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此網誌

2019年8月4日 星期日

憨山大師 夢遊集 卷第二十五

憨山大師 夢遊集 卷第二十五

  [記]
廬山五乳峰 法雲寺記
廬山自南岳發脈。逆轉湘山界西粵。北轉星子臨武界東粵。至桂陽界吳楚。庾嶺分派。抽幹東走。經武功一帶。緜亘二千餘里。直抵潯陽。前彭蠡而後九江。盤踞二百餘里。如出水青蓮。高插雲漢。南臨吳越。北眺中原。直與五岳爭雄。誠寰中一鉅麗也。其來脈至圓通過峽。突聳馬耳諸峰。蜿蜒東走。二十餘里。特起一峰。曰桃花。上倚重霄。為茲山主中主。由是中分兩大幹。其一東行。列九奇如障。至含鄱口。北轉起乾剛嶺。賓中主。其勢盡東北。江湖合抱。迴旋盤紆。其嶺首抽東南一大幹。為五老峰。回望彭湖。為西江捍門。盡三疊泉。最奇絕處也。峰下諸蘭若中淨妙。前五里。曰白鹿洞。為晦菴書院。傳有李青蓮書堂。不可攷。五老首拖岡嶺。隨含鄱分水。遶西而南。下至星渚。為南康郡城。此五老之南面也。其乾嶺北行。至松光嶺。分二派。東北一幹。為蓮花峰。下走為吳障山。直抵湖口。內有慧日諸蘭若。外衍平岡。十餘里為周濂溪墓。南面蓮花峰。又二十餘里。為九江郡城。其嶺北幹西折。為烏龍潭。下抽一枝。十餘里。入平原為太平宮。委蛇左轉。十餘里。為東林遠公蓮社處。回望香爐峰。白香山草堂在焉。基尚存。其烏龍西行。經獅石。大林。水口。御碑亭。竹林。佛手巖。講經臺。香爐諸勝。結天池。回顧桃花。故為山之主剎。巖下為石門。即一山之水口。其山之中。曰黃龍潭。如花心一蕊。諸剎蘭若。列布如蕊香幢。此盡東幹之形勢也。其桃花南發大幹。逆背來龍西走。中夾一谷。最高者。曰大漢陽峰。為南面之主山。雄峙中天。面吞兩湖。遠挹江南。一帶諸峰。羅列天際。如星拱北。一目千里。直抵湖口。回抱五老。此實東南一大觀也。漢陽之西盡處。為谷簾泉。前下平原。為柴桑淵明故里。從半中而下。南抽一枝。腰聳一峰。孤立高數百尺。如空中浮屠。曰金輪。晉梵師耶闍尊者。負鐵建塔。藏佛舍利於峰頂。下二里許。為董奉杏林。至今稱之。峰下平原為歸宗寺。乃王右軍守江州時。建宅於此。後遇梵師跋陀多羅。遂捨宅為寺。今有墨池。鵝池。故寺與東林角勝。自唐赤眼禪師說法於此。相繼三十餘人。在昔西江法道獨盛。故為茲山首剎。此匡南之大勢也。其五乳。則自大漢陽峰。南面正中。特抽一枝。起伏數節。即大開一障。左背桃花。曰石人。諸峰東走而下。外結為棲賢。對五老。由含鄱分水。而下繞棲賢。曰玉淵潭。水滙為河。入星渚。左障內抱。如倒捲蓮花。中有石佛。擊竹。寶慶。三蘭若。而寶慶為昔大慧杲。英邵武。月公晦。寶峰悅。元首座。諸大老隱居處。久廢。今重修。又西為臥龍岡。岡下一谷。谷中有菴。朱晦翁守南康時。往來其中。刻出師表於石。菴廢。石刻尚存。此漢陽前左障也。其右障。列果子寨諸峰。至黃巖。瀑布從空而下。注為潭。潭上大石。多古名人刻。前為開光寺。乃李中主買建伽藍。為諸祖說法處。山谷書七佛偈於崖石。王陽明破宸濠。有題。寺左轉。過一岡為萬杉寺。此漢陽前之右障也。其障正中。獨抽一枝。如馬鬣下垂。峰腹特起。一峰如麟角。曰胡鼻。左曳如屏。七峰并峙。上插重霄。曰七賢。昔唐高士劉軻。讀書於峰下。後晦庵攜其子。與門人陳正思。陳彥忠。俞季清。甥魏愉。時遊其中。故以為名。土人俗呼七尖。譌也。七賢之下。有五突如乳。故名五乳。上下相連。東抵臥龍潭。分水而下。此五乳之左龍也。由胡鼻拱揖。一峰連起。曰石鼓。冉冉而下。蜿若雲中遊龍。曲折線亘數里。單提環抱。中開一掌。為古寺基。倚七賢而面五老。如戟枝蓮。其寺深藏。如蓮中之蔤。為山南半腰最幽處也。其中眾水歸壑。繞寺而下。出石罅中約五里。至山足。會玉淵河流。內纏玉京山。入湖山。乃淵明舊居處。詩云。我昔家玉京。是也。五乳水口。有石峰。高數丈。上有磐石方丈。名劉軻讀書臺。至今土人稱之。誌載軻有書院。後改為凌雲菴。在七尖下。古寺兵燬。事迹不可攷。遺礎存焉。後見崖刻。至正壬申四月。重修工完。其寺山場田地。至嘉靖初。始為民業。萬歷丙辰歲。予自南岳東遊。避暑於金竹。探幽及此。愛其一邱一壑。意將息焉。且卜居。適黃梅孝廉邢懋學。用值購之。為予逸老地。時黃梅大司馬汪公可受。願為興建檀越。浮梁尚寶陳公大受。約某某捐資鳩材。寺遂成。金沙於公玉立。居士繆公希雍。捐置香火田。故得安居。工肇於丁巳。落成於己未。郡守袁公懋貞。為文以記之。由是四方衲子日益至。遂成叢林。居然蓮花一葉中也。寺左嶺。舊有望湖亭。乃晦菴建。基尚存。其谷有蘭若。一在石鼓峰下。曰沖默齋。予有銘。最幽勝高敞。望湖外諸山。一目千里。羅列於前。如坐華臺。出廣長舌。十方雲來聽法眾也。一在七賢峰下。曰芙蓉菴。面五老而蹋臥龍。羣峰羅列。如在几席。由菴入數里。大谷中名香谷。有石屏。前一大石。面如几。石下一洞。異香從洞中出。冉冉襲人不絕。一在近寺龍水崖。曰木石菴。葢見志也。予亦有銘。是皆區內。若花心蕊也。其寺左谷中。有觀音葊遺址。誌云。有古井二口。不知所在。今得之荒榛中。又左臂為歸一菴。即接臥龍分水。會歸大河。又一區也。
東坡云。不見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以山似蓮花。居者如坐花中。故面目惟在山南。獨五老七賢為最勝。其寺居壑中。倚漢陽諸峰為屏障。回觀七賢五老。坐於雲中。彭湖繞其外。湖外雲山。千里內拱。暗列於前。儼一華藏玄都也。梵侶日誦華嚴經。聲琅琅。鐘鼓交參。與松濤泉響。共演潮音。又與茲山啟生色。第未能効遠公。刻蓮漏。禮六時耳。


西湖 淨慈寺 宗鏡堂記

武林西湖。有山曰 「南屏」。有寺居其上。曰「淨慈」。
宋高宗南渡。崇五山十剎。而首茲焉。

寺始於周顯德。吳越 錢忠懿王 建。初為永明院。迎「智覺壽禪師」。為開山第一代住持。改今額。大師得法於天台韶國師。為法眼的骨孫。妙契單傳心印。博通三藏。達佛一大藏教。特顯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之旨。

以佛滅後。西域唱導諸師。以唯心唯識。立性相二宗。冰炭相攻。以至分河飲水。破壞正法。
及大教東來。不三百年。而達摩西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為禪宗。於是遂有「教外別傳」之道。六傳至「曹溪」而下。南岳「青原」。次為五宗。由唐至宋。其道大盛。於是禪教相非。如性相相抵。是皆不達唯心唯識之旨。而各立門戶。

自梁唐而宋。四百年來。海內學者。曉曉兢辯。卒不能起大覺。以折中之。於是大師愍佛日之昏也。乃集「賢首。慈恩。天台。」三宗義學。精於法義者。百餘人。館於兩閣。博閱義海。更相質難。師則以心宗之衡準平之。
又集大乘經論六十部。西天此土。賢聖之言三百家。證成唯心。為書百卷。名曰「宗鏡錄」。因以顏堂。意「以一心為宗。照萬法為鏡」。撤三宗之藩籬。顯一心之奧義。
其猶「縣義象於性天。攝殊流而歸法海」。不唯性相雙融。即九流百氏。技藝資生。無不引歸實際。又何教禪之不一。知見之不泯哉。

良以眾生之執迷久矣。雖性相教禪。皆顯一心之妙。但佛開遮心病。末後拈花。自語而自異。卒無以一之。由是執筌之徒。認指失月。孰能正之。世尊入滅二千年矣。自非大師蹶起而大通之。竊恐終古曉曉。究竟了無歸寧之日也。
是知大師厥功大矣。集吾法之大成。使釋迦復起。功亦無越於此者。豈非夫子賢於堯舜遠耶。
或曰。從前諸祖。皆了悟自心者。乃云。向上一著。三世諸佛不許覰著。又曰。一大藏經。是揩瘡膿故紙。又見世尊初生。指天指地。即要一棒打殺。乃至上堂示眾。未嘗不痛斥文字。不許親近教義。大師今以和會性相。強合一心。豈非有違達摩西來之指耶。抑諸古德。有違一心之義耶。
曰。此正以西來大意不明。互起偏見。故作今生之事耳。即古德機緣。皆顯如來之大機大用。未嘗非佛之作略。即如文殊起佛見法見。貶向鐵圍山中。又文殊亦曾持刀殺佛。其諸弟子。入維摩丈室。種種受呵。是皆諸祖之機用。但為遮遣調伏眾生之法藥耳。非實法也。

但今 初心淺智。不悟如來平等法界。故不能達離相之旨。惟如來說法。以海印三昧。印定諸法。謂虛空為帝青寶。虛明如鏡。大地山林。草芥人畜。森羅萬象。靡不現景於空鏡之中。而大海波澄。虛明洞徹。則空鏡之景。現於海中。猶如印文。如來說法。以平等大慧。圓照法界。眾生心念。皆知頭數。閻浮提雨。皆知其滴。如此是名「海印三昧」。
由是觀之。則無一物不是佛心。無一法而非佛事。無一行而非佛行。一切諸法。安有纖毫。出於唯心之外者乎。是知宗鏡之稱以以一心照法。泯萬法歸一心。則何法而非祖師心印。又何性相教禪之別乎。
是則「毀相者不達法性。斥教者不達佛心」。不約佛祖之妙用。而執為實法。所以正法眼藏難明也。可不痛哉。

也寺面西湖。湖水如鏡。四山羅列。六橋花柳。樓船往來。人物妍媸。歌管遠近。鐘鼓相參。晝夜六時。古今不斷於湖上。而殿中如來。安然寂默。如入海印三昧時。未嘗纖毫出於宗鏡。
即今松風泉響。蚓吹蛙聲。猶是大師坐宗鏡堂。揮麈會義說法時也。又何庸夫筆舌哉。

是知茲山之地。甲於中州。寺首於諸剎。法超於教禪。心境最勝。到宗鏡之堂。當與湖山相為終始矣。

師入滅。四百餘年。骨塔沒於荒榛。萬歷某年。寺僧大壑求而得之。移置於堂後。斯實大師法身隱而復現。當與茲堂常住不朽矣。堂無記。壑乞予以志之。


徑山淩霄峰記

按志。龍遊閣。居翠峰之頂。畫拱璇題。承雲納日。而虗檐外曰淩霄之閣。是峰頂有閣。又記。峰頂時見五色毫光。因有寶光殿。似閣前有殿。今皆廢矣。
昔圓照禪師居峰頂十年。有坐斷淩霄已十年。匡宗扶教且隨緣之句。既而古鼎禪師亦居十年。由是觀之。則先代住山。靡不愛其孤絕。但峰頂無水。風高迥絕。非藏修地也。月庭法師。亦曾於此為眾說華嚴經。以此峰乃五峰之主。雙徑之祖龍也。頃梵懷慧公。結菴於頂。居十三年矣。向苦於水。公鑿石得泉。可供百人。大旱不竭。手植引路松。冀化龍也。予於丁巳新春登之。四望寥廓。一目千里。予因題其菴曰。空中居。志超世也。時有詩以記之。泉味甘冽。以從空中出。如天甘露。因以名泉。

海虞尊勝庵記

海虞僻處東隅。佛化固未易及也。予頃過而觀焉。則彼從事三寶者。獨盛於他。比閭相尚。蓋鄉多薦紳先生。素為護法。有以觀感而興起者。信乎佛性本有。法化普周。草芥微塵。皆成佛種。第在開導者何如耳。

尊勝庵。乃月輝法師明公所創。公為邑之陳氏子。幼即喃喃唱佛名。及教習諸業。皆不諳。獨志出世。年十七。禮玉峰庵一源和尚為師。禮雲棲大師授具戒。復詣南都。親雪浪法師講肆。習賢首教義。苦志七年。
亥秋。歸省母氏。於虞山陽露臺。掩關三年。參究西來祖意。壬寅。復往諸方。所至見老病者。叢林多不納。無所依歸。因發願。儻有把茅。當與十方老病共之。惜未就。因循十年。壬子秋。邑孝廉翁兆吉。願捨寺前空地。約十畝。建十方禪院。及養老靜室。公喜。以為得地。可醻宿願。邑乘載有尊勝菴。久廢。開基入地丈餘。得古井一口。水甚甘冽。疑即舊址也。滄海桑田。豈劫運哉。
啟工於萬歷丁巳夏。落成於戊午秋。以公生平持尊勝呪。遂以尊勝名。走書乞予以記之。

曰。大地眾生。無一人而無佛性。十方世界。無一塵而非道場。第在機緣會合。感應道交。則彈指出現。以翁君之捨地。何必祇園。以明公之建化。何俟百丈。即以禪侶安居。六時禮誦。經聲佛號。鐘鼓交參。使老者佚。病者安。愚者智。惰者勤。勞者息。飢者食。渴者飲。何莫而非尊勝功德耶。使雲棲之清規不墜。靈山之法道常存。若天帝拈一莖草為梵剎。殊未可以思議較計求之也。
且以上祝 堯年。下與斯民共躋仁壽。又為大海潛流。潤澤無窮。予也不敏。何得而名焉。

錢吳越忠懿國王 造銅阿育王舍利塔記

昔世尊入滅。荼毗得舍利八斛四斗。分作三分。天上、人間、龍宮。各建塔供養。
爾時阿育王親受一分。散閻浮提。震旦國得一十九座。而「明州阿育王塔」乃其一也。
其式亦出自西域。而舍利燦爛。光明變現。隨人各見不同。亦有不見者。蓋因障有厚薄耳。

二千年後。五代時。錢吳越忠懿國王。承先業。敬事三寶。如式造小銅塔。八萬四千座。埋藏國內名山。世未有知者。
我明萬歷初。常熟顧耿光。造其父憲副塋地中。掘出一小銅塔。高五寸許。如阿育王塔式。內刻款云。「吳越國王錢弘俶。敬造八萬四千寶塔。乙卯年記。」一十九字。外四面鏤釋迦往因本行。示相。「前則 毗尸王割肉飼鷹救鴿。後則 慈力王割耳然燈。左則 薩埵太子投崖飼虎。右則 月光王捐捨寶首 」四事。文理密緻。滲以金飭。
顧為錢太史之母舅。因公為忠懿王後。遂以塔付之。公得此。自號聚沙居士。志因也。乃送興福蘭若。
予東遊訪太史。過洞聞上座。覩其塔。奇其事。因記之曰。
以法界為身。即草葉縷結。皆成佛真體。況託象者乎。良以眾生迷本法身。變為三毒。成八萬四千煩惱。
以普光明智。薰三毒為三德祕藏。故變煩惱為八萬四千功德。育王所造。蓋表功德之數量也。吳越王倣造銅塔。如其數。盡埋地中。意表功德藏於眾生心地。冀啟一塔。則見一種功德。即睹法界之全身。如從一隙見無際空。是可以色相視之哉。
法身堅固。歷劫不磨。隨緣應現。太史此塔。豈從因地示性空之一隙邪。

萬歷四十五年佛生日記。

讀異夢記

幻人東遊吳越。西還匡廬。舟過蕪關。關尹玉受劉君。邀留信宿。適吳門管茂才席之。從別道來。詰朝席之先至舟。訊幻人。即談玉受異夢事。幻人驚異之。及叩玉受。出乾城遊草。讀記異夢甚悉。初玉受奉黔中聘。道中病臥下雋驛亭。
夜夢一偉丈夫。長喙突入。似有所求。而意氣尚陵厲不平。揖玉受。與之坐。問其族氏。其人抗聲應曰。余宋將軍曹翰也。以江州之役。多殺不辜。自貽伊戚。今復何言。
玉受夢中未悉江州本末。但憶翰與曹彬同將。乃曰。公受曹樞密節制。仁厚不殺。安所貽戚。
其人曰。余憤江州久抗王命。先殺守將胡則。尋屠其城。取快一時。何知死受冥譴。一時同事諸人。并落異道。余獨為豬。

蓋余生時性多怒罵。舌鋒猛毒。既得豬報。聲多嚄嚄。或見擒捉。呼號四徹。冥中譴罰。尺寸不爽。乞公拯之。

玉受聽之悚然。因云。余尚凡夫。何以脫公。

其人云。公性慈悲。每見予輩。雅相憐愍。可憶往年。有所見夢。荷公再生者。即予也。

蓋玉受曾於戊申春。家奴以其租負。數有豬償者。夜夢一人乞命。即命奴畜之。踰年自斃。

夢中明憶往事。即應曰。實有之。但不知是公耳。今則余安所覓公。

其人云。業報無定。昨償一近縣人債。不意有緣。於此得復遇公。今番又不知業運何所。言下泣甚哀。
徐收淚云。某幸在唐太宗朝。為一小吏。聽一法師說四十二章經。某為設供。感世世為宰官。及宋初而報盡。遽作惡業。轉受此果。

然幸有夙種善因。今得遇公。自今乞公。凡遇我輩。或見執。或聞聲。或見食余肉。為持準提呪。或稱彌陀號。余暫堪忍其苦。定脫此報。生人中。誓不更造惡業負公也。

玉受曰。此余夙心也。矧(ㄕㄣˇ)奉教。敢負約。

人喜。拜謝而去。

嗚呼。異哉。業報昭昭。不爽如此。
觀曹翰之始為小吏。以聞佛法。作一飯僧功德。遂世世受福。及至善報將盡。且為大將而恣殺業。豈惡習隨福報而大耶。良可畏也。

以殺業之慘。歷受刀碪之苦。又六百餘年。仍以夙種善根。兩現夢於劉君。竟乞脫其苦趣。

然而劉君。豈翰初身說經之法師耶。

觀曹翰之惡報不爽。而劉君之善根。亦有自來矣。

幻人初聞其說。驚異之。及觀劉君。乾遊草中異夢記。故為之說。
告人天。以崇「放生戒殺」之德。彰明較著者也。且聞聲見肉。而持呪念佛。尚冀堪忍。脫其苦報。況出真慈。戒殺放生者乎。

予是於雲棲之放生所。深有感焉。敬書此以告本寺知事。當依規則。凡在所放。皆有緣者。時看養殷勤。說法開示。念誦送死。皆真實事。幸勿疲厭。若以佛性而觀。則資糧亦彼當有分者。幸無匱乏。令彼飢虛也。


太和縣真如庵記


太和之西北四十里。早禾市。有真如庵者。乃雲棲弟子廣果所建也。
果 吉安人。早歲茹素。敬事三寶。中年挈妻子出家。祝髮於廬山淨業堂。受戒於雲棲大師。復從古心和尚調練具足。歸鄉至太和。

孝廉羅紹奎。捨地五畝。建庵請居之。以接納往來。八年於茲矣。
之雲集日益眾。建殿二座。雲堂齋厨。諸所畢備。儼然一道場也。慮無以贍大眾。乃集信心。作百子燈會。儲其資。買田若干畝。為常住。將以永供大眾。四事無缺。可以安居。精修淨業。無外募也。
事既就緒。果走匡廬。乞予為記。予因謂之曰。
嘗聞十方淨土。唯心所變。心淨則土淨。譬如夢事。貴人夢苦事而呻吟。貧人夢金寶而欣悅。覺後雖空。夢時未嘗不有也。
所謂生死涅槃。猶如昨夢。況世諦有為莊嚴功德乎。

昔達摩對武帝云。
有為之行。實無功德。淨智妙圓。體自空寂。雖然未悟空宗之體。而棄有為之行。詎非枵(ㄒㄧㄠ )腹以待王膳。望濟其飢乎。

所謂: 有為雖偽。棄之則功行不成。
無為雖真。擬之則聖果難克。
苟能達性空而建萬行。可謂理事雙修。真妄一契者也。又何以建立為事行哉。
若 果禪人。居然一俗士也。中年挈妻子。同出塵勞。頓修淨戒。不十年而道場隨建。豈非淨土唯心哉。
且此庵昔為荒鹵。今為道場。實成於一念。由是觀之。則西方淨土不離於目前。詎不信哉。


清暢齊記

京口為山川都會。而曲阿尤異奧區。惠山負郭枕流。林木蓊鬱。湖光漭漾。一碧如鏡。岡嶺逶迤。萬松叢翠。天風時吹。萬籟齊發。洞心徹耳。此塵中最勝處也。圖南居士。誅茅結廬。宴坐其間。顏曰清暢。意取晉徐邈節儉清修之意。
予丁巳初夏。過惠山。居士周旋問法。及予歸匡廬。居士走書乞記。
予因謂之曰。夫暢者。鬱之反也。故天地鬱而厲氣發。糞壤鬱而毒菌生。人情鬱而百病作。

是知暢乃氣之和。而情之適也。嗟彼沈湎富貴。躭荒物欲。取快一時而為暢。是以鬱為暢者也。

譬夫食毒爽口。殊不知積久毒發。而戕其生也。

有宦於西粤者。嗜鷓鴣味。以地多產此。足充其欲。非此不下食。既而宦歸疾作。舉體腫潰。良醫束手。
有識者曰。此半夏毒也。謂鷓鴣以半夏為食。嗜久而毒充五臟。殆不可救。世之嗜美疢而發毒者。皆鷓鴣類也。

居士軒冕桎梏。富貴浮雲。博學強記。潛心佛理。究性命之源。達死生之故。放情霄漢。寄興雲林。而與造物者遊。其所暢者。六通四達。將廓太虛以為舍。潛極樂以為家。又豈特節儉清修。而髣髴其神理者哉。
居士課子讀書於其間。將以此暢。世其業也。予特為之記。


放生功德記

佛說法身非身。以眾生為身。菩薩妙行。以度生為行。
故總萬行以「 六度」。而首之以「檀」。然住相之施。如來所呵。以其 物我未忘。不能平等一視。所作之功。多成有漏。如仰箭射空。固其所矣。
惟其離相之行。體合真空。
即種種莊嚴。無踰放生功德為最。何也。以彼胎卵溼化。蠢蝡蛸翹。一以佛性視之。愍其沈淪苦道。而必拯之刀砧火鑊。捐靡焦腐之地。一旦出其籠繫。置之飛空潛淵。優遊極樂之鄉。「慈出無緣。悲非愛見。同體等觀」。了無一念望報之心。故其功德福量。猶如虛空。不可思議。豈非最上殊勝妙行者乎。

然人與物。鉅細雖殊。佛性等也。且夫人也。一飯千金。壺漿死報。感恩懷德。固所不忘。況脫湯火於必死之地乎。

苟觀佛性而施。必稱法性而報。因果皎然。若眡白黑。固其理也。況人有限。物無窮。今輟一飡之食。而活億萬之命。其所施者。又豈可得而較計耶。
故佛教弟子。以護生為勝行。此猶拘拘世外。若夫涉世間。統貴賤。定智愚。無若放生為妙行也。近世雲棲特標此行。戒殺放生。功德感應。著之篇章。海內奉行甚廣。

予往過皖城。觀其俗多奉佛。蓋由宰官吳公身以倡之。家諭戶曉。洋洋佛國之風矣。可鏡湛公。奉雲棲法。舉放生社。置恒產。以長轉無盡大悲法輪。
予聞而喜之。曰。昔智者大師。以海為放生池。既而天台一宗。盛行海外諸國。識者謂是所放之生感報地。湛公引一時宰官居士之法流。度無量眾生。同歸性海。果真常不昧。則蒙恩者。轉蛻為人。將見忠臣義士。孝子慈孫。萃集於一方。同心護法。城塹三寶。建大法幢。又不止諸蠻奉法而已。惟是可徵於一紀二紀之間。收功不遠。必有目睹其驗者。功德又何爽焉。

歸宗寺 復生松記

佛說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皆成佛真體。共轉法輪。意顯三界唯心之旨。
及於「無情成佛」。世所難信。是不達唯心之義耳。
廬山歸宗寺。乃赤眼禪師說法處。相繼者。明眼知識三十六人。其地踞匡山之勝。為靈久矣。既廢之後。琳宮梵宇。委之草莽。獨寺前古松一株。挺立撑漢。其根下為樵人剝[利-禾+(亞-一+?)]。已去其半。枝柯枯悴。勢將摧折。時達觀禪師過而問之。歎曰。此歸宗。惟存此一剎竿耳。奈何遭於斧斤。無此。則道場之迹泯矣。乃率諸弟子。運石甃圍。以土培之。為之呪願。誓曰。若寺當重興。此松復生如故。徘徊賦纍丸翁而去。不數年。果重長。皮膚完密。枝葉榮茂。未幾歲大饑。寺有殘僧。以松易米而食。匠石睥睨。顧將伐之。適有丐者息蔭其下。願乞米以贖。匠氏感之乃已。

不數年間。果清湛公重興其寺。竟感 皇上頒賜大藏。一時當道。為建殿宇。翻瓦礫為淨土。其轉變之機。豈不先見於一枯株耶。

若謂無情。能若是乎。雖然草木無知。是在精誠感變。而唯心之義彰明矣。觀孟宗哭竹而冬抽筍。生公說法而石點頭。以法非心外。感變由人。即枯龜告人以吉凶。七十二鑽而無遺策。唯在志誠。其應如響。

所謂若能轉物。即同如來。人物同體。共轉法輪。於是乎徵矣。

因記之以告來者。知此松為法身常住也。後世儻有損其一毛。即為戕害法身。斷佛慧命。可不念哉。


廬山 金輪峰  釋迦文佛舍利塔記

佛法自漢永平。始入中國。吳赤烏間。西域梵師康僧會。至建康。設像行道。求舍利於長干里。吳王建塔以藏之。創建初寺。此江南塔寺之始也。

東晉成帝。咸康中。梵師達摩多羅。持「禪經」至。時王右軍 羲之。守江州。見而異之。乃舍宅建 歸宗寺。以居之。

義熙中。遠公至廬山。開蓮社於東林。
梵師耶舍尊者至。遠公邀入社。乃以所攜釋迦文佛舍利。建塔於歸宗金輪峰頂。身負鐵以為浮屠。此西江塔寺之首焉。

至唐元和間。赤眼常禪師。得馬祖心印。開法於歸宗。而匡南諸名剎。皆門下高弟。一時之勝。號稱「法堀」。西來單傳之道。大振於茲山。自此相繼說法者。三十餘人。皆載傳燈。

五季而宋。道漸衰。寺漸頹。宋景德皇祐間。再重修之。
元豐中。僧文淨復振。

及元末。燬於兵。自是塔寺廢。山場田地。盡為民業矣。

萬歷癸丑。達大師弟子果清湛公。因禮塔。過而歎焉。遂啟恢復之志。
徧謁諸薦紳檀越。同時一力。致感 皇上敕頒大藏一部。劄其徒 修慈為住持。當道建殿宇。

黃梅孝廉邢懋學。捐資盡贖其山場田地。居然一大道場也。
癸丑。湛公欲重修其塔。購鐵數萬斤。未果即遷化。
甲寅。修慈於吳中造毗盧大像。回時。塔舍利放光者。三度。照耀山谷。寺後松 結子如塔狀者五。高八寸許。各十三級。遠近咸異之。

乙卯春。慈秉師遺命。冶鐵鑄浮屠十三級。
重開塔藏。見舍利數百粒。五色寶光。眩曜人目。瞻見者。敬禮無不感悅。是年秋九月。安藏之期。山谷震吼如雷者。七次。
聞者皆知其為舍利瑞也。

慈恐鐵易薄蝕。外以磁灰米汁。擣而護之。取堅密可垂久也。

予於丙辰夏。自南岳來瞻禮。見其奇峰峭拔。獨立撑空。狀若浮屠。峰頂不二丈許。石穴數尺。僅容塔藏。蓋天造地設。非偶然也。

予為記之曰。
昔釋迦文佛入滅。茶毗得舍利八斛四斗。天上人間龍宮。各分建塔。阿育王分布閻浮。
於我震旦者。一十有九。惟明州建康者。名最著。其他未顯間焉。此豈其一耶。

舍利乃戒定之餘薰。凝四大所成者。以其血肉毛髮齒骨之不一。故有五色之異。其體堅剛。能貫金石。光明奪目。超越世寶。有堅凝而不動者。有流動上下。其狀變化不一者。蓋各隨感而然也。

噫。諸佛眾生。同秉此心。眾生以無明三毒妄想所熏。故其體臭穢。終成敗壞。諸佛以金剛心戒定所熏。故其體堅固。光明照耀。常住不壞。正報如此。依報亦然。
眾生依報。感五濁惡世。雜穢充滿。諸佛淨土。七寶莊嚴。
故「雜花」云。其地堅固。金剛所成。是所謂唯心所變。豈他力哉。
佛非淨土不居。故舍利非勝地不載。維此金輪。匡廬南面。傑立霄漢。勢壓羣峰。即人世空居。而佛法身舍利常住其中。豈小緣哉。
雖真常不壞。而世相變遷。故其浮屠興廢不一。欲垂永久。原其建立者之心。與恢復者之志。必有願力存焉。是為記。


明州 鄮山阿育王舍利塔記

梵語舍利羅。此云身骨。惟我世尊。於曠大劫。以金剛心。熏修金剛三昧。直至成佛。會無異念。故變緣生五蘊幻身。成金剛體。即如來法身。常住不壞。永無生滅。佛十身中。有力持身。此其一也。
如來應現娑婆。示生迦維。說法四十九年。化緣已畢。於拘尸羅城。娑羅林 雙樹間。入大涅槃。
時彼國王。如法荼毗。得舍利八斛。分為三分。天上人間龍宮。各起塔供養。而人間八國分之。摩伽陁國。阿闍世王。得其一分。有八萬四千顆。
至阿育王。有大神力。能役鬼神。乃碎七寶末。造八萬四千塔。徧散四洲。而南閻浮提。為身教地。故塔居多。
其來震旦者。一十有九。惟金陵長干。與明州鄮(ㄇㄠˋ)山。顯赫最著。

予幼出家長干。屢睹光瑞。種種不可名言。雖未至明州。早聞感應之徵。今見理公所寄育王山志。讀之。感而歎曰。此我本師。現在世間。說法處也。

夫舍利者何。乃一真法界。常住真心。廣大光明之體也。諸佛證之。為清淨法身。菩薩修之。為金剛心地。眾生迷之。為阿賴耶識。其不壞者。為佛性種子。名佛知見。
其眾生本具。故佛出世。特為開示。使其悟入。祖師西來。指之為心印。是知眾生。與佛無二無別。第染淨熏變之不同耳。

以眾生無明業力。念念熏蒸。故感四大五蘊。腥臊臭穢。不淨無常敗壞之身。
其不壞者。為輪迴業果。歷劫不忘。菩薩以之為定慧。熏習得意生身。調伏眾生。淨佛國土。
其不壞者。微妙功德。成就莊嚴。惟佛證之。為清淨法身。常住寂光。身土不二。其現大身。則無量光明相好。居華藏莊嚴。名實報身。其現小化。則丈六金身。示生人間。與民同患。
而眾生見者。但見緣生之佛。不見法身真體。將顯法化無二。無常即常。故入般涅槃。而留舍利。攝受眾生。名力持身。以示金剛不壞法身常住世間。本無生滅去來之相。故所現光相。種種瑞應。不可思議。

隨眾生心。感而應現者。即法身應機說法。以離言三昧。直指眾生本有佛性。欲令見者。當下了悟自心。頓見法身不生滅性。此與靈山踞座。末後拈花。有何異哉。

故佛出世說法。無非指示此一大事。而於法華一會。開示眾生佛之知見。以此「知見」。即法身慧命。故云。此經在處。應以七寶起塔。況佛知見。
又為文字所障。至若諸祖直捷示人。而形於棒喝譏呵怒罵之間。而人又以機鋒目之。將謂別有玄妙。故悟之者希。
今者親見法身。如來覿面。為說不生滅法。而人不悟諸己。概以光明瑞相視之。誠謂當面錯過矣。可不哀哉。

嗟夫。吾人沈淪多劫。流轉生死。今者何幸何緣。一遇希有難遭之事。猶自迷頭認影。豈不上負真慈。自昧本有。可不為之大哀歟。

佛於法華會上。自說法身壽量。常住不滅。此但託之空言。未有若此。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者。惟普賢以十大願 顯示法身。乃曰。
請佛住世。勸轉法輪。常隨佛學。之三者。義昭於此。

初「僧會」至長干。吳主孫權。命求舍利。期以七日。不應。展三七日。中夜猶不應。「會」稽首哀請曰。
佛以慈悲為心。苟不應。則使此方眾生。斷滅佛種矣。於是痛舉佛號。三稱。徧身毛孔。血汗迸灑。即聽瓶中鏗然有聲。光爥天地。啟之。則舍利宛在瓶中矣。

劉薩訶身陷地獄。將無出期。乃聽梵僧指求舍利。為懺罪地。故感寶塔從地涌出。是知
「康」為人。「劉」為己。均皆普賢勸請之意也。
若夫種種莊嚴供養。守護讚歎者。豈非「常隨佛學」者歟。
且也。佛性之在眾生。固其迷矣。若夫般若光明。常照而不昧者。發於行事。若世之忠臣孝子。志士仁人。凡所施作。致君澤民。而為不朽之事業者。豈非法身所流衍乎。

其歷代帝王。崇奉興隆者。詎非法王之利見乎。總之無一眾生。而不具有此性。故見聞隨喜。禮拜供養者。無異親承接足。即布身命。磬所有。竭內外施。而為莊嚴。特為自性受用地耳。
若夫一睹舍利。頓破無明。了悟法身。長揖生死。永出迷途者。是在上根利智。夙具聞熏。緣熟於當下者。不無其人也。
由是觀之。累代王臣。興建於前。太宰陸公。重興於昔。司馬郭公。再振於今。且託法身於毛端三昧。以見不朽。是又皆普賢願輪所持也。
理公豈佛稱空生身子為長老乎。予自信靈山一會。儼在目前。說法音聲。熾然無間。故特書此。以告見聞。隨喜禮拜供養者。不得以色相求之也。

憨山大師 夢遊集卷第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