苦,到頭來只是罷了,我讀它何用?我只想做個不罷的!」母親聽了慍怒地斥責說:「像你這不才之子,只可做個掛搭僧!」他聽到掛搭僧三字,又好奇地問:「什麼叫掛搭僧呀?做它又有什麼好處?」母親向他解釋說:「僧是佛的弟子,他們的足跡遍及天下,自由自在,是人天的福田,所以到處都有人供養他們。」他聽說掛搭僧有這般超脫自在,便對母親說:「將來我也做個掛搭僧,好嗎?」「好是好,只恐怕你沒有這份福報哩。」

「為什麼需要福報呢?」他又覺得不理解。

「世間做狀元做大官的經常有,出家做佛祖的哪里常有呢?」母親解釋道。

「我有這份福報,只怕母親不同意我出家!」他只恐母親不同意,便趕緊說了一句。

「你若有這份福報,我就同意你出家。」母親本來篤信佛教,見兒樂於出家,就答應下來。從此以後,少年的大師在心裏埋下了出家為僧的種子。第二年的一天中午,他在家門口偶然看見幾位腳僧,肩挑著瓢笠等什物,遠遠地走來,便跑去問母親:「他們是什麼人呀?」「哪些是行腳的掛搭僧。」他聽了暗自高興,又到門外去看,見行腳僧來到樹下,把擔物放在樹邊,然後向他母親問訊化齋,母親忙著去烹茶燒飯,對僧眾非常恭敬。行腳僧吃過齋飯後,挑起擔物,舉起一隻手向他母親致謝,母親見了急忙避開,恭敬地對僧眾說:「勿謝!」僧眾便徑直上路去了。

當行腳僧去遠後,他不解地問母親:「僧眾如何如此無禮,吃了齋飯也不說一句感謝的話?」「僧眾要是感謝我們,我們就求不到福了。」母親解釋說。

聽了母親的話,他心裏暗自想:「這樣看來,僧眾的確是人間最高尚最偉大的人了!」從這以後,便時刻發心想出家修行,只是苦於沒有出家的方便門路罷了。

二、大師的出家因緣

一五五七年,大師十二歲。隨著年齡的增長,知識也逐年提高,對於人生世間是怎麼一回事,有了一定的認識。因為宿根深厚,便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出淡薄無為的性格。他不喜世間的欲樂,不嚮往男女間的情愛,所以當地父親準備替他訂下婚姻時,他即表示強烈反對,父親拗不過他,也只得作罷。

一日他聽到金陵的一位和尚說:「金陵報恩寺的住持西林和尚,一生修行,很有道德。」便發心想跟隨西林和尚去學佛法。他就把出家學佛法的事告訴了父親,但卻遭到了父親的拒絕,只得又去請求母親,母親說得很有道理,她說:「養育兒女的目的是期望他獲得真正的成就,既然他有這樣崇高的志願,我們做父母的應該讓他去!」於是就在十月的一天,把他送到報恩寺去了。

他一來到報恩寺,許多人一望見,都非常讚歎,認為將來必有成就。西林和尚在方丈室裏全見了他,就滿心歡喜他說:「這孩子骨氣非凡,若僅做一名俗僧,那就太可惜了!」當時禪宗名宿無極大師正在三蔣殿初開法會講道,西林和尚便攜帶他去拜見。會面時,大學士趙大洲也在旁,一見他也很歡喜他說:「這孩子將來當為人天師表!」又撫摸著他的頭說:「你愛做官,還是愛做佛?」他立刻回答說:「愛做佛!」趙大洲對二位大師說:「這孩子不可輕易看待,應好好地培養他,將來必有大成。」就這樣,在許多佛教老前輩的關心和重視下,他開始踏上了最有意義的人生之路。他的第一課,就是參加無極大師主講的法會,雖然還聽不大懂究竟講些什麼,但心裏卻覺得似有所知。而只是無法形容罷了。

聽完了這一座講經法會後,西林和尚即選擇了徒孫中最有學問的數人,專門來教育他。先是學習《法華經》,僅學了三個月便能流暢地背誦。這樣他認真地學了二年,一般流通的經論,都已能熟背了。

西林和尚見他進步很快,高興他說:「這孩子可教,不可誤了他的光陰。」於是又延請了精通《四書》、《五經》的先生來教他。先生讓他先學習進舉子的必修課《四書》與《五經》,後又學習了諸子百家的學說,左傳、史記等歷史,以及古文詩詞賦等,真是無所不學,無所不讀。這樣跟先生學習了三年,學通了《四書》、《五經》等大量作品,並即能賦詩作文。當時還曾寫過一首《江上籍》的賦,在同學中間頗有影響,大家見他學識捷進,都非常雅重他,他感到文學事業有累阜心,因此對進舉一事,並無多大興趣。

一五六四年,大師十九歲。因許多同學在進考舉子時都取得優異成績,有人勸他也去應試。剛好棲霞山的雲谷大師也在寺裏,聽到人們議論著進舉應考的事,惟恐他也有應試的念頭,便竭力對他開示出世解脫與明悟心地的如何重要和如何微妙的道理,又歷舉了《傳燈錄》以及《高僧傳》中的諸位祖師們修行證果的殊勝因緣,並叫他自己去閱讀古德遺著。雲谷大師是禪門中的正法眼藏,憨山大師一向對他十分敬重,現在聽了他的指點,就到藏經樓,在書笥裏撿得一本《中峰廣錄》,認真地閱讀起來。書未終卷,內心便非常欣慰地想:「這個能出離生死痛苦的參禪法門,正是我所高興修的啊」。從此以後,便立志修習禪宗法門,脫離生死苦海,對進舉的事不再動心了。

過了幾天,他恭請西林和尚做了他的剃披師,真正成了出家的弟子。接著又把以前文學作品全部燒掉,以絕留戀之情,並專心於參究向上的大事。

這樣修了一段時間,他感到自己未明參窮宗旨,又試用專心持念阿彌陀佛名號的方法。當他日夜不斷地念了幾天後,忽然在一夜間,夢見阿彌陀佛現在空中,位置正當日落的地方。夢中見到的佛,莊嚴的相好和圓光都非常清楚,大師虔誠地行了接足禮,內心瞻戀不已;又願見觀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二尊菩薩也立即現出了半身。從這夢後,三聖就時常在目前,身心已趨向初步的法樂中。他心裏很自信地想:

「修行一定會成功了。」

到了冬天的時候,報恩寺舉辦了講經法會,請無極大師講《華嚴懸談》。憨山大師在這時受了具足戒,並隨眾聽大師講解。當地聽到十玄門中「法界海印,森羅常住」時,恍然了悟法界圓融無盡的道理。他由精奧的文章聯想到著者,內心就更加羡慕清涼大師的道風。以清涼為義,他還取了「澄印」的字,並把自己的想法和「字」請無極大師指正。大師問他:「你有志願入這個法門嗎?」他答道:「有!」大師對他的志願很讚賞,就向他介紹了五臺山冬積堅冰、夏仍飛雪,從來沒有炎暑等清涼勝蹟。

打這以後,無論來往做事,冰雪之境居然現在目前。因此向往清涼的心念更加堅固,發願住在其中修行。這時,對世間的名利再也沒有耽著之心,而厭離世間五欲的念頭,卻沒一刻忘掉。

在年底的最後一天,西林和尚畢集了一切法眷說:「我年齡已經八十三歲了,早晚有一天就要去的!我一生剃度弟子八十餘人,沒有一人能擔負我的弘法大業。他頓了頓,撫摩著憨山大師的背說:「這位小青年宿根深厚,我期望著他能成為佛門的健將,可惜我看不到他的成就了!他年齡雖還輕,卻已具有老成的見地。我去世後,凡殿堂房門等大小事務,都得聽從他的安排,勿認為他年齡輕而動用他人!」大眾在唏噓聲中,接受了西林和尚的咐囑。

新年的初七,西林和尚搭起戒衣,巡遍了全寺的寮房,並向大眾訣別。大眾見西林和尚的身體仍很健康。就感到十分驚訝。

又過了三日,西林和尚囑咐弟子安排後事,身體略示了微疾。弟子端藥給他,他對弟子說:「我就要去了,藥物對我又有什麼用處呢?」接著他聚集了大眾,念佛五晝夜。到了正月十六日,西林和尚提念珠,結跏趺坐,安詳而逝。就這樣,憨山大師的第一位啟蒙導師,很自在地離開了人間,這正是他一生無量功德之花結出的豐碩果實啊!

三、禪定初門

西林和尚圓寂後,他的師弟少師祖擔任了報恩寺的住持,就住這一年,雲谷大師在天界寺舉辦了一期盛大的禪七專修活動,召集了全國名德高僧五十三人,弘揚禪宗的參悟法門。

憨山大師聽到這一消息異常高興,況且能與許多名德高僧在一處參禪,這進步該是多快啊。雲谷大師向來對憨山大師非常器重,這次他極力提拔憨山大師前往參加。憨山大師請示過少師祖並獲得同意後,就到天界寺去。

大師在禪堂裏開始用功時,因不知用功的訣竅,心不能安下去,很覺苦悶。為了弄明參禪的下手功夫,他恭敬地來到雲谷大師面前拈香禮拜,然後請求開示參禪的方法。雲谷大師對他指示了審實的念佛公案,即以一句阿彌陀佛名號為參究物件。聽了雲谷大師的開示,他就一心參究一句佛號,念念專注。在三個月中,竟然如在夢裏一樣,了然不見有在一起的同修大眾,也不知有日常生活的事情,同修的大眾都讚歎他有志氣。

用功太急了也會生病。大師因用功已經得力,於是越來越勇猛精進,由於操之過急,以致發了背疽,紅腫了很大的一塊,疼痛異常。雲谷大師見了也覺得不好辦。這時憨山大師搭起袈裟,誠懇地在韋陀菩薩前祈禱說:「我所以會發生這樣的背疽,一定是宿世怨業來索前債,我願讀誦《華嚴經》十部來消除宿業。請菩薩加被,使我在禪七的最後三個月裏勿發生病苦,以完成這次修持功德,過後即誦經還願消業。」他在菩薩前祈禱後,到了半夜時,覺得身體疲倦極了,一上禪床就呼呼熟睡。當早晨的鐘板響起時,他依然在熟睡中。等他一覺醒來,天已大明,一摸背疽卻已平復。雲谷大師見了問:「你的病怎樣了?」他愉快地答道:「疽病已痊癒了。」雲谷大師掀起他的衣衫一看,果然已平復如初,在座的大眾都驚歎不已。

禪七的最後三個月在寂靜中很快過去,結了禪七後,大師步出禪堂,他的心境平靜極了,吃飯穿衣或者勞動作務,或者行走在街市中,就像仍在禪堂中一樣清淨,絲毫不受環境的擾動。當時瞭解他的人,都認為有些奇特。

江南一帶的禪宗道場,自經雲谷大師的提倡,才開始興盛起來。但僧眾中修習禪宗的不多,提倡和發揚禪宗法門的就更少了。惟有憨山大師承雲谷大師之旨,力究向上一著。而且,當時寺院裏的僧人服裝,大都隨世俗的習慣,喜歡穿色彩豔麗的,大師不迎合世俗的見解,根據戒律上的要求和古德們的訓誡,只尋了一件衲衣披了起來,人們見了都說這和尚有些怪僻。

第二年,大師廿一歲。在二月廿八日的中午,天下起了傾盆大雨,忽然一聲巨雷從塔頂而下,塔殿裏頓時燃起了熊熊烈火,片刻之間就燒焚了大雄寶殿。火一直燒到傍晚時分,一百四十多間的殿堂和畫廊,幾乎都化為灰燼。少師祖將此情況上奏朝廷,皇上認為沒有及時撲滅大火,應由寺院負其責任。於是降罪下來,逮捕了少師祖等十八人,住在寺中的僧人恐受株連,紛紛離去,留下的一些執事僧再也無人商議事務了。在這大宇將傾的關鍵時刻,憨山大師挺身而出,毅然承擔了寺皖中的一切事務,並且盡力解救厄難。他親自身背飯菜送到牢獄中供給被捕的人。為了救他們出獄,不管寺院到刑部有二十里之遙,來回奔波了三個月,才使他們免於死罪。

當時有一位雪浪法師,年齡比憨山大師大一歲。他倆都依止無極大師,而且性格和觀點都極相似,親密得如同胞兄弟一樣。一天,大師和他談起復興寺院時說:「要復興這座規模宏大的寺院,若不具備大福德、大智慧,是不容易成功的。我們應該拼命修行,靜養道德,以等待時機的到來。」雪浪法師十分贊同,也發誓重興寺院。

不久,少師祖又逝世了,從此西林和尚的遺業再也無人支撐。因西林和尚平素沒有儲蓄,喪事的一切費用,都是借貸來的,所以欠了許多債。如拿寺產抵償,勢必使江南名剎毀於一旦。這時大師想起了西林和尚的遺囑,決心保護寺產。他想方設法償還了所有借貸,又用一部分資金來維持寺院裏的生活,這才使報恩寺保存了下來。

這年冬天,憨山大師到天界寺聽無極大師講解《法華經》。因為立志行腳參學,所以在聽經期間,經常留意在僧眾中尋找戒行優秀的作為伴侶,可是過了很久,竟未能尋得一位理想的同道。

一日,大師上淨房(即廁所),看見後架非常清潔,想這淨頭(打掃廁所的僧人)必非尋常之人,於是到客房裏去訪問。見到時卻是一位黃腫病人,便更覺奇怪。

大師每天早上起來上淨房,總見早已打掃得乾乾淨淨,也不知是何時打掃的。大師想探個究竟,便在一個晚上功課結束後,在經行的走廊下暗暗窺察淨頭。見他在眾人放參時,即已把淨房收拾完畢了。又過了幾日,大師見淨房不再清潔,也不見淨頭出來,一問執事僧,才知道淨頭在客房裏病倒了。大師即去看望他,見病勢嚴重,關心地問:「師傅!你身體覺得怎麼樣了身心還安定吧?」淨頭回答說:「身體被業障纏縛得已難以放下了!尤其是貪吃的念頭更令人難以忍受。」大師問他為什麼會這樣。他說:「我看見大家過齋,恨不能把吃齋的念頭也一齊放下!」大師笑著說:「這是久病思食啊。」從這次接觸後,大師知道此人是真實修行的,因此回去料理了一些果餅去供養他,並問他稱什麼法號。那淨頭答道:我俗姓簽,是春秋續鞠居的後代,家住蒲州,現在法號是「妙峰」。大師即與他相約結伴行腳參學,妙峰大師欣然同意,並對大師說:「師傅有這志願,行腳時我願替你背荷草鞋,住山時我願供給你柴水。」不久,妙峰大師病癒了,大師再去看望時,早已不知去向。大師知道他因參禪的大事未了,怕受連累,因此潛行而去。

一五六七年,大師廿二歲。這年教育部門下了檄文,在報恩寺設立義學,專門培養僧徒。請憨山大師擔任教師,受學的少年僧徒有二百人。因此,大師又復習了諸子百家和左傳、史記等著作,致力於教育事業。第二年,高座寺又請大師去任教。以後的二年又應聘到金山寺教課。總計大師在廿二至廿五歲這四年中,是在匆忙的教育僧徒中度過的。

四、雲遊參學

隆慶改元五年(一五七一年),憨山大師廿六歲。他偕同雪浪法師遊學盧山。到了南康,聽當地人說山中老虎作亂,不便登山,於是冒著風雪抵達吉安,參拜青原寺。

大師看見青原寺衰殘得不堪入目,寺中清規早失,僧人都留起鬚髮,內心慨歎異常,決心興復這座寺院。他來到人們經常過往的路口說:「年齡如在四十歲以下而願意出家修行的,都可到青原寺落發為僧。」由於道德的感召,有四十多人回應做了和尚,同時又整頓了原來在寺的僧眾。從此青原寺又恢復了原貌,建立了清淨的僧伽團體。

到了夏季,大師從青原寺返歸報恩寺料理寺務。他把寺中事務安排妥善後,已是十一月了。這時才著手準備實踐一缽遠遊的志願,雪浪法師表示反對,惟恐他不能耐受遠遊的艱難和寒冷,勸他先遊浙江、江蘇一帶,因為這一帶氣候溫和,多是山水勝地,風景秀麗,可供觀賞。可是大師卻認為:「我們眾生的習氣,都愛戀軟緩,喜歡那些賞心悅目的境界。如果想了生死,斷煩惱,一定要艱苦鍛煉,到習氣無法放縱的地方去,才容易制伏煩惱習氣啊!若只徘徊在江、浙一帶,不是近在枕席之間嗎?那對於修行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第二年,大師一人托缽到了揚州,因被大雪所阻,又生了一場病,只得暫住下來。過了一些時候,大師見病已好轉,便托缽到街市循乞。他走到人家門外,只是來回徘徊著,不能呼乞。大師心裏思忖,這是什麼緣故呢?一摸腰包裏還有二錢銀子,便趕緊反省:「原來還有這些銀子可以依靠,所以放不下呀。」這時他看見雪中有僧人行乞而得不到食物時,便毫不猶豫地把他們邀到客店裏,拿出所有的銀子,同大家飽餐了一頓。

第二天,大師又上街乞食,走到一二戶人家門口,很自然地向人家呼乞,因此得到了食物。他暗自高興地想:「我的力量足以輕視萬鐘的富翁了。」又在缽上刻下了「輕萬鐘之具」的銘字,稱自己的衲衣為「輕天下之具」。又作了一銘說:「爾委我以形,我托爾以心。然一身固因之而足,萬物實以之而輕。方將曳長袖之風,披白雪之襟。其舉也,若鴻鵠之翼;其逸也,若潛龍之鱗。逍遙宇宙,去住山林。又奚炫夫朱紫之麗,唯取尚乎霜雪之所不能侵。」大師把澹泊的情操,高潔的志行,在這銘中完全表現出來了。

這年七月,大師來到京都,因沒有投足之地,只得從早到晚地行乞街市,然而到了傍晚時分,竟未得一點食物。天將要暗的時候,他信步走到西太平侖茶棚,在這裏僅得一餐的飲食,晚上就在附近的河僧遺教寺過夜。

大師青年時的同學汪仲淹的哥哥汪伯玉,這時任左司馬,聽說大師來京,就邀請在他家住了十日。過後,大師拜謁摩訶忠禪師,又隨忠禪師到西山聽《妙宗鈔》。經期結束後,忠禪師留他過冬,並聽受了《法華經》、《成唯識論》,又請安法師講解因明三支的比量。

十一月的一天,西山來了一位頭留長髮、身穿揭衣的人,他站在大師的門前,先高聲喊道:「有鹽客相訪。」便徑自走進門去。一見大師立即就問,「還認得嗎?」大師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當看見他的有神的雙眼時,才忽然記起了曾在天界寺當淨頭的妙峰和尚,就說:「認得。」妙峰和尚風趣他說:「改買換面了呀!」大師也幽默地答道:「本來面目自在!」兩人相對一笑。

第二天,妙峰大師來問訊。夜晚他倆盤膝談心。大師這才問起他為什麼這般打扮,妙峰大師答道:「我現住山陰龍華寺,因長期住在山林之間,所以鬚髮長了也沒法剪。不久前施主在山陰殿下修建一座梵宇,要我請一部藏經,因此才來到這裏。」憨山大師說:「我一來為了找尋你,二來為了觀光輦轂,參究天下善知識,以絕他日的妄想。」妙峰大師說:「我與你分別後,沒一刻不思念你,有時以為無緣相會了。這次幸而來此,和你才得一見,」這樣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笑而別。

憨山大師一人又參遍融大師,進門頂禮後,即恭請遍融大師指示向上功夫。遍融大師不說一句話,只用兩眼直瞪著他而已。接著大師又去參笑岩禪師。禪師問:「你從何處而來?」大師答道:「南方來。」禪師又問:「你記得來時路嗎?」大師說:「一走過便一切不管了!」禪師讚歎道:「你卻來處分明!」大師即向笑岩禪師頭面頂禮,然後侍立在旁請益,笑岩樣師對他開示了向上一著的幾句法語。

大師廿八歲時,想到五臺山去遊學,便先尋了一本《清涼傳》,按照書中記述的事蹟和位置,決定登山的方向。這正是春氣初發的時節,大師先登上北台。因已知憨山環境清幽,便沿途打聽憨山的去向。他在僧人的指點下到了憨山,看見山色奇秀,非常高興,便暗中以憨山作自己的「號」。後人常稱的「憨山」大師的號,便由此而來。這時大師又寫了一首詩,表達立志要在五臺山修行的決心。其中有二句是這樣的:「遮莫從人去,聊將此息機。」

憨山的山勢固然奇秀,但因山中氣候異常寒冷,暫時無法住下修行,大師只得又折回京都,東遊參學。

五、初證色空

一天,大師遊到盤山千像峰,登上盤山頂時,見山頂旁的石岩旁住著一位隱者,灰色的頭髮,土色的面臉。大師進去向他作禮,可他頭也不抬,只是凝心端坐;問他什麼話,也不哼一聲,大師意識到這隱者非同一般,就在旁邊打起坐來。過了一會兒,隱者起來燒茶,燒開後就倒了一杯自喝,大師見了也端了一杯喝。喝完茶,隱者把茶具放回原處,依舊默不作聲地打起坐來,大師也仿照他去做。又過了一會兒,隱者起來燒飯,燒熟後,就盛了一碗自顧自在那裏吃起來,大師也盛了一碗與他同吃。飯後,隱者又端坐如故,大師也仿著端坐。到了夜晚,隱者起身到山岩外經行,大師也跟他一起經行。

第二天,隱者就不再動身了,大師按隱者的茶飯時間,準時地燒茶燒飯,兩人吃後,又依然靜坐參究,入夜又同去經行。這樣在寂然無聲中一直度過了七日,隱者這才開口問大師:

「你從哪兒來?」

「南方來。」

「來這裏作什麼?」

「特地來訪隱者。」

「隱者的面目是如此平凡,並沒有什麼特別呀?」

「我一進門早已看破了!」

隱者聽了笑著說:「我住這裏三十多年,今日才遇到一個同風!」於是留大師住下,大師也感到遇上高人正好求學,也就住了下來。

有一天夜晚,大師照例到岩前經行。在經行中,忽然頂門響起了轟隆之聲,猶如炸雷一樣,瞬間,山河大地,身心世界,豁然頓空。這空性不是眼根與空塵相對的「空」可以比擬,而是與心相應的空定境界。大師在這空定中,約過了五寸香的時間,才慢慢地感覺到身體的存在,又慢慢地感到腳下土地的堅實,睜開眼慢慢地見到了山河大地。身體的一切生理功能又恢復到以前一樣。身體似乎有一股風托著一般,輕鬆愉快,心的受用也無法形容,這正是奢摩他的正定境界。

大師回到岩中,隱者問他:「你今晚經行,為何這樣長久?」大師把經行中的境界一一告訴了他。隱者深沈地告誡說:「你這還在空色蘊境界中,不是本有的心性。我住這裏三十多年,除了陰雨風雪以外,每夜經行都有這樣的境界,如果你不著在這境界上,就不會被它迷了本有的心性!」大師聽了十分尊敬他的教誨,很高興地作禮致謝。

再說妙峰大師已經請來了藏經,向汪伯玉詢問憨山大師的去向,汪伯玉即派人登盤山尋找,尋至岩中,向大師轉述了妙峰大師等候相見的迫切心情。大師想,在盤山岩中已經住了很久了,又因與妙峰大師有約在先,故不得不去。當大師拜辭隱者時,兩人都不忍離別。隱者送大師出山,臉上掛看淚花,一直到半山才回去。

大師回到京都,妙峰大師與汪伯玉都來迎接。他倆笑著對憨山大師說:「你怎麼這樣長久才來啊?」大師即向他倆敘述了盤山岩中遇隱者的始末,汪伯玉聽後說:「你已有這樣的境界,住山的事可以了結了!」大師說:「這不過是路途邊的風光,到寶所還遠著呢!」他倆聽後相對大笑。

當時的京都聚集著許多名士,他們德才兼備,又都信奉佛教。如王鳳洲和王麟洲二兄弟,汪伯玉與汪仲淹二兄弟,以及南海歐楨伯等都是較著名的,大師對他們的德才是夙所傾慕的。

有一天,大師去訪王鳳洲,王以為他年齡輕,不怎麼重視。大師見他如此自大,也裝作很驕作的樣子。王教他作詩之法,他只是瞪看雙眼看他,竟然不說一句話就走了。王感到很掃興,就對他弟弟說了這一情況。第二天,王麟洲來訪大師,一見面就說:「昨夜家兄失去一隻眼!」大師說:「你有一隻眼嗎?」麟洲拱手道:「小子相見了啊!」兩人相對大笑。麟洲回家對他哥哥說:「阿哥,你輸給維磨了。」後來,麟洲作了一首詩贈大師,其中二句是這樣的:「可知王逸少,名理讓支公」。

一次,大師與汪仲淹在一起,汪正在看《左傳》,就對大師說:「你天資聰敏,大有文學天才,家兄是當代文學宗匠,你為什麼不依他學習,以期成一家之名呢?」大師聽了笑著唾了一口說:「留取令兄的膝頭,他日拜老僧受西來之意呀!」仲淹聽了非常不高興,回去告訴汪伯玉時,伯玉說:「我很相信他,看他的道骨,以後一定能入大慧、中峰禪師之室,他豈肯被區區文學所羈絆呢。只怕他現在這樣浮泛的遊學誤了修道大事啊!」一天,伯玉看到大師給仲淹的扇頭詩,他指著「身世蜩雙翼,乾坤馬一毛」的二句詩說:「仲淹,你看,這哪里是文字僧所作的詩呀!」

過了不久,汪伯玉特備了一席素齋供養憨山大師與妙峰大師。他們邊吃邊談,伯玉說:「現在禪門寥落,後繼無人,的確值得我們擔憂,我心裏經常掛念的正是此事。」接著他又對憨山大師說:「我看你的氣度,將來成就一定不會小,你為什麼不珍惜時間,努力振興禪門,而去浪遊天下呢?」大師回答說:「貧道特為生死大事,參訪知識,故行腳天下。現在我之所以要見詛許多當代名士,為的是斷絕他日攀緣的妄想啊!」接著又說:「我並不想浪遊,而是有目的的,不久也將去了。」伯玉聽了贊同他說:「我很相信你的作為,試觀現在的出家僧人,沒有一個可作你師傅的,假使沒有妙峰大師,也許你也尋不到同修的法侶了。」大師說:「過去在法會眾中物色了妙峰師,曾在那時結下了同參的盟誓,因此前來相尋,想不到會在這裏邂逅。」

過了幾天,自妙峰大師請得藏經回來後,汪伯玉送他一本《勘合二道》,又寫了一篇文章送給大師。

一天,汪伯玉派人請大師速速前去,一見面就說:「妙峰大師已經去了,你為什麼還不去?」大師回答說:「我想暫留幾天再去。」伯玉聽了大為不然他說:「我知道你不願意隨別人的腳跟後頭轉,但這不一定對。古人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但願你以後做出法門中一段光輝事業來,現在又何必為這區區小事而計較跟不跟別人去呢?」大師聽了很受啟發,為感謝他的一番好意,決定和妙峰同去。他立即動身趕到碼頭,看見妙峰大師已經坐在船上,妙峰大師問他:「師兄,你也去嗎?」大師答道:「我也去!」即登上馬車,未別一人而去。

六、融員諸法

秋天的八月,天高氣清,大師渡過孟津,觀看武王觀兵處,在這裏作了一首吊詩:

片石荒碑倚岸頭,
當年曾此會諸侯。
王綱直使同天地,
應共黃河不斷流。

遊到夷齊叩馬地,又做了一首吊詩:

棄國遺榮意已深,
空餘古廟柏森森。
首陽山色清如許,
猶是當年叩馬心。

進入嵩山少林寺,拜謁了初祖達摩祖師。

到了洛陽,觀看了焚經台、白馬寺等古城風貌。

九月抵河東與妙峰大師和山陰王會面,山陰王挽留大師過冬。

當時山陰太守陳公準備刻印《肇論中吳集解》,請憨山大師校閱。大師以前對《肇論.物不遷論》中的「旋嵐偃嶽」的宗旨不明白,對這道理的懷疑已經很久了,現在又看到它,仍覺惘然。當他閱到:「梵志出家修行,到頭髮白了才回家,周圍的鄰居見了問:『過去的梵志還在嗎?』梵志回答說:『我和過去的梵志相似,但又不是過去的梵志!』恍然了悟了諸法不遷的道理,他立即感歎他說:「這是值得深信的真理啊!一切萬事萬物在本體上說,本來沒有生滅去來,而是永遠常住的啊!」他下了禪床去禮佛,雖然一起一伏的拜著,卻沒有起伏相可得。他揭開竹簾,走到臺階上站住,忽然一陣涼風吹拂著庭院中樹葉,金秋時節、飛葉滿空,在大師心中也了無動相可得。大師這時想:「這正是『旋嵐偃岳而常靜』的境界啊!」後來小便時不見有流動相,他想:「這猶如『江河競注而不流』啊!」於是對生來死去的疑團,從此冰消瓦解,就作了一首偈表明內心所明:

死生晝夜,水流花謝;
今日乃知,鼻孔向下。

第二天妙峰大師來相見,高興地問:「師兄!近來修行有所得嗎?」大師回答說:「夜裏看見河邊兩頭鐵牛相鬥都入水中去了,至今絕無消息。」妙峰大師笑著說:「你住山有本錢了!」

過了不久,山陰王請來了牛山法光禪師,大師對法光禪師久已慕名,一見面,言談就十分相契。法光禪師對他開示了「離心意識參,超凡聖路學」的禪宗參究道理,深得個中妙旨。這時大師才知道,悟明心地的人,出辭吐言,果然與一般人有所區別,於是更加服膺法光禪師。

有一天,法光禪師在大師的袋裏尋得幾篇詩句,讀後感歎他說:「這樣微妙的佳句,是怎樣做成的?」又笑著說:「好是好了,只是向上一著還欠通!」大師聽了問:「和尚那一著通了嗎?」禪頭說:「三十年拿龍捉虎,今日草中走出兔子來嚇一跳。」大師說:「和尚不是拿龍來捉虎手。」禪師聽了提起柱杖想打大師,大師立即把住柱杖,又用手捋他的鬍鬚說:「說是兔子,恰是蝦蟆。」禪師聽了,笑一笑終就走了。

一次,法光禪師對大師說:「你不必到別處去,我們一起同修如何?」大師說:「我看禪師的佛法機辯,不比大慧禪師差,但日常行動似有風顛之態,吟詩作對,手口不停,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禪師回答說:「這是我的禪病,因為在初發悟的時候,偈語如流,日夜不絕,不能自我控制,以後就成了這種病態。」大師又問:「禪病初發時怎麼對治呢?」禪師說:「禪病初發時,如果自己看不破,必須尋一位大手眼人痛打一頓,再熟睡一覺,醒來時禪病就消除了!我可惜在當年禪病初發時,沒有明眼高手的指點,所以至今仍舊如此。

大師正月就要去五臺山,禪師知道後作了一首詩贈給他,其中有「雪中獅子騎來看,洞裏潛龍放去休」的二句。問大師:「你知道其中的意思嗎?」大師說:「不知道。」禪師解釋道:「詩中之意是要你不要捉死蛇啊!」大師點頭稱是。向來禪宗法門久無師匠,大師自從見了法光禪師後,才知道有宗門作略。

七、徹悟心性

一五七五年,大師三十歲。這年新春正月同妙峰大師從河東出發一起到五臺山去,直至年底十二月十五日才登上五臺山。塔院的大方法師請二位大師卜居北五台龍門,這是個最幽峻的地方。第二年的三月三日,大師在雪堆中撥出數間老屋,同妙峰大師住了下來。

在這裏大師目睹萬山冰雪,清涼皎潔,儼然是過去曾經羡慕的境界,感到身心灑然,如同進入極樂世界一樣。

不久,妙峰大師獨遊夜台,大師繼續留龍門修行。他在冰雪之中單提一念,人來了也不交談。只看看而已。這樣時間一長,看見人就像看見木杌一樣,後來竟連文字也不識了。

到了初夏,大風猛吼,萬竅怒號,冰塊漸漸地消融了,大水衝擊著山澗;奔騰的暴流猶如驚雷一般。大師在寂定中受到這雷鳴般的聲音干擾,功夫也受到影響。他去向妙峰大師請教如何才不受境界擾亂的方法,妙峰大師對他說:「境界的生滅變化,是認意識攀緣而生,並非從外而來。聽古人說:『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圓通』。」大師回來後,每日坐在溪流急湍的獨木橋上鍛煉。開始坐時,水聲宛然,時間一久,動念時聽到水聲,不動念就聽不到了。

一日,大師在獨木橋上靜坐,忽然之間忘卻身體,一切聲音頓時消失。從此以後,雖然聲音如雷,再也不能擾動大師的靜寂心境了。

大師住山的食物僅用野菜拌粥湯,這天,大師吃過粥在山坪上經行,攝心歸一,忽然立定,不見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圓滿湛然,猶如大圓鏡一樣,山河大地都影現其中,到出定時,智慧朗然,自覺身心了不可得,這時大師作了一首偈:

瞥然一念狂心歇,
內外根塵具洞徹。
翻身觸極太虛空,
萬象森羅從起滅。

從這以後,身心世界湛然寂靜,不在被聲音和色相所障礙,從前的疑團當下頓消。再看看釜鍋,已經蓋上灰塵了,因為一人獨住無侶,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雪浪法師為了尋找憨山大師,謁少林、涉伏牛、上五台龍門,在冰雪堆裏尋到大師,他準備與大師一同修道,誓共生死,大師卻對他說:「人各有志,也各有緣。師兄的緣份在於宣揚佛法,續佛的慧命,不應在此枯寂終老。江南一帶真正的禪法久已湮沒,你用上承無極大師的法席,荷擔囑累;下可化導眾生,作人天的眼目,才不至辜負出世的大事因緣啊!」雪浪法師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就與大師鄭重而別。後來雪浪法師卓錫三吳諸郡,宣揚佛法三十年,大眾圍繞,東南講席,由此大盛。

大師悟後,因無人請益印證,於是翻開《楞嚴經》來參證,大師以前未曾聽過這部經,對其中的義理未盡明瞭,這時他以現量境界去觀照經文,心識微起,立即覺了,不使落入分別思量。這樣過了八個月,對全經的旨趣,了然無疑。

因塔院大方法師被奸商誣告,大師為了解救他,一人冒著嚴寒到了雁平鎮代郡胡順庵公館。胡原是平陽太守,現轉任雁平兵備,對大師一向恭敬,他見大師到來,異常高興地說:「我正考慮到山中,大雪寒冷難禁,已寫好書信,正要派人去接師傅,師傅正巧來到,真乃誠心所感啊!」大師即告訴他大方法師破誣告之事,胡即請人放了大方法師,塔院道場才得以保全。

胡順庵留大師過冬,朝夕問道,十分殷切。大師對他開示說:「密於事者心疏,密於心者事達。故事愈密,心愈疏;心愈密,事愈達。心不洗者無由密,是以聖人貴洗心退藏於密。」又開示說:「目容天地,纖塵能失其明;心包太虛,一念能塞其廣。是知一念者,生死之根,禍患之本也,故知幾知微,聖人存戒。」又開示說:「念有物有,心空法空。是以念若虛熔,逢緣自在;心如圓鑒,來去常閑。善此者,不出尋常,端居妙域矣。」這樣大師信口說來,一個月後,胡順庵已記錄成帙,稱為《佛法緒言》,並立即請人付梓流行。

當時有一位開府高公,移居到鎮代郡,聽說憨山大師在胡公館裏,就去對胡公說:「我家花園亭閣,雖已有許多題詠,現想再求高人一詩,請憨山大師題一首如何?」胡公答應去問大師。當他向大師轉述了高公求詩一事後,大師卻拒絕道:「我胸中無一字,怎能作詩呢?」高公再三向胡公請求,胡公無法推託,只得苦求大師,還拿出許多古人名詩集,擺在大師的桌子上,想借此發動大師的文思。大師偶然翻升詩集,正想構思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詩句即迅速而至,胡公出堂回來,已落筆寫成三十首詩了。大師恍然發覺:「這正是文字習氣魔啊!」立即停了筆,只拿了一篇給胡公塞責,就再也不想詩文的事了。可是這時文思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不覺從前學習過的詩書辭賦,凡是曾經入過目的,都一齊湧現出來,逼塞著整個太虛空,縱使通身是口,也不能抒發心中的詩思,甚至於不知什麼是身心。大師默默地自視內省,似乎有向上飛舉的感覺,正不知怎樣度過這一關。

第二天,胡公送高公回去,大師靜坐獨思:「我現在所發生的,正是中山法光禪師所說的禪病,可是有誰能替我治呢?」繼而又想:「沒辦法,只有靠睡眠來消除禪病了。現在如果能安眠,對修行治障是有益的!」大師關閉了房門,強迫自己睡眠,開始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堅持了一段時間後,忽然坐忘如睡。

吃齋時童子來敲門,怎麼也敲不開,用木椎來撞,也不見裏面答應。

胡公回來後,問大師為何還未出來,童子告訴他大師在房中已經五天了。胡公就叫人打開窗門而入,看見大師身披衲衣端坐在床上,叫也叫不應,推也推不動。胡公突然想起,過去在書房中設有佛堂,供案上擺有擊子,他曾舉起擊子問大師:「這東西有何用處?」大師說:「西域僧人入定,不能出定,用這一鳴,即能出定了。」胡公這時想:「師傅可能是入定了。」他立即拿了擊子,在大師的耳邊敲了數十聲,大師才慢慢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看看,不知身體在何處。這時胡公說:「我送客出去後,師傅即閉門而坐,至今已五天了,你這五天是怎樣過來的?」大師說:「不知道。只存一息罷了。」說畢,又默默地諦觀起來,竟然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到來,再回顧那些住山的歲月,以及以往行腳的歷程,都如夢一樣虛幻不實,求之了不可得。以前被偏空我見所擾亂的心念,現在也雨收雲散,長空若洗,一切陰影都蕩然無存了。心空境寂,其中的妙趣確是無法形容。大師這時想:「《楞嚴經》中說:『淨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佛經的言句的確不會欺騙人啊!」

大師徹悟心性後,準備正月還山,就對胡公說:「五臺山的林木,已被奸商砍伐了許多,文殊菩薩的道場將要變成荒山了。」胡公於是具疏文題請上司大禁砍伐。從此以後,國家在五臺山修建叢林梵剎,都仗這大禁保衛下來的林木,否則就無從取材了。

八、報父母恩

一五七七年,大師三十二歲。冬去春來,百花爭妍,大師離開胡公館,一路上踏著嫩綠色的青草,回到五台龍門。當他站在龍門的石岩上,環視著依舊冰封的崢嶸山色,白皚皚的一片,似乎想把人間永遠封閉在嚴寒中。大師望著望著,心又不禁從那徹悟自性中,回顧如夢如幻而又清晰異常的童年時代,重溫和父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中不免感激地想:「我假使沒有父母的刻意栽培,尤其是母親的熏陶,哪有今天的徹悟心性?尊敬的父母啊!您們現在怎麼樣了?我多麼希望能報答您們的罔極之思啊!」

大師一邊想念父母的恩情,一邊回顧出家後的經歷,發覺自己雖已開悟,但在向寶所邁進的大道上,還僅僅是個小小的起點,前面是三大阿僧祇劫的遙遠征途,還有數不盡的艱難曲折,以後從哪兒開始走呢?

一天,大師看完南嶽慧思大師的發願文,那崇高的願心,懇切的詞句,撥動了大師的菩提心弦。對!開悟以後應該廣做佛事、普利眾生,完成佛法的自覺覺人的偉大事業!大師決定第一步先刺血泥金,抄寫《華嚴經》一部,上結般若的殊勝因緣,下酬父母及一切有情的深恩大德。

明神宗皇帝的嫡母慈聖聖皇太后,信奉佛教非常虔誠。她平日樂善好施,京都的人們都稱她為佛若娘娘。一天,她在全國選拔了有道德的僧人召開一次誦經法會,目的是祈求國家太平,人民幸福。大師聽到這一消息,暗中報了名。太后知道大師要以血泥金抄寫《華嚴經》,就賜了金紙給他。

第二年四月,大師在靜室裏開始寫經,無論點畫大小,每落一筆,心念佛一聲。一些遊山的僧俗到了大師的靜室,往往要求大師開示幾句佛法,而大師雖然手中不停地抄寫著,但照舊不失應付對答。凡是來問訊的,大師都要跟他們寒喧幾句,其中一些高人故舊,大師則恭敬地延請他們坐上禪床,照例和他們對談佛法,也不礙手中寫經。大師每日如此的抄寫,雖然人來人往,心中了無動相可得。

許多老宿聽到大師如此情形,都認為非常奇怪。一日,老宿們率領了許多弟子來到大師靜室,想證實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在大師身旁故意用種種方法攪亂,等大師寫完一個段落,拿起一看,果真沒有絲毫差錯,這才確信大師的功夫非同尋常,是有一定修證的。但他們對這功能仍還不解,又去問妙峰大師:「憨山大師為何能一心多用?」妙峰大師答道:「我師兄人念佛三昧已經純熟了!」此時,妙峰大師也在北台刺血泥金抄寫《華嚴經》。

當二位大師寫經圓滿後,共同商議建一圓滿道場,並稱為無遮法會。妙峰大師著手募化錢糧,又準備到京都請五百名大德名僧參加。在法會事宜初步就緒時,剛巧神宗下旨祈禱皇嗣,派遣內官到武當山求道士;聖母李太后派遣內官到五臺山求僧伽。

憨山大師認為沙門所作一切佛事,無非為國家太平,人民幸福。現在太后祈皇嗣於佛教,這是關係到國家和人民的未來,因此也極重要。大師想要無遮法令的一切安排,都歸併於求皇嗣一事上,不可為區區個人名譽著想。妙峰大師和內官都表示反對,大師堅持與他們力爭,因此就觸犯了內官,有些人也想乘機中傷大師,破壞道場,但大師提倡為國求皇用的決心,竟使大師始終無恙。

李太后為了薦先帝,保聖躬,不久前派了內官帶領三千名建築人員到五臺山修造塔寺。大師恐朝廷初到五臺山做佛事,難以完成修建任務,有傷法門,因此盡力從中協助調度,直至第二年塔院落成。大師把血金書寫的《華嚴經》安置在塔上,又寫了一篇發願文供在塔中。

這時,妙峰大師已去京都,大師一人募化資金。先造了華嚴法界轉輪藏,以供道場使用,並推備了供具、齋糧等一切所需。大師不分晝夜地奔波了九十日,終於完成了道場的一切事務。到了十月臨期時,妙峰大師率領了所請的五百多位大德高僧,畢集在山中,加上本山的人員,共達千人。這上千人的安居床被及供具茶飯,在大顧的調度下,有條不紊,處處現成。大眾對大師的能力都感到十分驚訝。

在法全初開的七晝夜中,事情異常繁忙,而大師卻粒米不餐,僅喝些開水,仍照常應付各種事務。

佛堂裏,每日要以五百桌的齋食供養諸佛菩薩,天天如此,次第不失,大眾不知這許多齋供從何處來,有的認為是神力所運,只有大師知道這是佛力的加持。

法會圓滿結束後,大師第二年又在五臺山塔院講解《華嚴懸談》。在百日的經期中,每日雲集在塔院的十方緇素,不少於萬人,可是在大師的指揮下,吃一餐齋如同坐一堂禪一樣,絲毫不雜,根本聽不到傳呼剝啄的聲音。

大師把精力過度地用這二次法會上,當經期結束後,生了一場病。這時他與妙峰大師離開塔院,一缽飄然長往了。

妙峰大師一人到蘆茅去。大師因為身體有病,便到真定障石岩調養身體。在這裏大師作了一首詩,其中有二句是這樣的,「削壁倚天應礙石,斷崖無路只飛梯。」

這年八月,皇太子降生,正好是祈嗣法會的十個月。

大師身體稍好後,又到了京西的中峰寺,在此作了一篇《垂刻中峰廣錄序》。冬天在石室裏閉關水齋。

九、開悟前後的三次夢

大師在開悟前後的一段時間裏,曾做過與修行悟道極有關係的夢。日有所思則夜有所夢,夢本來不值一談,但大師的夢卻與眾不同,不純是意識的反映,而是滲透著神通妙用及其悟證境界,所以介紹一下大師從開始住五台龍門到抄寫《華嚴經》這四、五年間的三個嘉夢,對瞭解大師在這一階段的修行悟證境界,是極有好處的。

第一次,大師夢見自己走人金剛窯,看見裏邊有兩扇大門,旁邊有座大般若寺。一跨進寺門,就好多處在無比廣大的虛空一樣,殿宇和樓閣的莊嚴,無法以言語形容。在正殿當中,安放了一張大床,清涼國師倚臥在床上,妙峰大師侍立在左方。大師一見國師,趕緊過去禮拜,然後侍立在右方。這時聽到清涼國師升示著切入法界圓融的觀境。隨著國師的開示,大師的眼前即現出了相同的境界,自覺身心交泰互入。國師講畢後,妙峰大師問:「這是什麼境界?」大師笑著說:「無境界的境界。」大師醒來後,自己覺得心境融徹,再也沒有罣礙了。

第二次,大師夢見自己升向天空,當升到無邊無際的高空時,又逐漸飄落下來,只見四周空空洞洞,沒有一點東西,大地在空的下面,圓圓地像一枚鏡子那樣平滑光亮,有如琉璃鏡的晶瑩。遠遠望去,在無窮的天空中,現出了一座廣大無比的樓閣,它鋪天蓋地,雄偉壯觀。在樓閣中又現出了世間的人事往來,就連最小的市井鄙惡之事,也都容含在那裏。在樓閣的中央,設一紫金焰色的寶座。大師心裏想:「這大概就是金剛寶座了。」大師對這座莊嚴妙麗、不可思議的樓閣非常歡喜,想走近它,可是轉眼又想:「為什麼這在清涼的世界中,有這些雜穢的樓閣呢?」這念頭只一起,樓閣即刻去遠了。大師心中又想:「一切淨穢的境界,都是由我心而生的。」思惟著心生萬法的道理,樓閣又近了。片刻之間看見金剛座前,侍立著許多身材高大、相貌瑞嚴的僧眾。這時忽見一位比丘從金剛座後面出來,手捧一卷經書,徑直走到大師面前,對大師說:「和尚叫我把這卷經書授予你。」大師接過一看,全是黃金色的印度梵文,一字也不識。大師將經書收起後,即問那比丘:「那個和尚是誰?」比丘回答說:「是彌勒菩薩。」大師一聽非常高興,立刻跟隨比丘到了陛下,瞑目斂念而立。過了片刻,忽然聽到磐的鳴擊聲,大師睜眼一看,彌勒菩薩已經登座。大師即在菩薩前恭敬地瞻仰頂禮,只見菩薩的面容,晃耀著紫磨金色的光彩,世間上再也沒有比菩薩更壯麗了!大師頂禮後心想:「今天菩薩特為我升座說法,那我就是當機了。」於是大師長跪合掌,拿出經卷翻開。這時彌勘菩薩開示說:「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依識染,依智淨。染有生死,淨無諸佛。」大師聽到這裏,身心忽然頓空,只覺得聲音從空中歷歷傳來。

大師一覺醒後,菩薩開示的聲音仍在耳邊回蕩。從此「識」與「智」的差別,完全了然清楚了。並知夢中所至之處,那是彌勒菩薩的兜率內院。

第三次,大師夢見一僧人來報告說:「文殊菩薩在北台頂設置浴室,請你去洗澡。」大師跟著他到了北台頂,走進一座廣大清淨的殿堂,裏面飄散著異香。這裏的侍者都是梵僧,他們帶領大師到了浴池。當大師準備解衣入浴時,見一位女人已在池中洗澡,心裏忽然一陣厭惡,不想再入池了。這時池中人見大師厭惡而不入池,故意露出身體,大師這才知道原來是男的。大師隨即入池與他共浴。

那池中人用手戽水洗大師,水從頭上淋下,一直灌入五臟,好像在洗肉桶一樣。五臟一一都洗遍了,僅存的一身皮,如琉璃籠一樣,洞然透明。

過了一會兒,池中人叫喝茶,有一梵僧手擎半邊像剖開的西瓜一樣的髑髏,大師仔細一看,見裏面全是人的腦髓,還淋漓著血液呢。大師對這髑髏很覺厭惡,而這位梵僧卻用手指剜了一塊腦髓問大師:「這是不淨的嗎?」隨即送入口中吃了。這樣一邊吃一邊剜,吃得津津有味。腦髓吃光後,只剩下些血水在裏邊。這時池中人說:「可以讓他喝了。」梵僧即把髑髏遞給大師,大師喝了一口,味道真像甘露一樣,喝下的血水從通身的毛孔裏一一橫流出來。血水喝完後,梵僧過來給大師擦背,並在大師背上大拍一掌,大師立即醒了過來,這時通身汗流如水,五臟洞然,沒有隔閡。自從做了這夢以後,身心受用較以前又有理高,感到特別輕安自在。

十、東海牢山的因緣

萬曆十一年春(一五八三),大師在石室結束了水齋,回想起在五臺山所做的二次佛事影響很大,以致遠近皆知。古人說:「大名之下,必難久居。」因此,大師決定避開五臺山的虛聲,走隱居修持的道路。

以前大師曾閱讀過《華嚴疏、菩薩住處品》,裏面說:「東海有處,名那羅延窟,從昔以來,諸菩薩眾,於中止住。」清涼國師解釋說:「梵語那羅延,此云堅牢,即東海之牢山也。」從此大師對牢山一直很羡慕。這時大師開始實踐到牢山去的願望,他蹈東海訪尋牢山,並開始使用「憨山」這久已取好的號。

大師到了牢山,尋到那羅延願,因為無法住人,就再去尋最深隱的地方。在山的南面,池尋到一處背負群山,面吞大海的幽靜勝地,這裏的景色十分壯觀奇絕,使人有遠離人間煙火的仙境妙域之感。

這裏原有一座觀音庵,因遭歷史浩劫,早已成為廢墟。大師在樹下鋪了一張蓆,在露天下坐了七個月。後來當地土人張大心居土見大師在露天下勤苦修行,就為他蓋了一間茅屋,大師住下後,再也無人往來,因此感到十分滿意。

到了第二年秋天,李太后因五台祈皇嗣有功,訪求主事的三位師傅。大方法師與妙峰大師已接受了惠賜,惟尋不到憨山大師。太后決心要訪大師,就求龍華寺住持端庵法師去尋。端庵法師已知大師在牢山,就乘船去訪大師。當他到了大師茅屋裏並向大師敘述太后的心意時,大師卻懇謝說:「倘使能蒙太后的恩德,容許我在這山海之間安居,已經恩賜很多了,又何必求其他的恩賜呢?」端庵法師聽了只得回去覆命。

太后聽了端庵法師的話,心裏還是不好過,就在京城西山建了一座寺院,派內使一定要大師前來,可是大師決意住山。太后沒辦法,知大師仍住茅屋,即拔了三千金派內使送去修建房屋。大師盡力制止說:「我有這幾間茅屋已經夠快樂了,又何必再另造房屋呢?」大師不受分文,使內使十分為難,只恐回去交不了差。大師見他為難,心裏想:「主人有矯詔濟饑之事,現在牢山東區正值歲凶,為何不可廣聖母的慈心而救饑餓的百世呢?」就與內使把這三千金遍施各府的僧侶、孤老、獄囚,以濟饑餓。太后聽內使彙報說已將三千金救濟困厄,內心高興地連連感歎。

牢山附近的百姓,從來不知有僧寶以及佛教正法。大師居住的地方,算黃氏族人口最多,他們見大師精進修行,心裏非常敬佩,慢慢地和大師接近起來。經過大師的努力攝化,那裏的羅清教徒和外道教派的師長們,都相繼率領他們的弟子來歸依大師,漸漸地他們明白了其正佛法的修行意義。

萬曆十四年,神宗皇上敕頒藏經十五部,散施於天下名山。首先以四部置四邊境,即東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眉、北疆蘆芽。李太后派人送藏經到東海牢山,大師因事先不知道,以致藏經送到時無處安置,這時地方撫台等官吏見狀便請來供奉起來。大師見有敕命,只得到京謝恩,太后與宮中眷屬各出銀兩供養大師,讓大師在牢山修建安置藏經的寺院,並預先取名為海印寺。

大師在京聽說達觀大師到牢山訪問他,立即兼程趕回。剛回到牢山腳下,正遇達觀大師下山,立刻邀他同回禪室。兩人談禪論道,法味盎然,這樣達觀大師在此盤桓了二十多日才回去。臨去時,還贈了一首詩給大師,其中有:「閑來居海上,名誤落山東」的句子。

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好一派海天風光。有一個夜晚,大師打坐後起來散步,看見湛藍的大海,澄徹的夜空,洞然一大光明藏,了無一物,即刻作了一首偈:

海湛空澄雪月光,
此中凡聖絕行藏。
金剛眼突空花落,
大地都歸寂滅場。

大師回轉靜室後,見案頭放著一本《楞嚴經》,展開經卷,當見到:「汝心汝身,外及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全經的觀境,頓時了然心目。他便振筆疾書,片刻之間已把心中所證全部寫了出來,取名為《楞嚴懸鏡》。一見蠟燭才檄了半支,這時大師叫維那進來,叫他念了一遍,聽著聽著,大師自己也像是聽著夢中話一樣。

一天,大師想起《六祖壇經》中半夜砍頭的公案,便想學習六祖的定力。大師每夜開門習觀想:「假使人來借頭,我便歡直地捨給他。」這樣時間長了,覺得定力漸深。一個晚上,忽然有人嚷著:「強盜來了。」大師鎮定他說,「把強盜叫來!」他點燃蠟燭,正襟危坐,沒有絲毫的恐怖心,這時身材高大的強盜到了大師門口,見大師威嚴無比,一下子沒了氣焰,身體匍匐不敢入門,大師對他說:「這裏沒有什麼東西。」又叫侍者到庫房裏取二百錢給了強盜,這強盜便帶著敬佩的心情離開了海印寺。

第二年,牢山建成了殿宇,大師開始開堂為大眾說戒。從此四方的和尚到海印寺的日益增多,接著大師又為居士們講解《心經》弟子記錄成《心經直說》。秋天,胡順庵告老還鄉,送他兒子到海印寺出家為大師侍者,法名為福善,是大師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十一、神通見母

萬曆十七年(一五八九),大師四十四歲。這年大師開始閱藏經,並為僧眾講解《法華經》和《大乘起信論》。

大師自從離五臺山後,常有拜見父母之心,但恐落世俗知見,所以一直沒去。

不久前大師擬為報恩寺請一部大藏經,在十月份到了京都,太后即命人贈給一部。大師奉經到了龍江,這時報恩寺的寶塔連日放光呈瑞。大師到了金陵報恩寺,在迎經的那一天,寶塔的光明好像一座橋一樣,呈半圓形向北伸延,迎接藏經的僧人都從光明中走過。直至安置藏經,建立道場,光明仍連日不絕。

這罕見的奇妙光明,吸引了千千萬萬的人們來瞻仰觀禮,面對如此瑞詳之相,無不歎為稀有。

大師送經到報恩寺的消息,不脛而走,一直傳到他老母親的耳朵裏。老母親欣喜異常,先派人去問候大師何日到家,大師說:「我這次是為朝廷之事而來,不是為了家庭來的。如果老母親在相見時,如同過去未離時一樣歡喜,那我最多可回家過二夜,否則我就不回去了!」老母親見大師這樣說,就派人再去說:「現在能再相見,已歡喜的不得了,那裏還會悲傷?見一面就可以了,又何況是二夜呢?」

大師在靜坐中以神通力回到家裏,老母親一見兒子,因過於激動,竟高興得昏倒在地。晚上,大家聚在房間裏敘談,一位族中的長者問:「你乘船來還是乘車來?」老母親說:「何必問乘船來乘車來!」長者又問:「哪從何處來呢?」老母親說:「從空中來!」大師聽了驚訝地想:「怪不得老母親當年能捨我出家啊!」於是問老母親:「我出家後,你想念我嗎?」老母親說:「哪能不想念呢!」大師又問:「你怎麼排遣這想念之情呢?」老母親說:「我起初不知如何是好,後來知你在五臺山,就去問師傅五臺山在什麼地方,師傅說『在北斗之下,即你令郎盾住之處』。我從此後,每夜朝北斗星的方向禮拜,稱念菩薩的名號,漸漸地就不再想念了。假如說你死了,就不再拜了,也不再想念了,今天見到你,是神通變化而來呀!」

第二天,大師隨二親去祭祖墓,又去蔔擇二親的葬穴,這時老父親已八十歲了,大師開玩笑說:「今日活埋老子,省得他日再來!」並把鏟斫在地上,老母親見了一把奪過鏟說:「老婆婆自埋,又何必煩別人來!」連斫了數十下。第三天,大師向二親告別,老母親歡喜如故,未嘗蹩眉,大師知道老母親並非尋常之人。

有一位黃子光,是當時大司馬的弟弟。大師到牢山後不久,年齡還只十九歲時,就已在大師的皈依請益。大師授以《楞嚴經》,二個月即能背誦。從此茹素勤修,儘管父母反對,也不改變修行的決心。他平日用功,切志於參究明心,常常脅不至席,坐禪達旦。一次大師到南方去,黃子光心中暗想:「我生在邊地,長期不聞三寶之名,今天幸遇大善知識,倘使大師不回來,我們就失去依靠了!」於是就在觀音菩薩的,刺臂燃燈供養菩薩,求觀音菩薩加被大師早日歸來。燈臂之後,火瘡發痛,可他仍然日夜正襟危坐,持念觀音菩薩聖號。這樣過了三個月,火瘡才痊癒。但在臂的瘡痕上卻結了一尊觀音菩薩的形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畫。大師回來後,他求出家的心很切,但大師始終不同意。第二年黃子光坐脫而去。

大師在這幾十年的修行歷程中,時刻不忘重興報恩寺,以前居五台龍門時,雖已有機會,但因需要費用太巨,未能行動,到東海牢山時,也時刻在等待時機。現在、大師認為機緣已熟,因此就以送藏經的因緣到了京都,將報恩寺的始末奏上太后,並且說:「工程浩大,需要經費很巨,難於輕舉,願乞聖母每日減少膳饈日用百兩,這樣積累三年,工程即可開工,積累十年,工程即能完成了。」太后聽了十分高興,這年十二月就開始積儲經費。

萬曆十八年的春天,大師書寫《法華經》,表示感謝太后的德意。在這期間,有一夥人策劃破壞道場。他們購買了方外的黃冠道袍,假稱大師占了他們的道院。並還聚集許多人,諍訟到撫院。當時的開府李公,瞭解了事件的真相後,非常痛恨這夥無賴之徒,就把他們送到萊州府治罪。大師也去萊州府聽察,並盡力替他們解救。可那數百名無賴不知大師的慈悲,依舊在府城裏作哄鬧事,並圍著大師不去。大師見狀,讓身邊的侍者到別處去,獨自一人徐徐而行。

到了城外,這夥無賴的首領,持刀在大師前揮舞,欲想殺死大師。大師鎮定地看著他,笑了笑說:「你殺了我,怎樣處理自己呢?」這首領聽了大師的話,一時感到心虛,即刻收了刀,隨同大師到了城外的二里地。將要分路時,無賴們認為首領對大師有利,想動手毆打他。大師心中暗想:「他們要是一鼓動,這首領就有危險了。怎麼辦呢?」大師乾脆拉著首領同至寓處,關了門,脫了外衣,大師又擺出瓜果招待他。二人邊吃邊談,首領完全被大師感化了。這時滿市喧嘩著這樣一片聲音:「方士殺僧了!」太守聽到了這一消息,就派遣了府役把無賴捕了起來,無賴們惶懼地叩頭求免。大師就對無賴們說:「你們不要怕,待我去說說看。」大師到了太守前,太守問:「狂徒要殺你嗎?」大師說:「沒有,府役來追捕時,我正和他們的首領在吃瓜果呢!」太守又問:「哪他們又為什麼鬧事呢?」大師答道:「他們只不過是一般性的市集喧鬧而已。」太守想把他們拘留起來,大師說:「應把他們放掉,如果用枷鎖把他們拘起來,等於把惡人常放在身邊,這是沒有好處的。」太守聽大師這麼一說,忽然醒悟,立即下令叫地方官兵把他們驅散,狂徒不到三日,全部解散。這樣,狂徒鬧事的事就安寧下去了。

這年,大師還寫了一本《觀老莊影響論》共八篇,其中論心法一篇文字雖最短,但卻已概括了儒釋道三教的中心思想。論心法中說:「我幼年學習孔教,俗不知孔教的源流;後來學習老莊學說,也不達老莊學說的宗旨。當退出世務,進入深山大澤時,努力於習靜觀心的法門。因為習靜觀心的功能,明白了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深妙道理,既然三界萬法都是心與識的幻現,那麼一切有形相的事物都是心的幻影;一切聲音語言,都是心的幻響。而一切聖人身體,是心的幻影中顯現最莊嚴的形相,聖人的言教,是心的幻響中最順於真理的聲音。正由於萬法唯心的緣故,因此治世的政治、法律、文學、藝術,以及資助人們生存的一切事業,如果它們是善的,有益於人類大眾的,那麼,也都是順於正法的。這是因為心外沒有一事的獨立存在,所以說萬事萬物都是真心所現。迷了真心的人,執著了客觀環境和主客心識,他們就無法徹證真心本有的妙用;假如悟證了自己本具的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真如妙心,那麼,宇宙人生的一切現象,當下即是不可思議的妙有境界。但要悟證這萬事萬物的統一本源,而產生不可思議的妙用,這只有聖人才能達到啊!」

十二、為法忘軀

萬曆二十年,大師四十七歲。這年七月到京都訪紫柏尊者達觀大師,相會於都門西郊園中。達觀大師見大師到來非常高興,兩人相對兀坐四十晝夜,目不交睫,談論著如何撰寫明代《傳燈錄》,並約定在曹溪相見,共同開闢禪宗的一代法脈。後來又同大師一同上石經山,觀看了石經洞。石經洞望石板刻的藏經是晉朝的一位靜琬法師,因顧慮三災壞劫無佛法,就在房山縣鑿石為板,刻了一藏佛經貯藏在山洞裏,又用石門封閉。到了明朝時,這石經洞的塔院被和尚出賣,達觀大師發心把它贖了過來。因此保全了石經法寶。這時,大師作了《琬公塔院記》和《重藏舍利記》,刻在塔院裏。

第二年,牢山東區出現災荒,餓死了很多人。大師把山中儲存的齋糧,全部分給近山的居民。但仍不夠,大師又乘船到遼東,買來豆數百石,使靠山的居民,沒有餓死一個。

十月冬至節,大師到京朝賀太后,太后留大師過冬,並請大師在慈壽寺說戒。這時大師知太后儲蓄已厚,就請她修建報恩寺。但因日本侵犯朝鮮,朝廷正商議派兵討伐,修建之事只得暫停。

神宗皇帝因信仰道教,對內使經常為佛事行走,素來僧惡。有一次,太后派內使到東海牢山時,內庭以偶然事故觸怒了神宗,又傍及了太后,大臣們都覺得很危險。這正給朝內反對太后的朝貴一個下手的機會,有些打算先把送經內使除掉,然後借用以前方士鬧事的流言來打擊大師和太后。因此他們先命令監視官員的服投人員,扮作道士的模樣,上殿擊鼓呈狀,告大師侵吞國家庫銀,皇上一閱,不禁大怒,下旨逮捕大師與送經使者。

大師聽到這一消息,就召集了大眾說:「佛陀的慈悲拔苦精神,就是為了一個眾生,也不捨三塗苦趣。這東海是邊地,素來不聞三寶的名號。我在這裏教化十三年,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念佛了。至於那些捨邪歸正,修行佛法的,連鄉比戶都是。看到佛法在這裏生根發芽,我的願心已滿足了,死又有什麼值得遺憾呢?只是未能重興報恩寺,感到有些痛心罷了!」

當大師告別大家,離開即墨城的時候,城中的百姓老少,都流著眼淚來送別,對大師此行的安危都十分擔心。

大師到了京都,奉聖旨下押鎮撫司。在升堂拷問時,執事官先受風旨,準備迫大師盡招太后在各山所施的資財。在苦刑的拷訊下,大師說:「我作為僧人來說是慚愧的,因為無法報答國家和人民給我的恩典。今天,我不會可惜這生命的完結,只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死去,的確有傷於皇上對太后的大孝啊!我如果為了奉迎皇上,曲意妄招而損壞了罔常之道,的確不是臣子愛護君王的誠心,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歷史上那些清白高尚的賢哲們呢?」大師以精誡之心抵制了誣告,僅招認了以前供養的七百餘金,願請皇上查內庫帳簿。當查清了內庫後,除了以前代賑的七百餘金外,果然沒有絲毫差錯,神宗這才明白過來,於是母子和好如初。但皇上還是以大師私自建寺為由,貶大師流放雷州充軍。

自大師三月下獄起,京城內外諸寺院都為大師誦經禮懺,有些和尚還燃香煉臂持咒加持大師。

到了十月底大師將南行時,朝中許多士大夫們,大多穿著褻服,偏倚一足來相送。

十一月,大師到了南京,在長江邊上老母親來與大師訣別。大師見老母親歡喜交談,音聲清亮,胸中沒有絲毫的滯礙,於是問:「當您聽到兒死生之際,難道就不憂愁嗎?」老母親說:「死生是由業力而定,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憂,何況是你呢。但人言參差,我對此事又沒有決定的見解,所以覺得有些懷疑。」母子倆就這樣坐談到天亮,在即將訣別時,老母親囑咐說:「你應善以大道自愛,不要替我擔憂,今天我也與你長別了!」老母親說完,頭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大師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感慨地想:「天下的父母都能這樣,豈不可以頓盡生死之情了嗎?」於是下筆寫了一首《母子銘》:

母子之情,磁石引鐵。
天然妙性,本自圓成。
我見我母,如木出火。
木已被焚,火元無我。
生而不戀,死若不知。
始見我身,是石女兒。

達觀大師因在石經山與大師相約,願在曹溪共振宗風,當大師遇難時,達觀大師正在匡山天池等候,聽到大師遇難的消息,內心大驚道:「要是失去憨山大師,那曹溪共興的願望也不能實現了!」

達觀大師先趕到曹溪,然後到京請友好相救。再折回聊城,聽說大師準備離京,就回南京等待。

大師到南京後,在長江邊一個庵中與達觀大師相見。達觀大師提議要大師陳白冤屈,大師不同意,認為這是定業所感,不必多言。臨別時,達觀大師把住大師的手臂說:「我在無地聽說你遇難,就對佛許下誦《法華經》百部的願,為了你平安,只有靠我的心願和你的口舌來完成了!」大師聽了,唯唯謝別。達觀大師又把所作的《逐客說》贈給大師。

十三、一路到曹溪

大師到了圓中,讀《圓覺經》時作了一篇四相章:

一、我相

鐘鼓鈴鑼不斷聲,
聲聲日夜說無生。
可憐醉生夢死宕,
鏡裏相看涕淚傾。

二、人相

突兀巑岏聳鐵城,
刀林劍樹冷如冰。
誰知火向冰山發,
燒盡冰山火不生。

三、眾生相

鐵門緊閉杳難開,
關鎖重重亦苦哉。
可怪呻吟長夜客,
不知因甚此中來。

四、壽者相

一條血棒太無情,
觸著須教斷死生。
痛到切心酸鼻處,
方知王法甚分明。

出了圜中,路過長安市,又作了四首詩:

(一)

長安風月古今同,
紫陌紅塵路不窮。
最是喚人親切處,
一聲雞唱五更鐘。

(二)

體苦虛空自等閒,
纖塵不隔萬重山。
可憐白日青大客,
兩眼睜睜歎路艱。

(三)

飄風驟雨一時來,
無限行人眼不開。
忽爾雨收雲散盡,
大虛原自絕塵埃。

(四)

空裏乾城野馬人,
目前彷彿如煙村。
直須走人城中看,
聲色原來不是真。

這詩中的禪味法味,耐人尋思。

第二年正月,大師渡過文江,訪問了鄒給諫。廬陵的大行王性海,拜謁大師在文江畔,請大師為《楞伽經》作註。二月,大師上大庾嶺,在嶺頭觀看了惠明奪衣缽的遺址,並作了一旨詩吊念,其中有:「翻思昔日宵行客,何似今朝度嶺心」的句子。大師見行人度嶺艱難,汗流滿身,就囑咐一位行人,要他設立一座茶庵在嶺頭。又見山路崎嶇難行,勸人修造山路,幾年後這條山路即成平坦了。

大師到韶陽,入山禮六祖大師。當他喝了一口曹溪水時,內心感慨地吟了一首詩:

曹溪滴水自靈源,流入滄溟浪抽天。
多少魚龍從變化,源頭一脈尚冷然。

大師到了祖庭時,看見一片凋蔽不堪的樣子,只得懷著淒涼的心情離去。到了五羊,大師身穿充軍的囚服朝見了大將。大將軍親自替他鬆了縛,又以齋食供養他,晚上就宿在海珠寺。

大師住下後,一位常講陰陽之學的周鼎石先生,一天率門生數十人來訪大師。談話間,周先生提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的《周易》論題,其中一位老道長提出自己的見解說:「人人都有知覺,日間應付事務的是這個知覺,夜裏做夢的也是這個知覺,所以說:『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周先生說:「大家都這樣說,我心裏認為不一定如此。」又問大師:「老禪師,請見教!」大師問:「這句話出那部典籍?」周先生回答說:「《易經》的系辭,」接著便把系辭的章句連續了幾句。大師聽後說:「這是聖人指示人要悟不屬生死的一著。」周先生一聽,立即拍案叫好,說:「還是老禪師指示的親切!」大家聽了都覺罔然,紛紛提出問題。周先生解釋道:「死生即是晝夜之道,通達於晝夜,就不屬於晝夜了。」這樣一說,滿座歎服。

三月十日,大師抵雷州,住在城西的古寺裏。

四月一日,大師開始著手註《楞伽經》。

這年雷州鬧饑荒,疫癘橫發,經年不下雨,死傷不可勝計。大師所住之處,好像尸陀林一樣,到處都是屍體,因為有法力加持,才得安穩無礙。天時乾旱得連井水也都枯竭了,隨從大師的侍者福善,在半夜時等了一罐井水,以充一日之渴。

到了七月,城內外橫屍遍地,大師勸人收拾掩埋了數以萬計的屍體,又為當地百姓作濟度道場,道場的儀式完畢,天即下起傾盆大雨,地面上的雨水上漲了三尺,從此厲氣即解,百姓於是得救。

第二年正月,會城也死傷了許多人,屍體遍地暴露。大師命人收拾掩理了數以千計的屍體,又建了普濟道場七晝夜,會城也便安寧下去。以前廣東人士多不知有佛教,自大師教化以來,有根多人皈依了三寶。

四月,大師寫成《楞伽筆記》。因為皈依大師的許多讀書人士未入佛理,大師又為他們撰寫《中庸直措》,發揮佛法的道理。

大師初到五羊時,上下官員見大師是帶罪的僧人,都很輕視。當時的制台大同馬陳罔如,對軍法極嚴格,大師也沒去見他,但陳大司馬卻常派人侍候大師。這年九月,大師同丁右武去拜訪他,門役回說不見,大師只得折回。晚上陳大司馬親到船中拜訪大師,還攜帶了茶點,一直談到三更。大師非凡的才能,使在座的大為驚佩。此後,陳大司馬對部下極力稱讚說:「憨山大師是僧中的麟鳳啊!」又下今讓三司往拜大師。從此,嶺南都知道大師是十分有德行的高僧,同時也知道恭敬三寶了。

十四、曹溪風景

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大師五十三歲。正月來了一位侍禦軒樊,因堅持建立太子為副主的意見,被貶摘雷陽。他來到五羊訪大師,大師正在校對《楞伽筆記》。軒樊問大師:「雷陽風景如何?」大師拈起經卷說:「這就是雷陽風景啊!」軒樊聽了驚歎大師非凡的胸懷,即為大師薦募集資金,刻印《楞伽筆記》。

有一儒生龍璋,一次聽到大師議論佛法,心裏非常驚異,回去對他的朋友王安舜、馮昌功說:「北來的一位禪師,說佛法很奇異。」這二位聽後即來向大師請教,大師對他們開示了禪宗的向上一著。他們聽後即深信不疑,切志於禪宗的參究。從此,五羊在這三人的帶領下,來皈依大師的人日益增多。

大師常常回憶起達觀大師許下的誦經之願,但因一直沒有條件,所以未能遂願。到了夏天,大師在山岩疊壁之間建了一座禪室,模仿大慧禪師冠巾說法的事蹟,召集了舊日皈依的弟子,一邊誦經一邊為弟子說法,當誦到「見寶塔品」時,忽然悟入佛陀的深意即是指娑婆世界人人目的便是華藏,但須「三變」的目的,特為劣根人漸示一斑罷了。於是立即著手寫了一部《法華擊節》。

大師的弟子丁右武,生性急烈,為人慷慨,但只知敬僧,不知有佛法。他將要回家去時,大師送他到船,並重下鉗錘,這時丁右武幡然大悟。大師替他取了一個號叫「覺非居士」,又作了一篇《澄心銘》警策他:

真性湛淵,如澄止水;
僧愛擊之,煩惱浪起。
起之不休,自性渾濁;
煩惱無明,愈增不覺。
以我取彼,如泥入水;
以彼動我,如膏益火。
彼亂我真,亂實我生;
我苦不生,劫燒成冰。
是故至人,先空我相;
我相若空,彼從何障。
忘我之功,在乎堅忍;
習氣才發,忽然猛省。
省處即覺,一念回光;
掃蹤絕跡,當下清涼。
清涼寂靜,挺然獨立:
恬澹怡神,物無與敵。

第二年春,《楞伽筆記》刻成,大師為弟子講了一遍後,印了一百多部,遍送海內外佛教界的善知識和護法宰宜。

廣東風俗好殺,到了中元節,家家都要殺牲口祭先輩。這時節,市場上牲口堆積如山,真是慘不忍睹。大師此時建了盂蘭盆會,又講解了《孝衡鈔》,勸大家齋僧、放生,用蔬食祭先輩,聽從的人很多。從此凡遇喪祭大事,父母壽日,或者祈禳,或者拜懺,都放生素齋,後來還成立了放生會。佛法的慈悲救世精神,在大師的倡導下,逐漸在這裏生根發芽。

萬曆二十八年,權使初出朝廷,橫行於民間,加上日本入侵,人心惶惶不安。大師見局勢不便於弘法活動,即分散了弟子們,獨自閉關絕跡,深藏以避擾亂。

會城一帶因荒年而糧食不足,常從福建用白艚運米,時值地方混亂,大家只恐商人乘機提價,百姓都為此事擔心。

會城大將軍的公子即將外出,停船在海邊,這時湊巧有幾隻白艚也停在公子船旁。稅使早已蓄謀打擊大將軍,便藉口這幾隻白臘是大將軍為公子送行的,集合幾千個市民,投擲磚石,打破了公子的船隻。他們又圍住師府,持刀相逼,情況十分危急。這時正巧三司府縣的官員都赴端州行節禮去了,會城沒有一個正官,如果再無人解救,危險就在呼吸了。

大將軍無決解圍,即派中軍到大師關前求解,大師不答應,說:「我並沒有什麼神術。」中軍跪下哭泣說:「大師即使不考慮兵主的安危,難道就不考慮地方生靈的死活嗎?」大師聽他這麼一說,心中不禁惕然,即刻起身到稅使處,從容勸化,開曉其意。稅使聽大師一勸,果然明白了道理,願意去招安百姓,解散亂民。這時,大師先來到亂民前說:「你們今天所要求的,無非是想吃價格便宜的米,但如果今天犯了大法,就會有殺頭的危險,即使有了價格便宜的米,誰來吃呢?」亂民聽了都覺愕然,頃刻之間,帥府之圍即解開了,父老們都十分感激大師。

這時三司官員正在軍門嗆飯,聽說市民作亂,都放下碗筷,一齊趕到會城,見亂民已散,心裏才鬆了一口氣。

秋天,南韶觀察使祝惺存,請大師入曹溪祖庭,大師乘興而入,看見四方流棍集於山門,打賭的,開酒食店的,無所不有,環境被搞得非常穢汙。這積弊己有百年之久了,更可歎的是,墳墓占了祖山,僧產多被侵佔,並且寺中惡僧勾合外棍挾騙寺產,寺中僧人沒有一個敢正視現狀。大師不禁歎息說:「這是心腹之患啊!假使不除去,那六租的道場終將化為狐窟,永遠不可藥救了。怎麼辦呢?我即使住在這裏又有何用?」大師考慮了半天,只得去告訴戴制台,戴說:「這事好辦,我試為大師去做。」即下令本縣坐守,限三天內把流棍全部驅逐,不留一人,拆除店鋪,不存片瓦。從此,曹溪山門的積垢如洗,又恢復了往日的清淨。

戴制台留大師過齋,談話間制台說:「六祖道場的腥膻,我已為大師洗淨了,目前地方生靈塗炭,大菩薩有何慈悲之法來救濟呢?」大師問:「這是什麼意思?」制台說:「這一帶海上有一夥強盜,他們擁有採珠船千艘。近來欽差奉旨採珠,又資助了他們的勢力。採珠結束後,他們橫行於海上,到處劫掠,這是第一。第二是地方開礦,朝廷採役橫暴亂來,挖掘墳墓,破壞百姓的財產,百姓處處遭受毒害,這比強盜的劫掠更殘酷,有上述這二害,所以百姓不能安寧地生活,請問大師如何處置呢?」大師回答說:「此事不容易,慢慢地再想辦法吧!」

朝廷派來的李採礦使,對佛教頗有信心,這年秋天他到曹溪進香,在山住了好幾天,大師對他開示了佛法,他聽了非常高興。大師勸他做重興祖庭的布金擅越,他慨然獨力承擔。大師又暗中對他說:「開採礦山對地方百姓損害很大,這大概不是皇上的本意吧?請你把採礦的船隻約束以期限,往來超過期限的就處以罪,礦一採完,應儘快地撤除差役,使他們無害於百姓,可以嗎?」李採使聽了唯唯應諾。回去之後就力行約束,從此山海地萬就安寧下來。

戴制台很感激大師的幫助,寫信感謝大師說:「今天我才知道佛祖的慈悲廣大!」因為這樣他護法的信心更切了。大師也因為有他們的幫助能夠在曹溪安心弘法。大師開闢了祖庭,改修道路,選擇優秀的僧人授戒,設立教育沙彌的義學。又設方了庫司,清規。查閱了租課,贖回了僧產。僅在一年之間,百廢俱興。

第二年,大師重修祖殿,改路徑,辟神道,移僧居,拓禪堂,又創立了新的清規。

十五、達觀大師的逝世

萬曆三十一年秋(一六零三),大師在曹溪寫信給達觀大師,請他來重興祖庭,但因發生了震動中外的「妖書事件」,達觀大師不幸被捕入獄。所謂「妖書」即達觀大師要求朝廷減免礦稅的諫文,因為奸臣的挑撥,所以一片為國民的忠心,竟被冤屈入獄。

這時,執政者想把達觀大師處死。達觀大師說:「世法如此,久住何為!」就洗了浴,點起油燈,端坐說了一首偈:

一笑由來別有因,
那知大塊不染塵;
從玆收拾娘生足,
鐵橛花開不待春。

說畢即溘然而逝。達觀大師的近侍曹學程,聽說達觀大師已逝,急忙赴到,見師端坐不動,就撫著師的背說:「師傅去得好!」達觀大師又開目微笑而別。這時年齡只有六十一歲,他這樣灑脫自在的了脫,使朝野上下聞之,無不歎服。

憨山大師聽到達觀大師逝世的消息,便想趕去吊唁,但因路途遙遠,未能如願。大師從南嶽啟程,經過數千里的長途跋涉,終於趕上荼毗法會上,大師舉起火把說:

「性火真空,性空真火,狹路相逢,定沒處躲。恭維紫柏尊者,達觀大和尚,偶來人世,誤落塵寰。赤力力,脫盡娘生花衫;光礫爍,露出本來面目。荷擔正法,純剛就練就肩頭;徹底為人,生鐵鑄成肝膽。生死路上,直往直來;今事門頭,半開半掩。六十餘年松風水月襟懷;千七百則兔角龜毛在仗。饒地未後風流,未免藏頭露尾。撇下髒私,誰料落在憨山道人手中,今日恃為人天眾前,當場拈出,大眾還見嗎?」大師用火把畫了個O相,又說:

柱杖挑開雙徑雲,
通身湧出光明藏。
珍重諸人著眼看,
這回始信無遮障。

荼毗了達觀大師後,大師和達觀大師的弟子們將達觀大師的舍利安置在塔中,憨山大師又作了一篇塔銘,其中說:「師誕生後,五歲不語,一僧過門,摩其頂而謂其父曰:『此兒出家當為人天師。』言訖忽然不見,師逐能語。髻年,性慷慨激烈,婦女無敢近。年十七,欲仗劍北遊,至蘇州閶門,天下雨,值虎丘僧明覺,見師少年不群,心異之,因與同蓋,歸寺餐宿。師夜聞誦八十八佛名經,侵晨,即解腰纏十餘金,請剃發,禮明覺為師,往來三吳間。

「一日辭明覺師去,聞僧誦張拙見道偈,至『斷除妄想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遂大疑之。每至一處,輒書二語於壁間,疑至頭面俱腫。一日齋次,忽悟,頭面立消,自是陵躒諸方。

「過匡山,窮相宗奧義。一日行二十里,足痛,師以石砥腳底,至日行二百里,乃止。遊五台,至京師,參遍融大長老,留住掛搭。遍參笑岩、暹理諸善知識。

「見大千潤公,上堂講公案,以口耳為心印,以帕子為真傳,師歎曰:『西來意果如是乎?』遂不入眾。南還,至嘉禾,有密藏道開,南昌人,棄青衿出家,依師為侍者。郡城有楞嚴寺,為長水疏經處,久廢。師與太宰陸五台公光祖心契,始議恢復,建禪堂五楹。成日,師行錐刺臂血盈盂,書一聯云:

若不窮心,坐禪徒增業苦。
如能護念,呵佛猶益真修。

「師念大藏卷帙重多,致遐方僻陬,有終身不聞佛法名字者。欲刻方冊,易於流通,普使見聞,作金。剛種子,即有謗者,罪當自代,遂倡緣。」

達觀大師在一些居士的幫助下,大量印刷了佛經方冊的單行本,便於流通,易於翻閱,對佛教的傳播產生了不可估計的作用。

塔銘中接著說:「師即刻藏嘉禾,有成議,」乃返吳門,省的得度師覺公,已還俗,以醫名。師乃詐姓名,稱病舟中。延明覺和尚珍視,覺見師,大驚,師即涕泣,勸之剃發。覺慚愧,還執弟子禮。」由此可見達觀大師對師的至誠心和報恩心。

塔銘中又說:「予度嶺南五年,師以予未歸初服(即僧服),每歎曰:法門無人矣!若坐視法幢之摧,則紹隆三寶者,當於何處用心耶?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若釋此三負,當不復走王舍城矣。」

達觀大師時刻念念於懷的,是佛教的興盛、人民的幸福,可他這三負,在他在世時,卻沒有一件能圓滿成功,這責任無疑留給了憨山大師。

十六、風雲歲月

達觀大師逝世後,憨山大師回憶起他曾說過:「楞嚴經七趣因果,世間書籍沒有與它對應的註解。」大師當時說:「春秋正是說明因果的書啊。」於是發心寫《春秋左氏心法》,借發揮因果的道理,彈劾政治上不明因果而致的腐敗,提倡因果乃立世之本。

萬曆三十三年,大師六十歲。這年三月,大師渡過瓊海,訪尋蘇東坡曾在此住過的桄榔庵和白龍泉,又尋找覺范禪師的遣跡,結果沒尋到。晚上住在明昌塔院,寫了一篇《春秋左氏心法序》。

第二天,大師遊石山,寫了《瓊海探奇記》和《金栗泉記》。晚上登上郡城,看見城中生氣不佳,立刻對地方人士說:「瓊城將有災難了,你們趕快逃避吧!」但人們都還以為大師在騙他們。當大師收拾行裝準備離城時,郡城的土大夫們苦苦相留,但他無論如何也堅持要去。

第二天大師印渡過瓊海,半個月以後,瓊城即發生強烈的地震。城東的舊壁和門都陷了下去,城中的官舍完全傾塌,明昌塔倒下正壓碎了大師曾居住過的樓房。許多知情人都認為大師有神通。

四月制府檄大師回五羊。七月大師到曹溪。這時祖殿已完成十有六七,修建時欠工料費千金,大師向兩位內使化緣,償還了借款。大師又修建了五羊青門長春庵,作曹溪的廨院,為六祖大師辦供。

萬曆三十四年,神宗皇上的長孫誕生,朝廷大行恩赦,凡在充軍的老年有病者,及有錯貶的,都聽其辯明釋放。大師也在釋放之例。

第二年,大師遷籍曹溪,在山中常為弟子說法。

大師幼年時曾讀《老子.道德經》,因文古意幽,文句艱澀難懂,決心參究其中的義理。後經梢家弟子請求為《道德經》作註,因此,大師從萬曆二十年開始落筆構思,一定到參究透徹才落筆,如有一字未通,決不輕易放過。這樣努力了十五年才完成了《道德經注》。大師曾說過:「我在寫經註解時,總是凝神入觀,體契佛心,到了內心智慧明徹時,才寫在紙上,如果一涉思議,即不中用。」可見大師的文章,都是從般若心中流出的。

萬曆三十六年,大師計劃修建曹溪大殿,化緣金,運木材,都親自奔波。

第二年二月,大師從端州運木材回來,被大風阻在羚羊峽。這時大師漫遊端溪,寫了一篇《夢遊端溪記》。木材運到蒙江,大師先入山,正想召集僧眾搬運木材時,不料有幾個奸僧被奸商所動,出來反對大師,造謠說大師侵吞了常住,並鼓動大眾反對大師,寺內一片喧嘩。大師看到這情況,心中歎息說:「這都是我重建佛教,太著相的過錯啊!」

正當大眾混亂時,大師獨坐在堂上,焚香誦《金剛經》,誦到佛說四見即非四見時,忽然大悟,即下筆寫了一篇《金剛決疑》。稿成時,大眾也寂鋒了,但這幾個奸僧卻上告到按院,按院准其辯明是非。

大師飄然出門到按院聽理,但困在芙蓉江病了二年,到了第三年七月才到郡縣。這時「直指按部」也到郡訪大師,因司理聽信奸僧的誣告,欲加罪於大師,「直指按部」出來反駁說:「大師大有功於六祖,他捨去了自己的一切來振興祖庭,現在奸僧反而得利,這難道是平等法門嗎?」司理只得下放本府嚴究。本府到了曹溪,調查了實際情況,瞭解到大師對常住財物絲毫無犯,本府重怒奸僧,要不是大師的解救,難免一死。

本府見大師如此高潔,再三請大師留住山中,但大師對修建叢林之事已生厭倦,因此力辭。大師把禪堂交付弟子懷遇掌管之後,自己一人飄然長往了。

大師離曹溪時有付弟子詩十絕,錄三首如下:

福田種子要深栽,
因果如臨明鏡台。
親到寶山千萬次,
這回不可又空回。
功德園林不可輕,
腳跟步步要分明。
莫教錯落隨他去,
免使盲人又夜行。
少小能存向上心,
毫芒終長到千尋。
只須歷盡冰霜苦,
姑得成材出郭林。

大師到南嶽時有留給嶺南弟子詩十絕,錄四首如下:

底事分明在己躬,
不須向外問窮通。
但能觸處回光照,
莫被塵勞困主公。
大道從來絕本真,
多因分別強疏親。
直須看破娘生面,
方是塵中特達人。
塵勞浪跡久和光,
只為拈提此事忙。
千尺釣竿幾斫盡,
海天回首更茫茫。
為法甯辭道路賒?
空雲瘴海是天涯。
頻將一點曹溪水,
灌溉西來五葉花。

十七、在匆忙的弘法中

萬曆三十九年,大師在端州鼎湖山養痾。有許多懦生相依請教,大師便寫了一篇《大學決疑》。

第二年大師轉住五羊長春庵,對榮子講解《大乘起信論》、《八識規矩頌》、《百法明門論》等。又因以的所著的《法華擊節》文義聯絡不分,學者難以領會。於是又寫了一部《法華品節》。

萬曆四十年,大師在長春庵結夏,對弟子請解《圓覺經》。經文剛講至一半,突然發了嚴重的背疽,請來醫生也治不癒,生命極其危險,五羊大將軍準備為大師安排後事,正在這時,來了一位本地土醫,一見大師的背疽便說:「很危險了,再過一會兒就沒救了!」他立刻到山採了草藥,搗碎敷上,隨即奏效,到了冬天就完全恢復了。背疽好後,大師寫了一篇文章感謝地。大師這時發背疽和四十八年前初坐禪一樣,同是宿業怨債,雖然在這四十八年中常有發生,但都隨禱而止,而這一次卻算是最後償還怨債了。

次年,大師離開長春庵到衡陽去,在大善寺為眾僧說戒。馮元成居士替大師造曇華精舍,作弘法道場。這時太后逝世,大師在此建報恩道場,才開始脫去俗裝,穿還僧服。

大師在東海時曾立意寫《楞嚴通議》,因一直無暇寫作,到這年五月動筆,五十日稿成,適大師高足悟心、顓愚來看望,大師即作詩贈之:

《送悟心融營座還京口》

空山擬伴若餘年,
何意東歸上法船。
好待海門孤月上,
話頭一為老僧圓。

《訊頻愚衡公病》

四大久觀如泡影,
痛魔何處用潛蹤。
主人自有安閒法,
只在無生一念中。

萬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大師七十歲、這年春天,大師為大眾講解《楞嚴通議》。四月,大師著《法華通議》,因為《擊節》和《品節》都未能融貫法華全文,因此又作通議來補充其疏略。接著大師又講解了《大乘起信論》及寫《起信論略疏》。

第二年,正是達觀大師逝世的十二周年,大師難忘法門友誼,一直想親自去吊唁。至四月,大師離湖東,端午節又到武昌禮大佛。遊九峰山禮無念禪師塔。六月到了潯陽,遊東林寺,寫懷主詩。登上廬山吊徹空禪師塔。夏天在金竹坪避暑,在此寫了《肇論注》。廬山的幽勝環境,使大師產生了在此歸隱之意,於是遊覽了全山勝景,一路來隨緣弘法。七月,遊歸宗,登金輪峰,禮舍利塔,又在這裏留下一些詩篇。

這時有一僧人把五乳峰讓給大師,大師見環境非常幽靜,很滿意,後由弟子們建造精舍。

八月,大師到黃梅禮四祖和五租,入紫雲山,過桐城,遊浮山,登九華,抵金沙、渡梁溪,達惠山,過吳江,一路上會好友,談佛法,最後到達徑山寂照庵。

大師在徑山和達觀大師的許多弟子一同紀念達觀大師。大師先後寫了一篇祭文,後又把達觀大師的舍利藏在文殊台,弟子法鎧建了一座塔,大師又作了一篇塔銘刻在塔前。

這年大師在徑山過年,開堂為大眾講《參禪切要》。因為法鎧請問法相宗義,大師便寫了一本《世相通說》。這時間大師還寫了一篇《擔板漢歌並引》,玆引於下:

「徑山法窟,自大慧中興臨濟之道,相續慧命,代之不乏。近來禪門寥落絕響,久矣。頃一時參究之土,坐滿山中,至有一念瞥地,當體現的,得大自在背,惜乎!坐在潔白地上,不肯放捨,以為奇特,不知反成法礙也。教中名所知障。所以古德云:『直饒做到寒潭皎月,靜夜鐘聲,隨叩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所謂荊棘林中下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各抱守竿頭,靜沈死水,尚不許坐住,說有未到瞥地,偶得電光三味,便以為得,弄識神影子者乎。』此參禪者得少為足,古今之通病也。恐落世諦流布,疑誤多人,有請益者,乃笑為《擔板漢歌》以示之。歌曰

擔板漢,擔板漢,
如何被他苦相賺。
只圖肩上輕,
不顧腳跟絆。
縱繞擔到未生前,
早已被他遮一半。
這片板,頂上枷。
渾身骨肉都屬他。
若不快便早拋卻,
百千萬劫真怨家。
坐也累,行也累,
明明障礙何不會?
只為當初錯認真,
清淨門戶生妖魅。
開眼見,閉眼見,
白日太空生閃電;
乾闥婆城影現空,
癡幾說作無宮殿。
要得輕,須放下。
臭死蝦蟆爭甚價;
烏豆將來換眼睛,
魚目應須辨真假。
有條路,最好行,
坦坦蕩蕩如天平;
但不留戀傍花柳,
管取他年入帝京。
捨身命,如大地,
牛馬駝驢不須避;
果能一擲過須彌,
劍樹刀山如兒戲。
如愛他,被他害,
累贅多困費管帶;
一朝打破琉璃瓶,
大地山河多粉碎。
我勸君,不要擔,
髑髏有汗當下乾;
分身散影百千億,
從今不入生死關。

看了《擔板漢歌》,那深含理性的生動言句,使人明瞭參禪的路頭風光及其到家的消息,確是宗門實修的指南。

十八、菩薩應世

萬曆四十五年,大師七十二歲,正月在徑山為大眾說戒,結束後辭別徑山的大眾,到雲棲山吊唁雲棲大師。這時雲棲大師的弟子千餘人,久侯在山中。大師在禪堂裏對大眾發揮了雲棲大師在生時的密行,弟子們聽著聽著,有的落下了眼淚,發出悲泣的聲音。他們又請大師作了《雲棲大師的塔銘》。

大師出生時,玄津法師、譚孟恂居士,以及許多儒生紳士,留請大師在淨慈堂說菩薩大戒。這時大師作了一篇《宗鏡堂記》。

大師在杭州的消息使全國許多名德慕名而來,他們彙集在西湖,各抒己見,提出詰難,大師一一予以答覆,氣氛十分熱烈,是一次東南法會中盛說況空前的殊勝法會。

玄津法師、譚孟恂居士在此將大師以前遊歷中所作的零星作品,整理成《東遊集》刊行於世。

此時,大師的功夫日趨成勤。雖然到處弘法,卻不須塵拂和錫杖隨身,他的面色玉一般的光晰,身體非常強壯,即使在酷暑中行走,也無半點汗水。晨夕盥沐時,盆中之水依舊清澈無濁。大師坐的時候,總是雙跏趺,而且不須用手幫助。無論開眼合眼,二六時中,常在定中。不論是日間或夜裏,在行住坐臥中,一聞他人啟請法語,眼光如電,眼眶裏沒有絲毫的殘留,也不須用手去拭。大師上堂說法時,辯才無礙,一啟口就是數千百字,從來不吃一字,而且聲如洪鐘,震動堂外。大師提筆寫開示法語時,不起於坐,敘述數千百字,筆無停留。平時,大師左手時刻轉著數珠,右手握一柄白竹骨的折疊扇,無論冬夏常在手中,但不是為了扇涼,而是當遇著人天三界大指麾時,當案一擊,靡不呼應。

大師的道力神通的顯現是無數的。在宗鏡堂時,一天大師正升堂說法,見兩僧挾持一僧走上臺階,而那被挾的僧人顛狂不止。這兩僧乞求大師說:「這位師兄持大悲咒五年,平時行為也端正,不知何故會著魔成這個樣子,請大師替他治吧!」大師說:「這病可醫!」就命侍者在堂裏尋到三位持穢跡金剛神咒的僧人。大師先在座位上自持神咒,又叫那三位僧人把神咒傳給顛狂僧。開始時,那人不省人事,大師以扇在案上震威一擊,再提授一句,顛狂僧即能隨持,這樣逐句傳完後,顛狂僧如夢初醒,從此就再也無病了。大師叫他到香積寮去。

又一日,有一僧來頂禮,還未禮畢時,大師即擊扇喝值:「殺人賊,見我作什麼?!」知客僧聽見急忙趕來,那禮拜僧不說一句話就去了。大眾都驚愕不解地看著。第二天這僧被官府所捕,大眾這才明白大師的神通妙用。

大師的神通事蹟是不勝枚舉的。又有一次,大師在嘉興金明寺禪堂,晚上和道友們在談論著佛法,忽然有一個提挺直馬鞭子的人,在堂門外呼叫,有認識的說這是糧衙錢皂隸,都當做他喝醉了,想把他趕走,但他非但不去,反而越叫越響,聲音中還夾雜著佛教術語:「今日活菩薩降臨,我應該受超度了!你們不要攔阻我。」大家聽了覺得奇怪,就去告訴大師。大師說:「可以讓他進來。」那人一進來,即合掌禮拜具佛子威儀。大眾都好奇地望著他,見他雙膝著地,作鬼話說:「弟子仲日仁生的持長齋,修淨土八年,今天是我亡故的五七期,借錢皂隸的身體求大師超度。我不願到陰府去,應該往生西方淨土,望菩薩慈悲指引。」說畢伏地流淚,悲泣不止。大師叫侍者中專修淨土的耆宿六人侍立,自己親自撚著數珠,並叫給他一數珠念千聲佛號,這托鬼的身體即能跟隨念佛,一堂大眾,肅然無聲。念佛結束後,大師又演蒙山施食文,當誦到:「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時,舉扇擊案大喊道:「速得解脫!」那人即答道:「解脫竟!」這樣一連三呼三應,速度快極。過後,托鬼身站了起來,具佛子威儀,向大師稱謝往生淨土,又頂禮東西兩旁的大眾說:「各各努力,龍華會上相逢!」大約過了二小時,大眾還聚在禪堂裏未散,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歎息,也有的在偷偷暗笑,甚至有的還在訾議著,大師無動於衷,處之晏如。

第二天,大師送他到臨崖,他感激地頂禮大師,然後依舊返回禪堂門口,說了幾句謝錢老宮賴托得度的話,便猝然撲地而醒,又是原來的錢皂隸了。這時旁邊的一位知情人說:「仲日仁是隔河仲癢士、名聞韶的父親,在生時修淨土十分虔誠,這感應確是應該的。」大師的弟子福征也在旁說:「日仁是我的壁經社友。」就同善信等數十人去拜訪。到了他家,這才知道已死了五七三十五日了,而那個錢皂隸因催糧到了地的靈座前,仲日仁乘他醉時,就引魂得度。

過了幾天,有一位許泰惟居土,素來信佛,他見過大師的神通感應,就請大師到他家,為父親設靈,叩求大師說法。大師一席法語中,處處都指出他父親在世時的陰暗事,聽到的人都被大師驚人的道力懾服了。

僅只幾天,人們奔相走告,相傳著活菩薩應世。無論男女老幼,都懷著一顆虔誠心想見一見大師。此刻,大師正在東塔,片刻之間,人們蜂湧而至,成千上萬的人群站滿了山門到方丈室的所有空間,人們要見大師的呼聲一陣響依一陣。這時,大師和幾位侍者,走到東塔的二層窗口,向大眾慈悲致意,大眾一見大師,禮拜的人群此起彼伏,如煙加雲,人們從大師的道德神通,看到佛教的偉大,內心的虔誠和欣喜不可言喻,一直禮拜到天黑後,才漸漸散去。

第二天,前來供養大師的人仍很多,大師覺得這樣下去不好,第三天即渡江到淞陵了。

十九、指歸淨土

萬曆四十六年(一六一八),大師七十三歲。這年開始在五乳峰造佛殿和禪堂。大師為了追效廬山慧遠大師六時念佛的芳規,又囑咐弟子在佛殿中精造西方三聖像。

次年,殿宇修成後,大師在正月開始諷誦《華嚴經》,在此期間並為大眾講解了《法華通議》。到了夏季,大師又為大眾講解《楞嚴經》、《大乘起信論》、《金剛經》、《圓覺經》、《唯識論》等。八月十五日;講經法會圓滿後,大師閉關靜修,謝絕一切外緣。在靜室中,大師以刻香代漏,六時念佛,專意淨土。

不久,大師又考慮到華嚴一宗將要失傳,因為清涼疏鈔文廣義繁,學者心志不及,大多不敢深入。於是大師但取疏中大旨,落筆寫《華嚴綱要》,對華嚴宗的復興起了一定的作用。

萬曆四十八年(泰昌改元),大師七十五歲。這年春季,侍者廣益請大師著述《圓覺經直解》、《起信論直解》及《莊子內七篇注》。

夏天,大師足生疾病,行走不便。秋天,許多居士上山問道,大師在病中對他們開示佛法,又作了列代祖師傳記七十多首,每首都附上贊文流通於世。

大師自離曹溪到廬山已有八年時間,那些住在曹溪的弟子們日夜思念著大師。他們常派代表去廬山問訊,想請大師回曹溪,但大師不同意即刻前往。後又有許多曹溪的居士們前來請大師,大師都以有病為由,婉言謝絕了他們的誠意。

次年夏天,弟子眾請大師講解《楞嚴筆記》。十月,大師弟子孝廉劉起相等再請大師去曹溪,大師又以病為由謝絕了。

天啟二年(一六二二)大師七十七歲。這年大師寫成《華嚴綱要》。又為大眾講解《楞嚴經》、《圓覺經》、《大乘起信論》、《肇論》。這時,曹溪吳郡守、韶陽太守等許多弟子,第三次又請大師去曹溪,大師情不獲已,決定去一趟。這年冬天,大師出廬山、度彭湖,在臘月初八登上嶺南,十五日入曹溪。這時大師在大眾的請求下即開始寫年譜。

天啟三年(一六二三),大師七十八歲。春天,韶陽太守等居土入山請大師說法,五羊法性等弟子也來到曹溪。大師雖已年邁,但菩薩悲心,法施無厭,在禪堂裏先對大眾說大戒,次說《起信論》、《唯識論》、《楞嚴經》。

八月,大師遣侍者去感謝吳郡守的護法誠心,持者將行時,大師囑咐說:「佛祖弘法,貴在時節因緣,緣與時違,化將焉托?一期事畢,吾將歸矣!」大眾聽了都覺罔然,還以為大師想歸廬山了。

重陽節,大師替侍者深光書寫的山居詩跋中說:「老人雖慵於筆硯,恐一息不來,又作來生欠耳。若以詩字觀之,則孤思多矣!」

十月初一,弟子通炯從廬山來拜見大師,大師遍問了五乳的常住大眾以及山中諸剎的耆舊,心裏非常高興。這時弟子淨泰請大師作「自贊」一首,敘述生平大意。

十月初三,少宰蕭玄圃入山訪大師。大師與他交談了三晝夜,少宰問大師求法要,大師隨手寫了二則法語、三首詩贈給他。

初六,少宰出山,大師囑咐他說:「你是社稷蒼生的仰望,前途珍重!」少宰與大師相約再晤之期,大師說:「山僧老了,四大將離,你我再晤的時候當在龍華會上了!」

初八,大師示現微疾,弟子大眾都來問候,大師對他們說:「老人勞倦了,不是生病!」

初九,弟子送藥給大師,大師說:「我就要去了,藥物對我有什麼用!」侍者廣益聽了,大驚失色地說:「和尚脫苦不諱,有何咐囑?」大師聽了斥責道:「你持老人多年,如何作這等見解?」又對大眾說:「你們當念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切實念佛!」廣益又問:「和尚不示一言,何以道遵行?」大師說:「金口所宣,當成故紙,我言何用!」於是不留一字。

十月十二日,正是大師的生辰。這天緇素弟子雲集曹溪,韶陽太守入山送給大師紫譜羅禪衣,為大師祝壽。兩人相對坐談了一日,晚上,太守出去後。大師即叫侍者倒水沐浴。第二天早上,大師披上太守所送的紫譜羅衣,去與太守訣別。當太守再次來到大師榻前時,大師對他說:「山僧行矣,多謝大護法盛心!」太守說:「大師法身無恙,不佞是地方守士,即是主人,一切都由不佞來護法。」大師聽了微笑合掌稱謝。到了中午,太守告辭下山,大師即叫侍者端淨水漱口,又對待者說:「今日乃截斷葛藤。」又叫侍者端湯沐浴更衣。之後,又召集大眾圍繞念佛,佛聲一停,大師對大眾說:「你們不要驚惶,應當依佛制度,不得披麻服孝,勿得悲哭。你們要一心念佛!」

晚上申時,人天限目,三界導師端坐而逝了,這夜,大師身上的毫光照亮了天空,山中的眾鳥發出悲鳴,緇素弟子的哀慟之聲振憾著山谷。

大師圓寂後,面色依然加玉般的潔潤,嘴唇依然還是那麼紅澤,手足依然還是那麼柔軟,就像平時入定一樣。

大師弟子遣報太守,太守即差官臨悼,替大師封龕。

這時少宰蕭玄圃別大師還只五日,尚在雄州,聽到大師逝世的消息,悲哀竟日。又聽到大師臨終的因緣,便又非常高興他說:「大師是聖位中人,若非生死關頭了徹,怎有這等自在!」立即撰寫輓章遣悼。又捐資兩百,寫了一封信,囑咐二太守替大師建造影堂。

在廬山五乳峰的弟子,聽到大師逝世的消息,弟子福善等,立即趕到曹溪。在正月二十一日,扶大師靈龕歸五乳,二月二十八日報廬山五乳峰法雲寺。

二十、金剛不壞的肉身

弟子們將大師的肉身護送到廬山後,因廬山氣候陰濕,侍者福善建造了一座塔院,將大師肉身龕安供在塔上。

十一年之後,廬山猛虎作亂,五乳峰法雲寺處在危險之中。福善怕塔地不安全,就恭敬地請出大師的肉身龕,見護龕有一半被蟲蟻侵蝕,因不敢入葬,就照舊封在塔中。

又過了九年,嶺南弟子陳宗伯、劉起相等受曹溪佛教界的委託,去廬山迎大師歸曹溪。當大師肉身護運到梅嶺時,正遇到新任廣東總鎮宋昭明,就命士卒用車載龕,親自送至曹溪。

宋昭明居士上任後才幾個月,又來到曹溪。這時護龕的弟子廣成、慈力,見龕內有罅,就在罅上私自鑿了一個小洞窺視,見大師肉身端坐如生,想打開龕室,但心裏又猶豫不決。宋昭明知道後,即抽出佩刀,劈開罅龕,看見大師雙趺端坐,如在生時一樣莊嚴,指爪頭髮都在生長,膚色依然鮮紅,紫譜羅衣和掛珠還嶄新。這時一陣風吹來,衣服忽然如雲碎星散,隨風飄舞,地方群眾把它們掇拾去,作為吉祥的象徵。

正在這時,忽然來了一位僧人,他請求要用印度保護肉體的方法來保護大師肉身,徵得大眾同意後,他就用海南的栴檀香末,塗在大師身上,在外表看來,好似一層油漆一樣。這僧人塗畢後,竟自而去。

大師在生時,曹溪的一位善信婦女,她發願繡製千佛衣一席供奉大師,她怕口氣不淨,就用黃絹裹口繡制,千佛衣製成後,大師卻已入龕,這件千佛衣就藏在寶林庫笥裏。現在又取出此衣,披在大師肉身上,雖然經過了二十二年,但光彩照人,如新製的一樣。

封龕圓滿後,弟子們就將大師安置在舊塔院供養,並改號為憨山寺,距離南華寺寶林禪堂的半里地。

弟子們根據供養六祖大師的慣例,每日早晨用熱水香湯一盂,熏大師面出汗,又以毛巾拭乾,接著和在生時一樣,供給飲食。一周年還要進行一次沐浴。

每年到了二月和八月,全國各地佛弟子們成群結隊地上山朝拜憨山大師的肉身,帶著萬分敬抑的心情,在大師前禮拜發願,吸取了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精神力量。四百多年後的今天,大師依然以他堅固不壞的金剛之身端坐在那裏,誰說大師逝世了?大師不依舊以那慈悲的雙眼關注人間、利益一切眾生嗎?

《憨山大師的一生》完

本書根據《憨山大師蘆譜疏》、《東遊集》、《夢遊集》等書編述。

附錄

大師法脈四十字:

德大福深廣,慈仁量普同。
修持超法界,契悟妙心融。
寂靜覺常樂,圓明體性通。
慧光恒朗照,道化久昌隆。

附《東遊集》法語三則

徑山禪堂示參禪切要

禪宗一門,為傳佛心印,本非細事。始自達磨西來,立單傳之旨,以《楞伽》四卷印心。是則禪雖教外別傳,其實以教印證,方見佛祖無二之道也。其參究工夫亦從教出,《楞伽經》云:「靜坐山林,上中下修,能見自心妄想流注。」此實世尊的示工夫之訣法也。又云:「彼心意識,自心所現,自性境界,虛妄之想,生死有海,業愛無知,如是等因,悉以超度。」此是如來的示悟心之妙旨也。又云:「從上諸聖,轉相傳授,妄想無性。」此又的示秘密心印也。此黃面老子,教人參究之切要處。及達磨示二祖云:「汝但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此達磨最初示人參究之法要也。傳至黃梅,求法嗣時,六祖剛道得本來無一物時,便得衣缽,此相傳心印之的旨也。及六祖南還,惠明等追至庾嶺奪衣缽,祖棄石上,明提掇不起,明云:「我為法來。」祖云:「汝為法來,但屏息外緣,不起一念,當為汝說。」明良久,祖云:「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阿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明即大悟。此是六祖第一示人參究之的訣也。

是知從上佛祖,只是教人了悟自心,認得自己而已,向未有公案話頭之說。及南嶽青原而下,諸祖隨直開示,多從疑處敲擊,令人回頭轉腦便休。即有不會者,雖下鉗錘,也只任他時節因緣。至黃檗,始教人看話頭。直至大慧禪師,方才極力主張教學入參一則古人公案,以為巴鼻,謂之話頭,要人切切提斯。此何以故?只為學入八識田中,無量劫來惡習種了,念念內熏,相續流注,妄想不斷,無可奈何。故將一則無義味語,與你咬定,先將內外心境妄想一齊放下。因放不下,故提此話頭,如斬亂絲,一斷齊斷,更不相續。把斷意識,再不放行。此正是達磨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的規則也。不如此下手,決不見自己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語句上尋思,當作疑情,望他討分曉也。即如大慧專教看話頭、下毒手,只是要你死偷心耳。如示眾云:「參禪唯要虛卻心,把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如欠人萬貫錢相似。晝三夜三,茶裏飯裏,行時住時坐時臥時,與朋友相酬酢時,靜時鬧時,舉個話頭,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只管向個裏看來看去,沒滋味時,如撞牆壁相似。到結交頭,如老鼠入牛角,便見倒斷也。要汝辦一片長遠身心,與之撕挨。驀然心花發明,照十方剎,一悟便徹底去也。」此一上,是大慧老人尋常慣用的鉗錘。其意只是要你將話頭堵截意根下妄想流住不行,就在不行處看取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上尋思,當疑情討分曉也。如云:「心花發明。」豈從他得那?

如上佛祖,一一指示,要你參究自己,不是向他玄妙言句取覓。今人參禪做工夫,人人都說看話頭,下疑情,不知向根底究,只管在話頭上求,求來求去,忽然想出一段光景,就說悟了,便說偈呈頌,就當作奇貨,便以為得了,正不知全墮在妄想知見網中。如此參禪豈不瞎卻天下後人眼睛。

今世少年,蒲團未穩,就自稱悟道,便呈口嘴,弄精魂,當作機鋒迅捷,想出幾句沒下落的胡言亂語,稱作頌古,是你自己妄想中來的,幾曾夢見古人在!

若如今人悟道,這等容易,則主人操履,如長慶坐破七個蒲團,趙州四十年不雜用心,似這般比來,那古人是最鈍根人,與你今人提草鞋也沒用處。增上慢人,未得謂得,可不俱哉!

其參禪看話頭,下疑情,決不可少。所謂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只是要善用疑情,若疑情破了,則佛祖鼻孔,自然一串穿卻。只如看念佛的公案,但審實念佛的是誰,不是疑佛是誰,若是疑佛是誰,只消聽座主講阿彌陀佛,名無量光,如此便當悟了,作無量光的偈子出來,如此喚作悟道,則悟心者如麻如粟矣。苦哉!苦哉!

古人說話頭如敲門瓦子,只是敲開門,要見屋裏人,不是在門外做活計。以此足見依話頭起疑,其疑不在話頭,要在根底也。只如夾山參船子,問云:「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釣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師便一橈大落水中。師又打,山大悟,乃點頭三下。師曰:「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青波意自殊。」若是夾山在鉤絲上做活計,船子如何捨命為得地。此便是古人快便善出身路也。

在昔禪道盛時,處處有明眼知識,天下衲子參究者多,到處有開發。況云:「不是無禪,只是無師。」今禪家寂寥久矣!何幸一時發心參究者多,雖有知識,或量機權進,隨情印證,學人心淺,便以為得,又不信如來聖教,不求真正路頭,只管懵做。即便以冬瓜印子為的訣,不但自誤,又且誤人,可不懼哉!且如古之宰官居士,載傳燈者,有數人而已,今之塵勞中人,粗戒不修,濁亂妄想,杖己聰明,見僧便鬥機鋒,亦以自己為悟道。此雖時弊,良由吾徒一盲引眾盲耳。老人非敢妄自僭談,今遵佛祖真正功夫切要處,大家商量,高明達士,自有以正之。

雲棲方丈示念佛切要

念佛求生淨土一門,元是要了生死大事,故云念佛了生死。今人發心,因要了生死,方才肯念佛。若只說念佛可以了生死,不知生死根珠,畢竟向何處了?若念佛的心,斷不得生死根株,如何了得生死?如何是生死根株?古人云:「業不重不生娑婆,愛不斷不生淨士。」是知愛乃生死之根株。以一切眾生,受生死之苦,皆愛欲之過也。推此愛根,不是今生有的,也不是一、二、三、四生有的,乃自從無始最初有生死以來,生生世世,捨身受身,皆是愛欲流轉,直至今日。翻思從前,何曾有一念暫離此愛根耶?如此愛根種子,積劫深厚,故生死無窮。今日方才發心念佛,只望空求生西方,連愛是生死之根的名字也不知,何曾有一念斷著。既不知生死之根,則念佛一邊念,生死報只聽長,如此念佛,與生死兩不相關。這等任你如何念,念到臨命終時,只見生死愛根現前,那時方知念佛不得力,卻怨念佛無靈驗,悔之遲矣!故勸今念佛之人,先要知愛是生死根本而今念佛,念念要斷這愛根。即日用現前,在家念佛,眼中見得兒女子孫家緣財產,無一件不是愛的,則無一事無一念不是生死活計,如全身在火坑中一般。不知正念佛時,心中愛根未曾一念放得下。直如正念佛時,只說念不切,不知愛是主宰,念佛是皮面。如此,佛只聽念,愛只聽長。且如兒女之情現前時,回光看看這一聲佛,果然敵得這愛麼?若斷不得這愛,畢竟如何了得生死?以愛緣多生習熟,念佛才發心,其生疏,又不切實,因此不得力。若目前愛境主張不得,則臨命終時,畢竟主張不得。故勸念佛人,第一要知為生死心切,要斷生死心切,要在生死根株上念念斬斷,則念念是了生死之時也。何必待到臘月三十日,方才了得,晚之晚矣!

所謂目前都是生死事,目前了得生死空,如此念念真切,刀刀見血,這般用心,若不出生死,則諸佛墮妄語矣!

故在家出家,但知生死心,便是出生死的時節,豈更有別妙法哉!

淨慈宗鏡堂示持準提咒

為弟子譚捐征等說

在家弟子,五欲濃厚,煩惱根深,日逐現行,交錯於前。如佛湯滾滾,安能一念清涼?縱發心修行,難下手做工夫。有聰明看教,不過學些知見,資談柄,絕無實用。念佛又把做尋常看,不肯下死心。縱肯,亦不得力,以但在浮想上念,其實藏識中習氣潛流,全不看見,故念佛從來不見一念下落。若念佛得力,豈可別求玄妙耶?今有一等好高慕異的,聞參禪頓悟,就以上根自負,不要修行,恐落漸次。在古德機緣上,記幾則合頭語,稱口亂談,只圖快便為機鋒,此等最可憐愍者。看來,若是真實發心怕生死的,不若持咒入門,以先用一片懇切心,故易得力耳!

譚生福征,問在家修行之要,故示之以此,觀者切莫作沒道理會,以道理誤人力多,故此法門,尤勝參柏樹子、乾屎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