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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6日 星期六

佛門中的鬼話連篇



佛法中所講的鬼神是輪迴六道的眾生之一。

如果將鬼話當做修行或是做事的指標,

非但對佛法無法信入,更無法證入。

現在佛門中流行鬼附身講話、流行靈媒通靈、拿著通靈鬼話或附身影片給大眾聽,

這是佛教嗎?

自古即有災難,因為資訊不發達,所以鮮少人知,現在得力於媒體,

什麼地方動一下、搖一下就天下皆知,視此為災難當藉口,要搞活動辦法會、

連要印假龍藏也成拿此當其藉口,

將不迷信者也導入迷信,將相信因果者引入鬼神附身的窠臼。

還大言不慚說:我們沒依鬼神說而行,是用佛法(造假經)的方式來解決。

這些話是在替靈媒做宣傳嗎?

佛經早說:貪心感得水災、瞋心感火災、...。

不從心念轉變、修行改習氣做起,反而造假經,以此作為解決問題的方法,

飲鴆止渴,毀壞佛門。



竹窗隨筆(三)~1--蓮池大師




殺生人世大惡



或問:「人所造惡,何者最大?」應之者曰:「劫盜也,忤逆也,教唆也。」予曰:「是則然,更有大焉,大莫大於殺生也。」或曰:「宰殺充庖,日用常事,何得名惡,而況最大?」噫!劫盜雖惡,意在得財,苟歡喜而與之,未必戕人之命;而殺生則剖腹剜心,肝腦鼎鑊矣!忤逆者,或棄不奉養,慢不恭敬,未必為阿闍楊廣之舉。況闍廣所害,一世父母;而經言有生之屬,或多夙世父母,殺生者自少至老,所殺無算,則害及多生父母矣!教唆者,惡積名彰,多遭察訪,漏網者稀;彼殺生者,誰得而詰之?則搆訟之害有分限,而殺生之害無終盡也。是故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間之大惡曰殺生。




晝夜彌陀十萬聲



世傳永明大師晝夜念彌陀十萬。予嘗試之,自今初日分,至明初日分,足十二時百刻,正得十萬;而所念止是四字名號,若六字則不及滿數矣!飲食抽解,皆無間斷,少間則不及滿數矣!睡眠語言,皆悉斷絕,少縱則不及滿數矣!而忙急迫促,如趕路人,無暇細心切念,細念則不及滿數矣!故知十萬云者,大概極言須臾不離之意,而不必定限十萬之數也。吾恐信心念佛者或執之成病,因舉吾所自試者以告。或曰:「此大師禪定中事也。」則非吾所知矣!



己事辦方可為人



古人大徹大悟,參學事畢,且於水邊林下,長養聖胎,不惜口頭生醭;龍天推出,方乃為人。故辭法席者,願生生居學地而自鍛鍊。予出家時,篤奉此語,佩之胸襟。後以病入山,久久不覺漸成叢林。然至今不敢目所居為方丈,不敢開大口妄論宗乘,蓋與眾同修,非領眾行道也,忝一日之長,互相激勸而已。諸仁者以友道待我而責善焉,幸甚!



自他二利



古云:「未能自利,先能利人者,菩薩發心。」斯言甘露也,不善用之,則翻成毒藥。試反己而思之:我是菩薩否?況云發心。非實已能也。獨不聞自覺已圓,復行覺他者,如來應世乎?或謂:「必待已圓,而後利他,則利他終無時矣!」然自疾不能救,而能救他人,無有是處。是故當發菩薩廣大之心,而復確守如來真切之訓。不然,以盲引盲,欲自附於菩薩,而人己雙失,謂之何哉?



殺生非人所為



虎豹之食群獸也,鷹鸇之食群鳥也,鱧獺鶿鷺之食魚蝦等諸水族也,物類之無知則然;具人之形,稟人之性,乃殺諸眾生而食其肉,可乎?是人中之虎豹鷹鸇、鱧獺鶿鷺也!雖然,虎之害不及空飛,鱧之害不及陸走,人則上而天、下而淵、中而散殊於林麓田野者,釣戈網罟,百計取之無遺餘,是人之害甚於物也。孔子曰:「仁者,人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人而不仁,是尚得為人乎?既名為人,必無殺生食肉之理矣!



祀天牛



燔牛祀天,世傳事始於上古,而歷代因之。雖以梁武帝之奉佛,然麵為犧牲,獨行於太廟而不行於南郊。史稱正月上辛,以特牛祀於天皇大帝;夫祀天配以祖,則牛亦在焉,安所稱為用麵?予不知其說也。昔沛公以太牢祀孔子,予嘗謂一太牢何足以報聖師之恩;則其不足以報上帝之恩亦明矣!而自古及今,為有國之大典,孰從而止之?悲矣哉,牛乎!何其業之深且長也一至是乎?



伏羲氏網罟



槐亭王先生謂網罟制於伏羲,蓋因獸之傷稼,設為網罟者,禦之也,非捕之也,故曰佃曰漁,皆有田字隱隱在中。槐亭此說,發千古所未發,可謂大有功於世道矣!或曰:「炎帝始為稼穡,故號神農氏;伏羲時未有稼,而網罟將奚為?」予乃用前意而廣之曰:古雖未稼,或食草木之實,猶稼也。況人畜以強弱相勝,設為網罟,使獸畏而避之,但教民遠其害,非教民食其肉也。捕而食之,後世之流弊也,非聖人意也。



浴水


京畿老辨融師嘗言:「沐浴水澄之,可以漬米炊飯。」或曰戲言也,或曰有激之言也。予以為不然,蓋實語耳。予昔附糧舶至丹陽,連艘十餘里,首尾相踵,而河狹水淺,浣衣者恆於斯,濯足者恆於斯,大小便利者恆於斯,穢且甚矣,然用之以煎煮炊爨者,亦恆於斯,非大富貴人,罕有登崖覓井汲泉者。河水浴水奚別焉?耿恭被圍絕水,絞馬糞汁而飲之。而口外有炒米店四十里,候天雨為飲,穿井數十丈不得水。嗟乎!餓鬼之鄉,積劫不聞水名;為僧者,今處清溪流泉之所,茶湯灌浣,事事如意,更復一月八浴猶以為少,一月十五浴猶以為少,何不知慚愧,乃至於是!



僧宜節儉



張子韶自做秀才時,至狀元及第,位登樞要,而麤衣菲食,無玩好器物,其筆亦用殘禿者。胡克仁居官,茹蔬終身,眠一紙帳。彼乃現宰官身,行比丘行,況身是比丘者乎?佛制頭陀比丘,行乞為食,糞掃為衣,塚間樹下為宿,今處於眾中,檀越送供,衣足矣,食足矣,安居於蘭若矣,更求佳麗,可乎?一缽四綴,一緉鞋三十年,古德之高風未墜也。吾為是慚愧自責,而併以告夫同侶。



僧拜父母



佛制出家比丘不拜父母,而王法有僧道拜父母之律。或問:「依佛制則王法有違,遵王法則佛制不順,當如之何?」予謂此無難,可以並行而不悖者也。為比丘者,遇父母必拜,曰:「此吾親也,猶佛也。」為父母者,當其拜,或引避,或答禮,曰:「此佛之弟子也,非吾子也。」寧不兩盡其道乎?



年少閉關



閉關之說,古未有也,後世乃有之,所以養道,非所以造道也。且夫已發菩提大心者,猶尚航海梯山,冒風霜於百郡;不契隨他一語者,方且挑包頂笠,蹈雲水於千山。八旬行腳,老更驅馳;九上三登,不厭勤苦。爾何人斯,安坐一室,人來參我,我弗求人耶?昔高峰坐死關於張公洞,依巖架屋,懸處虛空,如鳥在巢,人罕覯之者;然大悟以後事耳!如其圖安逸而緘封自便,則斷乎不可。



八旬行腳



古有頌云:「趙州八十猶行腳,祇為心頭未悄然,及至歸家無一事,始知虛費草鞋錢。」今人不思其前二句,而執其末句,謂道在目前,行腳徒勞耳,而引不越嶺不出關者為證。噫!幸自反觀,已歸家否?無一事否?有如尚滯半途,匆匆多事,則何但八旬,直饒百歲千歲,乃至萬歲,正好多買草鞋,遍歷天涯,未許駐足在。



講宗



宗門之壞,講宗者壞之也。或問:「講以明宗,曷言乎壞之也?」予曰:經律論有義路,不講則不明;宗門無義路,講之則反晦,將使其參而自得之耳。故曰:「任從滄海變,終不為君通。」又曰:「我若與汝說破,汝向後罵我在。」今講者翻成套子話矣!西來意不明,正坐此耳。



教人參禪



參禪人之誤,教參禪者誤之也。或問:「教人參禪,是欲起直指之道於殘燈將燼之日,曷言乎誤之也?」予曰:「道雖人人本具,而亦人人所難,苟非利根上智,卒莫邊岸,奈何概以施之。譬如募士者,得孱孱懦怯,僅可執旗司鼓;而授之以朱亥之鎚、雲長之刀、典韋之戟,其不振掉而顛蹶者幾希矣,安望其有斬將擒酋、攻城破壘之功乎?其或自亦纔離上大人丘乙己,而教人以制科文字,亦舛矣!」或問於子何如?答曰:「老僧正讀上大人未熟在。」



肇論



空印駁肇公物不遷論,予昔為之解,今復思之:空印胡由而為此駁?其由有二:一者不察來意,二者太執常法。不察來意者,若人問物何故不遷,則應答云:「以性空故。」今彼以昔物不至今為物遷,而漫然折以性空。性空雖是聖語,然施於此,則儱統之談,非對機破的之論也,得無似作文者,辭句雖佳而不切於本題者乎?太執常法者,僧問大珠:「如何是大涅槃?」珠云:「不造生死業。」此常法也。又問:「如何是生死業?」珠云:「求大涅槃是生死業。」在常法,必答以隨妄而行是生死業矣,今乃即以求大涅槃為生死業,與肇公即以物不至今為不遷意正同也,故無以駁為也。又空印謂圭峰不當以達磨直指之禪為六度之一。圭峰何處有此語?其所著禪源詮云:「達磨未到,諸家所解,皆是四禪八定之禪。南嶽天臺所立教義雖極圓妙,然其趨入門戶次第亦只是前之諸禪。唯達磨所傳,頓同佛體,迥異諸門。」其說如此明顯,而曰以直指禪為六度禪,則吾所未諳也。雖然,空印駁肇公之論不遷,呵圭峰之議初祖,則誠過矣;至其謂圭峰不當以荷澤為獨紹曹溪,天臺門下所論或多不出於大師之口,此二說者確論也。



華嚴論疏



或問:「肇論已聞命矣,又一居士力詆清涼者,何如?」予謂:「彼居士惟崇棗柏之論,其詆清涼者,言不當以信解行證分裂全經,大失經旨。不思經開信住行向地等,其分裂也抑又甚矣;然則佛亦非歟?夫行布圓融,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必去行布,則圓融何物?因該果海,果徹因源,則先後同歸,首尾一貫,無縫無罅,何處覓其分裂也?況論有論體,疏有疏體。發明大意,莫尚乎論。委曲發明,窮深極微,疏鈔之功不可思議。二大士者,皆羽翼華嚴之賢聖,不可得而軒輊者也。」予嘗有書達居士,居士不答,未知其允否,因記之。



評議先賢



予既敘肇論、雜華二事,或曰:「先賢不可評議乎?」予曰:非然也。今人未必不如古人,昔有是言矣。然吾嘗思之,三百篇多出於郊野閭閻之歌詠,而後人以才華鳴世者不能及;六群比丘,聖眾所不齒,而賢於佛滅度後馬鳴龍樹。則古人何可輕也?空印之評,其太過者,止在物不遷及圭峰論達磨兩處耳,非譏貶清涼者比也。吾見有叱辱溫陵者;罵詈長水者;崇尚天臺,則盡毀諸家,無一可其意者;勘妙喜為未悟者;藐中峰為文字知識者;又其甚有謂六祖不及永嘉,而遭其挫折一上者,是安可以不辨也?嗟乎!古人往矣,今人猶存,吾何苦為過去者爭閒氣,而取見存者之不悅乎?顧理有當言,不容終嘿者,餘非所恤也。



遊名山不願西方



遊五臺者曰文殊在,遊峨嵋者曰普賢在,遊普陀者曰觀世音在;獨不曰西方極樂世界有彌陀在乎?又不曰三大士者徒仰嘉名;阿彌陀佛現在說法,親炙休光之為愈乎?又不曰跋涉三山,累年月而後到;信心念佛,一彈指而往生乎?大可歎也。



非理募化



雲棲僧約,非理募化者出院。一僧曰:「此不足禁,禁之則缺眾生福田。非理募化,雖其人自負過愆,而眾生獲破慳捨財之益;世僧假佛為名以營生,佛何曾為此輩出一禁約乎?」予曰:「子言則誠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非理募化者,瞞因昧果,施者知之,因而退心,後遂不施。安在其能破慳也?佛世有諸弟子自遠遊歸,所過聚落,望而閉戶。問故,則畏僧之募化也。因以白佛,佛乃種種呵責。何言其不禁約也?慎之哉!」



妄拈古德機緣(一)



雲棲僧約,妄拈古德機緣者出院。一僧云:「此不必禁,禁之則斷般若緣。彼謗法華者,地獄罪畢,還以謗故植緣法華,況妄拈者非謗乎?」予曰:「子言則誠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謗法華者,出地獄而植善緣;孰若信敬法華者,不入地獄而即植善緣乎?又謂妄拈非謗,而不思無知臆談皆名謗大般若。是故漫述師言者,被點簡云:『先師無此語,莫謗先師好。』彼尊師也,非謗也。錯答一轉語者,墮野狐身。彼錯也,非謗也。何二人皆成罪戾?古人一問一答,皆從真實了悟中來;今人馳騁口頭三昧,明眼人前,似藥汞之入紅爐,妖邪之遇白澤耳。若不禁止,東豎一拳,西下一喝,此作一偈,彼說一頌,如風如狂,如戲如謔,虛頭熾而實踐亡,子以為宗門復興,吾以為佛法大壞也。」



妄拈古德機緣(二)



僧不悅曰:「審如是,古德機緣,更不可開口一評量乎?」曰:「止禁妄拈,未嘗言不可拈也。二僧同起捲簾,古德云一得一失;子試評量,得失誰在?」僧無語。予曰:「昔人有言:『十回被師家問,九回答不得。』未為害,但忌無知妄談,則終無升進耳。慎之哉!」



直言



前僧欲除募化、妄拈二禁,予不允,僧去。又一僧云:「雲棲半月直言、逐日直言,適起爭端耳。除直言,乃所以為直言也。」予謂:「汝非僧乎?僧宜從佛。而佛制九旬結夏,夏滿之日,名僧自恣日、佛歡喜日,任僧舉過,更無隱諱,故名自恣;雲棲半月直言,據此也。佛喜而子獨不喜,可乎?律載僧有過,傍僧白佛,佛召本僧,種種呵責,因制為律;雲棲逐日直言,據此也。佛容其舉過,而子獨不容可乎?且世法猶云君有諍臣,父有諍子,士有諍友,故曰興王賞直諫之臣,聖主立誹謗之木,夫子以知過為幸,仲由以聞過為喜,況為僧修出世法,可不須友以成其德乎?子惡直言,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拒諫飾非,損德敗業,非小失也。慎之哉!」



心跡



包孝肅公終日正色,人以其笑比黃河清;秦會之亦罕有笑容,一破顏於溪水涸來之對。外貌雖同,而中則天壤矣!神鼎諲禪師門庭高峻,衲子非久參上士,無敢登其門;後之禪和亦有然者。臨濟德山動輒棒喝,如風如雷;後之禪和亦有然者。黃龍妙喜陞座,則詬罵諸方;後之禪和亦有然者。其同異何如哉?



僧務外學



儒者之學,以六經論孟等書為準的,而老莊乃至佛經禁置不學者,業有專攻,其正理也,不足怪也。為僧亦然。乃不讀佛經而讀儒書;讀儒書猶未為不可,又至於讀莊老;稍明敏者,又從而註釋之,又從而學詩、學文、學字、學尺牘,種種皆法門之衰相也,弗可挽矣!



僧務雜術(一)



僧又有作地理師者,作卜筮師者,作風鑑師者,作醫藥師者,作女科醫藥師者,作符水爐火燒煉師者,末法之弊極矣!或曰:「百丈大師令司馬頭陀擇地可作五百僧道場者,而得溈山,是地理家事;既而令擇溈山主人,得大祐禪師,是風鑑家事,則何如?」噫!此古聖賢為傳法利生之大機緣,非世人所測識者。而百丈司馬是何等人品,今之術士,可以藉口也與哉?



僧務雜術(二)



或曰:「雜術固非僧務,醫以全生,宜若無礙焉。」予謂:雜術亂心,則概所當捨,如其救濟為懷,則亦萬行之一端;而術倘不精,雖曰全生,反以傷生,則大為不可。近有僧行灸法者,其法和藥作餅,置艾炷於其上而燃之,云治萬病。此不知出自何書,傳自何人?夫切肌而察穴,循穴而入內,灼艾之常法也;隔餅而灸,有痛苦而無功能者也。而師行焉,弟子紹焉,不自知其業之深且重也。



周柳翁



周柳翁謂予曰:「今日釋門,須是斫三人頭,懸之槁街,而後佛法始振矣!」時某官在坐,問三人為誰?答曰:「其一某,其二某。」問其三,直答曰:「老兄是也。」某官蓋此翁平日所素厚者。問故,則曰:「公託名阿練若,而心在含元殿故也。」某官不之瞋,作而曰:「至言也。」此翁以剛直不容於時,至於僧事,亦正氣凜凜若此,可畏也,可敬也。今僧實居阿練若,而有發願,願來生作御史者,可愧死矣!



沸湯施食



有自稱西域沙門,作燄口施食法師者,其灑淨也不用水,燃沸湯于瓶,以手擎而灑之,著人面不熱。人異之,請施食者絡繹。予以為此甚不足貴也。世之號端公太保者,尚能以紅鐵鍊纏束其肢體,利鋒刃刺入于咽喉,況此沸湯特其小小者耳!夫佛制施食,本為餓鬼飲食至口即成火炭,故作甘露水真言等以滅其熱惱,使得清涼,奈何其用沸湯也?此何佛所說?何經所載?惑世誣民,莫斯為甚矣!或謂其能化沸湯為冷泉,故不必用水。審如是,則亦能化臭腐以為沈檀,而不必用香矣;化黑暗以為光明,而不必用燈矣;化瓦礫以為棗栗,而不必用果矣;化草芥以為牡丹芍藥,而不必用花矣;化泥土以為稻麥黍稷,而不必用斛食矣。今何為香花燈果斛食一一如常法具辦,而獨于灑淨一事則用沸湯乎?明理者辨之。



肉刑



肉刑起於何時,其果聖人之意乎哉?或曰:「尚書言之矣!」然言之而未詳也,抑後世欲威民者為之也?夫炮烙罪人,商紂之所以危身也;鑿人目,剝人面皮,吳皓之所以覆國也;復有沸油鹽于鼎俎,置人于中而烹之者,齊楚等君所以終至于滅亡也。而謂聖人為之乎?或又曰:「其人天且劓,周易亦言之矣!」然易經也,非律也;卜筮之書也,非刑書也。所以前民用,非所以罰民罪也。天且劓,象也,非真也。且肉刑至漢文帝而始除,萬世而下,其以文帝為非乎?以文帝為賢乎?如以為賢,則肉刑之非可知矣!雖然,帝則誠賢矣,而有遺恨焉,宮刑之未除也。嗟乎痛哉!難言也。業報之循環,不可息也。何時得見龍華之世也?



心意識



講者數輩,爭論心意識不決,予乃為稽諸古。文殊問經云:「心者聚義,意者憶義,識者現知義。」俱舍論云:「集起名心,籌量名意,了別名識。」密嚴經云:「藏是心,執我名意,取諸境界為識。」如是等說,皆小異而大同者也。永嘉云:「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茲心意識。」是故教乘中須一一究審,不可混淆。宗門直指心源,則一念不生全體現,又何必瑣瑣分別爭論為也?



制心



或問:「心念紛飛,當作何方便?」予曰:「佛言心者,制之一處,無事不辦。」或曰:「得無類告子之強制其心而不動乎?」「是不然。告子之不動心,念起即遏,遏捺令靜;今之制心,是制使歸於一處,不雜用心。則彼是灰心不起,此是用心不二;彼是豁達空,此是思惟修,兩不同途,未可並論。一處功成,則隨其所習百千三昧靡不具足,故曰無事不辦;彼之強制,只辦得一味頑定,何能有此功德?雖然,此猶是學人初做工夫方便,非為究竟。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安所云制?又安求所謂處也?」或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則全是空寂境界,卻正同於告子之不動心矣。」曰:「告子遏捺其心,使之不動;曹溪無心可動,不須遏捺,烏得同?」



禪宗淨土遲速



一僧專修念佛法門,一僧以禪自負,謂念佛者曰:「汝念佛必待生西方已,見阿彌陀佛,然後得悟;我參禪者,見生便得悟去,遲速較然矣,汝罷念而參可也。」僧莫能決,舉以問予。予曰:「根有利鈍,力有勤惰,存乎其人,則彼此互為遲速,未可是此而非彼也。喻如二人同趨寶所,一人乘馬,一人乘船,同日起程,而到之遲速,未可定也;則利鈍勤惰之說也。參禪念佛亦復如是:語其遲,念佛人有累劫蓮花始開,參禪人亦有多生勤苦不能見性者矣!語其速,參禪人有當下了悟,不歷僧祇獲法身,念佛人亦有見生打徹,臨終上上品生者矣!古云:『如人涉遠,以到為期,不取途中強分難易。』」



六祖壇經



六祖示不識字,一生靡事筆研,壇經皆他人記錄,故多訛誤。其十萬八千、東方西方等說久已辯明。中又云:「但修十善,何須更願往生?」夫十善,生天之因也;無佛出世,輪王乃以十善化度眾生。六祖不教人生西方見佛,而但使生天可乎?其不足信明矣!故知執壇經而非淨土者,謬之甚者也。



居山



古云:「大隱居廛,小隱居山。」遂有甘心汨沒於塵俗者。不知居廛者,混俗和光,鬧中得靜,有道之士則然,非初心所宜也。或曰:「永嘉謂未得道而先居山,但見其山,必忘其道,是不許居山也。」此各有說。予讚居山,為汨沒於塵俗者誡也;而永嘉所言自是正理。出家兒大事未明,千里萬里尋師訪道,親近知識,朝參暮請,豈得蒙昧無知作守山鬼乎?故知行腳在前,居山在後可也。則亦不悖乎永嘉之言也。



佛性



經言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孟子之闢告子也,曰:「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有執經言而非孟子,予以為不然。皆有佛性者,出世盡理之言;人畜不同者,世間見在之論,兩不相礙。是故極本窮源,則螻蟻螻蠓,直下與三世諸佛平等不二;據今見在,則人通萬變,畜惟一知,何容並視。豈惟人與畜殊,彼犬以司夜,有警則吠;若夫牛,即發□鑽穴,踰牆斬關,且安然如不聞見矣。犬牛之性果不齊也,而況於人乎?萬材同一木也,而梧檟枳棘自殊;百川同一水也,而江湖溝渠各別。同而未嘗不異,異而未嘗不同者也。如執而不通,則世尊成正覺時,普見一切眾生成正覺,今日何以尚有眾生?



僧畜僮僕



僧有畜僮僕供使令者。夫出家人有弟子可服役,奚以僮僕為?或曰:「弟子為求道而來,非執役人也。」噫!夫子之適國也,一則曰冉有僕,一則曰樊遲御;淵明之赴友人召也,一門生二子舁其籃輿。後世圖而繪之,以為高致。今出家為僧,乃寵愛其弟子,如富貴家兒,而另以錢買僮僕供爨負薪張傘執刺,末法之弊一至是乎!



文文山



文山六歌,有「來生業緣在,骨肉當如故」之句,是信有三世矣。特不知宿業因緣之至也,則聚為一家;宿業因緣之畢也,則散為歧路,如鳥宿林,天明而為東西南北鳥矣,安保其如故也?文山節義才學表表百世,而此言乃似七月七日長生殿語,則未嘗留心內典之故也。惜哉!



出家四料簡



有在家出家者,有出家在家者,有在家在家者,有出家出家者。處於族舍,具有父母妻子,而心恆在道,不染世塵者,在家出家者也。處於伽藍,無父母妻子之累,而營營名利,無異俗人者,出家在家者也。處於俗舍,終身纏縛,無一念解脫者,在家在家者也。處於伽藍,終身精進,無一念退惰者,出家出家者也。故古人有身心出家四句,意正如此。雖然,出家出家者,上士也無論矣;與其為出家在家者,寧為在家在家者。何以故?袈裟下失人身,下之又下者也。



時光不可空過(一)



世人耽著處,不捨晝夜。曰:「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耽賞翫也。「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耽麴蘗也。「野客吟殘半夜燈」,耽詩賦也。「長夏惟消一局棋」,耽博弈也。古有明訓曰:「是日已過,命亦隨減,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今出家兒,耽麴蘗者固少,而前後三事或末免焉。將好光陰驀然空過,豈不大可惜哉?



時光不可空過(二)



先德示眾云:「汝等出家,未曾立腳得定,忽已過三四十年矣!」我等聞此真懇痛切之語,所當心戰而毛豎者,乃有都將青春壯色,勤勤作有為事業。或奔南走北,曰我參禮名山;或裝塑修造,曰我興崇三寶;或聚眾起會,曰我助揚法化。此雖名色亦皆好事,非上所云賞翫麴蘗等比,而其為空過一也。一朝猛省前非,忽已龍鐘衰朽,悔無及矣!故曰:「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嗚呼!更有終身安然而不傷悲者。



蔬食上賓



一貴人齒高而爵尊,有上賓至,留飯。賓意其盛饌也;則糲飯及菜羹一器而已,無兼味。賓大嘆服。今富家待客,烹炮煎炙羽毛鱗介等種種眾生,大非也。或難曰:「易言大烹以養聖賢者,何也?」噫!獨不聞二簋可用饗,亦易之明示乎?而僧家雖不宰殺,素饌多品,亦非所宜也。或又難:「盂蘭盆盡世甘美,以供賢聖僧者,何也?」噫!獨不聞貧母以殘汁奉辟支而感生天之福,亦內典之明示乎?在心不在物故也。



李卓吾(一)



或問:「李卓吾棄榮削髮,著述傳海內,子以為何如人?」答曰:卓吾超逸之才,豪雄之氣,吾重之。然可重在此,可惜亦在此。夫人具如是才氣,而不以聖言為量、常道為憑,鎮之以厚德,持之以小心,則必好為驚世矯俗之論,以自娛快。試舉一二:卓吾以世界人物俱肇始於陰陽,而以太極生陰陽為妄語。蓋據易傳,有天地然後有萬物,而以天陰地陽、男陰女陽為最初之元本,更無先之者。不思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同出夫子傳易之言,而一為至論,一為妄語,何也?乃至以秦皇之暴虐為第一君,以馮道之失節為大豪傑,以荊軻聶政之殺身為最得死所;而古稱賢人君子者,往往反摘其瑕類,甚而排場戲劇之說,亦復以琵琶荊釵守義持節為勉強,而西廂拜月為順天性之常。噫!大學言:「好人所惡,惡人所好,災必逮夫身。」卓吾之謂也。惜哉!



李卓吾(二)



或曰:「子以成敗論人物乎?」曰:「非然也。夫子記子路不得其死,非不賢子路也,非不愛子路也。行行兼人,有取死之道也。卓吾負子路之勇,又不持齋素而事宰殺,不處山林而遊朝市,不潛心內典而著述外書,即正首丘,吾必以為倖而免也。雖然,其所立遺約,訓誨徒眾者,皆教以苦行清修,深居而簡出,為僧者當法也。蘇子瞻譏評范增,而許以人傑,予於卓吾亦云。」



中庸性道教義



妙喜以中庸性、道、教,配清淨法身、圓滿報身、千百億化身,體貼和合,可謂巧妙。細究之,則一時比擬之權辭,非萬世不易之定論也,作實法會則不可。何也?彼以仁義禮智言性,豈不清淨,然非法身纖塵不立之清淨也。彼以事物當然之理言道,豈不圓滿,然非報身富有萬德之圓滿也。彼以創制立法化民成俗為教,豈無千百億妙用,然一身之妙用,非分身千百億之妙用也。大同而小異,不可以不察也。或曰:「仁義禮智,孟子之言也,中庸止言天命而已。」予謂至誠能盡其性,而繼之以寬裕溫柔十六字,非仁義禮智而何?故曰孟軻受業子思之門人也,不可不察也。



趙清獻



公嘗自言晝之所為,夜必焚香告天,不敢告者則不為也。吾以為如是之人乃可學道。後得法於蔣山泉禪師,有「一聲霹靂頂門開,喚起從前自家底」之句,以如是精誠之心地而參扣自心,其得悟非偶然也。若夫身雖歸佛,心不合天,止是遊戲法門而已。



經債



烏鎮利濟寺,有僧師徒二人,俱稱謹厚。託以經懺者日益眾,因致饒裕,而吝嗇,不自享用,亦不布施。後得疾,族人迎歸調治。俄而謝世,平生積貯盡為族有。十年後,現夢於所親曰:「經懺未完者,陰府考較甚急,苦不可言。人世所傳,閃電光中認字讀還,信不誣也。」筆之,以誡夫應緣者。



淨土壽終



或問:「第二願云:『國中天人壽終,更無生三惡道者。』則有生有死,特不墮落耳,何謂生彼國者皆無量壽?」曰:「後不云乎?『國中天人壽皆無量,除其本願,願出度生者。』十疑論亦曰:『生彼國土,得無生忍已,還來此世救苦眾生。』則悲願行化,非此土死生比也。」



龍舒往生



或問:「居士臨終立化,其往生之祥,昭灼如是,而所輯大彌陀經不免抄前著後、抄後著前,此一失也。又宋景濂謂居士於金剛經不用昭明三十二分,無論矣,亦不依天親無著所定,而另為品第,此二失也。似於觀經讀誦大乘往生正因未協,而立化者何?」答:「此雖有過,然其平日念佛求生至真至切、至誠至篤,自利利他,功德非細,小疵不足掩其大善。尚有帶業往生者,何疑於龍舒?或其品位不能與上上流,則未可知矣。」



直受菩薩戒



予著戒疏發隱中,言必先受五戒、十戒、二百五十戒,然後受菩薩十重四十八輕戒。有講師憤然不平曰:「何以不教人直受菩薩戒,而迂曲如是?佛記末法中,有魔王混入吾法而壞吾法,今其人矣!」予不答。講師卒,其徒理前語,欲集諸僧諸宰官居士等,設大會而作辯難。予亦不答。有代予答者曰:「無以為也。不觀彼所引菩薩善戒經乎?經云:『譬如重樓四級,自下而上,次第歷然,不可躐等;受戒亦然。』經語也,無以為也。」其人乃止。



刑戒



大長者呂叔簡作刑戒,鄒南皋先生梓之,予跋之。茲傳聞一事甚奇:某官者,素酷暴,動輒行笞數十下,酸楚之聲震地,若罔聞者。有道人排闥入,直立廳事,瞋目而指之。某官大怒,呼左右極力笞之。忽後堂大叫公子為鬼擊,幾斃。某官張皇退堂入內,則其子自言:「若有鬼神巨箠箠我,皮破肉爛,血漬雙股,痛不可忍。」急遣人至廳,被笞人已失所在。乃號咷大哭,舉身自擲,頭面皆損。噫!彼道人者,其天神乎!人皆有父母,人之子,己之子,均子也,奈何己子如珍,他子如草,於心安乎?又一尊官愛幼子,每日令屠者進一豬胃,胃瘦則大怒,笞責屠,傷重,調治兩月乃愈。有居家嚴刑以待婢僕,亦復如是。愚謂刑戒一書,當布之四方、傳之百世可也。



不願西方(一)



或問一僧:「公願生西方否?」曰:「吾不願也。乃所願,來生著綠袍,一妻一妾而處室也,此即吾之極樂國也。」問者嘿然。以告予,予謂人各有志,志在富貴,何西方之為?雖然,富貴雖非道人美事,而亦須修頑福以得之。倘不修福,未必得為綠袍郎,而或作綠衣人也;未必配淑女於名門,而或納六禮於齊人也。猶未也,倘有業焉,且不得為綠衣人,而或為金衣公子之流,事未可知也;且不得納禮於齊人,而或依棲於圉人、校人、庖人,事未可知也。猶未也,倘業重焉,金衣或變而為赤牒焉,事未可知也;圉人校人庖人或變而為阿旁焉,事未可知也。悲夫!


不願西方(二)


又問一僧:「公願生西方否?」曰:「吾不願,亦不不願。東方有佛吾往東方,西方有佛吾往西方;南北上下,亦復如是。吾何定於西方也?」又問一僧:「公願生西方否?」曰:「八金剛抬我過東方吾不來,四天王抬我過西方吾不去。吾何知所謂東西也?」合而觀之,前之一人,汨沒於五濁者也;此二人者,一則隨生,一則無生。雖然,曰隨生,未必其真能作主而不被業牽也;曰無生,未必其真得無生法忍而常住寂光也。如未能,則戲論而已。又未能,則大言不慚而已。難矣哉!


平侍者


平侍者久侍太陽,稱有悟入。奈何於後首創異議,徙太陽之塔,出其遺體,行破腦之慘毒,生報虎口,死入泥犁。則知其悟處,不過依稀見解、得少為足而已,何有真悟徹人而反作此大逆不道之事乎哉?淺解當悟,禍至此極,可戒也。


四果


紫陽真人謂四果人奪舍投胎,身有敗壞,不免離一舍入一舍。故其言曰:「若解降龍并伏虎,真金起屋幾時枯也。」夫初果七返生死,二果名一往來,猶可以胎論;三果已名不來;而四果則見思惑盡,不受後有,三明六通,號阿羅漢,又何用奪舍為?紫陽仙學超越倫類,悟真諸書多談理性,而為此言,似於內典未甚精究耳。噫!真金起屋,特不枯耳,寧思金不度火也與哉?


遺教經


世人臨終,為言以示子孫,謂之遺囑,而子孫執之以作憑據,世守而不變者也;況三界大師,四生慈父,說法四十九年,最後之遺囑乎?為僧者,所當朝誦暮習,師授徒傳,終身奉之而不可一日廢忘者,乃等之以童蒙之書,置之閒處,不復論究,豈非如來之逆子,佛法之頑民也哉?


四十二章經(一)


四十二章經譯於騰蘭二師,更無再譯。今世傳二本,大同而小異,餘不必論。但其較量設供優劣,藏本則始於凡夫,而終於化其二親;守遂師解本,則始於惡人,而終於無修無證者。考其文義,藏本頗為未安,遂本文義俱暢。藏本又云飯辟支佛不如化其二親,何又言飯善人功德最大?既功德為最,何又云飯善人不如飯一持五戒者?前後文義自相矛盾。又曰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二親。夫辟支佛約不及二親,又何況天地鬼神也?而遂師必無自撰佛經之理,其本必有所自,故知流通藏外者未必無善本,而不必全執藏本以為折衷也。予著梵網發隱,亦得一本於古寺中,與天台疏文符契,於藏本反有參差處,發隱凡例中已申明之,今更為專憑藏本者告云。


四十二章經(二)



昔有南都僧某者,以四十二章經來武林。按古例,乞諸士夫各書一條勒石。予兄時以養親居家,書付之。踰年,有販其本至杭者,則別易一顯宦名矣。又數年,吾兄忽有南通政之命,於書肆得前本,則復易兄名矣。因感歎其事,為詩梓之集中,有「紗籠事非謬」之句。予為兄言:「僧則誠鄙矣陋矣,獨不聞翟公榜門杜客語乎?客固不足言,而公亦失厚道矣!」兄謂予:「子之言是也。」遂鏟去。噫!僧何苦不汲汲辦己躬下事,奔走貴人之門,作閒家具,貽笑於時人也。嗟夫!


五條衣


予初出家時,見五條衣,皆另作簡便小巧者,略按五條大意而已。蓋此原名作務衣也,今悉照七條二十五條之式,雖不失方袍古制,而大有不便。搭此衣止可坐禪諷經禮佛,何堪執作運勞,則五條衣成七條用矣。夫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必執反古以為高,則書契既立之後,而復為結繩;桌椅既具之後,而復為席地,曰吾復古也,可乎?今世有碗箸矣,而食必用缽;又匙不便,更參之以箸,尤為可笑。夫缽存之,不忘佛制可也,而不必泥之為日用也。



禪門口訣(一)



大藏有「禪門口訣」一書,中所言類多數息法門,而兼之以下視臍輪等語,外籤標「智者大師」,而經文下既非大師又非灌頂、章安、荊溪等諸賢所記,不可信也。且大師自有大小止觀正文,末後略舉治病一門,與此相似,蓋防身之小法,非學佛之大道也。乃高題口訣,而借重大師,黃冠道流遂據此以印證己法,乃曰:「此大師親口密傳之秘訣也。」而淺識者,便謂佛法盡在乎是,則其害大矣!豈知禪門亦原無口訣之說乎?不得不辯。



禪門口訣(二)



或問禪門信無口訣乎?曰:佛法正大光明,一人演之,而百千萬億人天之所共聞也,何口訣之有?無已,則有一焉:夫一言二言簡而義精者,斯之謂訣;連篇累牘,牽枝而引蔓者,非訣也。是故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者,金剛經之口訣也。惟一乘法,無二無三者,法華經之口訣也。成就慧身,不由他悟者,華嚴經之口訣也。執持名號,一心不亂者,彌陀經之口訣也。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者,十六觀經之口訣也。不此訣之信,而信他訣者,舍墦璵而執碔砆者也。



念佛不見悟人



或問參禪得悟者相望於冊,念佛得悟者何寥寥其未聞也?噫!蓋有之矣,子未之見也。且參禪人得理之後,終不曉曉以自鳴也;龍天推出,然後聲振一時,而名垂後世。彼曹溪佩黃梅之心印,苟不失口於風旛,一獵人之守網夫而已;清素受慈明密記,苟非邂逅於荔枝,一叢林之閒老漢而已,子何自而知之?況實心念佛者,志出娑婆,精求淨土,念念如救頭然,即其悟本性之彌陀,了惟心之極樂,若終身隱而不出,子亦烏得而知之也?凡上上品生者,皆得悟人也,往生傳不可不讀。



為僧宜孝父母



有為僧不孝父母者,予深責之。或曰:出家既已辭親割愛,責之則反動其恩愛心矣!曰:惡是何言也?大孝釋迦尊,累劫報親恩,積因成正覺。而梵網云:戒雖萬行,以孝為宗。觀經云:孝養父母,淨業正因。古人有作堂奉母者,擔母乞食者,未嘗以恩愛累也,奈何於親割愛矣。而締交施主,不絕餽遺,畜養弟子,過於骨肉,是無親而有親,出一愛而復入一愛也,何顛倒乃爾!且己受十方供養,飽暖安居,而坐視父母之饑寒寥落,汝安則為之。



雷霆



蘇明允曰:「叛父母,褻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盡擊此輩也,然有時而不測也。」明允此言,欲使為惡者懼,而漏網雷霆之擊者亦眾矣,終不能使之懼也。然為惡受報,蓋亦多途,有生惡疾而死者,有犯刑憲而死者,有遭虎狼而死者,有死於水溺者,有死於火焚者,有死於刀斧者,有死於砒鴆者,有死於牆崩石壓者,其為報一也,殺人以挺與刃之類也,豈必其盡擊於雷霆乎?況復有現生受報者,有來生受報者,有身報於陽世者,有魂報於冥司者,毋曰不擊於雷霆,而遽稱漏網也。



真友



中峰大師警策有「參禪必待尋師友,敢保工夫一世休。」又曰:「縱饒達磨與釋迦,擬親早已成窠臼。」此醒糊至妙之言也,然不可聞於下士也。執此言而自用自專,不復知取友之益,則翻成毒藥矣!取友非難,得真友為難。飲食財帛相徵逐者惡友也;善相勸、惡相規者好友也;開我以正修行路,示我以最上乘法、為我燈、為我眼、為我導師、為我醫王者,真善知識友也,不可一日而遠離者也。



學貴專精


古人為學,有三年不窺園者,有閉戶不踰檻外者,有得家書,見平安二字,即投水不展視者,庶幾乎專精不二者矣!而為僧者學出世法,反以世事亂其心乎?吾輩觀此,當汗顏悚骨,而惕于中矣!



傳燈


傳燈錄所載諸師,如六代相承、五燈分燄諸大尊宿,皆天下古今第一流人物,所謂「始知周孔外,別自有英豪」者是也,豈易言哉?而今人或得一知半見,或得些少輕安,便自以為大悟大徹;而無眼長老又或以東瓜印子印之,一盲眾盲,非徒無益而有害,可勝悼歟!



劉公真菩薩人



劉公諱寬,其治郡也,有過者以蒲鞭示辱。夫人欲試其怒也,使婢故以羹污朝衣,公但曰:「羹爛汝手乎?」終不怒。即此二事,知其真菩薩人,不可企及。且今之治民者,用格外之嚴刑尚不能折獄;蒲鞭而民自化之,非大威神力何以至此?今御下人,小不如意,動輒加刑;羹污朝衣,反恤之而不責,非大慈悲力何以至此?臨朝逼迫,而乃從容易衣,心不動搖,非大禪定力何以至此?火宅中具如是操略、如是器量,勝出家兒蒲團上三十年工夫矣!吾輩觀此,可不愧乎?可不勉乎?



續原教論



國初翰林待詔沈士榮居士作續原教論,其「詳品名儒學佛」一篇,備舉唐宋諸君子,如白香山、蘇內翰,以至裴丞相、楊大年等諸公,禪學淺深,最為精覈。其言曰:「即裴楊諸公,不云無悟入,而保養受持則未可知也。豈有身居名利之場,又非果位菩薩,而能無細惑流注者哉?」遊戲法門者固不必論矣,我輩身為出家兒者,試靜思之。



三賢女



內人在道稱賢者,吾目擊三人焉:一曰出家尼嚴姓者,清修苦行,終身不干謁富貴家。一在家趙姓者,手書華嚴經八十一卷。一在家朱姓者,勸其夫休罷漁業,投身水中。夫末法僧尼,多遊族姓;苦行終身,誰似嚴者?募化書經,或昧因果;自力自書,誰似趙者?為救眾生,不顧身命,終化其夫,誰似朱者?吾謂此三內人,三丈夫也,三大丈夫也。



施食師



燄口施食,啟教於阿難,蓋瑜伽部攝也。瑜伽大興於唐之金剛智、廣大不空二師,能役使鬼神,移易山海,威神之力不可思議。數傳之後,無能嗣之者,所存但施食一法而已。手結印,口誦咒,心作觀,三業相應之謂瑜伽,其事非易易也,今印咒未必精,而況觀力乎?則不相應矣!不相應,則不惟不能利生,而亦或反至害己。昨山中一方外僧病已篤,是晚外正施食,謂看病者言:「有鬼挈我同出就食,辭不往。俄復來云:『法師不誠,吾輩空返,必有以報之。』於是牽我臂偕行。眾持撓鉤套索云:『欲拽此法師下地。』我大怖,失聲呼救,一時散去。」越數日僧死。蓋未死前,已與諸鬼為伍矣;向非驚叫,臺上師危乎哉!不惟是耳!一僧不誠,被鬼舁至河中欲沈之;一僧失鎖衣篋,心存匙鑰,諸鬼見飯上皆鐵片,遂不得食;一僧曬氈衣未收,值天雨,心念此衣,諸鬼見飯上皆獸毛,遂不得食,各受顯報。又一人入冥,見黑房中有僧數百,肌體瘦削,顏色憔悴,似憂苦不堪之狀。問之,則皆施食師也。施食非易易事也,信夫!



講法師



或謂:「講法師有化物之功,無交鬼神之責,其寡過矣乎!」曰:「殆有甚焉!施食,一法耳,一法猶易精:經論繁多,一一而欲精之亦難矣!故古人業有專攻,如恭法華善華嚴之類是也。今則無經不說,無論不宣,其果超越於先哲乎?遂有師承無自,而臆見自用者;有好為新說,而妄議前賢者;有略加銷釋,而全無發揮者,皆未免於過也。必其精研有素,博學無方,惟以明道為懷,不圖利養於己,庶幾有功而無過耳。」或又謂:「智者云:『為利弘經,亦恆有菩薩之名』者,何也?」噫!此為具菩薩之大悲,而未臻菩薩之實行者言也,非為貪利者言也。不察此意,幾許誤哉!



一蹉百蹉



古云:「今生若不修,一蹉是百蹉。」一之至百,何蹉之多直至於是?經言離惡道得人身難,得人身逢佛法難;然而逢念佛法門,信受為尤難也。如經所言:蟻子自七佛以來未脫蟻身,安知何日得人身?又何日逢佛法?又何日逢念佛法門而信受也?何止百蹉,蓋千蹉萬蹉而無窮也。傷哉!



禁屠



世人廣殺生命,以供朝夕,備宴賞,奉祭祀,皆謂理所當然。既其當然,則何為旱乾水溢而官禁屠宰,然後知屠宰之為非也?雖然,旱災而小霑,水災而少霽,已彘肩羊肘高懸市井矣!又杭俗祈禱觀音大士,必請至海會寺,而滿城宰殺,誠意何在?深可怪嘆!倘其時時戒殺,戶戶持齋,必能感召天和,雨暘時若,田禾豐穰,海宇清寧,葛天無懷之風再見于今日矣;奈何習俗相沿不可救也,哀哉!



畜魚鶴



世俗畜小金魚者飼以蟣蝦,畜鶴者飼以細魚。飼鶴則一食動以百計,飼金魚則一食動以千計,積日而月,積月而年,殺業無邊矣!夫養蠶也,孳生六畜也,為飽暖而造此殺業也;魚與鶴,供一翫視而已。嗟乎!是亦不可以已乎?



今日方閒



吾杭有魯姓者,忘其名,人以其面痲也,稱魯痲子。中年謂其子曰:「吾婚嫁事畢,爾曹亦能自立矣,吾將求閒。」於是備棺槨,凡魂轎明旌鼓樂皆悉營辦,諸子衰絰執杖引棺,己肩輿隨後,至西湖之別墅,置棺中庭,遣諸子歸。榜其門曰:「今日方閒,至死不入城墎。」嗚呼,亦達矣!夫俗士具有家緣,其忙宜也,脫忙而曰「今日方閒」;出家者本閒也,乃勞形苦志,奔利趨名,終日營營而不知休息者,當榜曰「今日方忙」,可也。



入胎



經言入胎皆在十月之先,而世間傳聞者,皆臨產之時死彼生此。有供僧山中者,忽見僧直入內室,俄報坐草生子,急往山中探之,則僧已入滅矣。與經言不合,何也?蓋入胎於十月之先者其常,而臨產入胎者千萬中之一二也;世人惟見一二,而不見千萬故也。然早入胎不見現形者何也?或臨產入者能現,而早入不能現也,經無明文,不敢妄為之說。眾生入胎不可思議,以俟夫天眼聖人決焉。



護法



人知佛法外護付與王臣,而未知僧之當其護者不可以不慎也。護法有三:一曰興崇梵剎,二曰流通大教,三曰獎掖緇流,曷言乎慎也!護剎者,梵剎果爾原屬寺產,豪強占焉,奪而復之,理也。有如考諸圖籍,則疑似不明,傳之久遠,則張王互易,以勢取之,可乎?喜捨名為吉祥地,力不敵而與者謂之冤業藪。若僧惟勸化有力大人,以恢復舊剎為大功德主,而不思佛固等視眾生,如羅侯羅殃民建剎,即廣踰千頃,高浚九霄,旃檀為材,珠玉為飾,佛所悲憐而不喜者也。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一也。護教者,其所著述,果爾遠合佛心,近得經旨,贊嘆而傳揚之,理也。有如外道迂談,胸臆偏見,過為稱譽,可乎?若僧惟乞諸名公作序作跋,而不思疑誤後學,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二也。護僧者,其僧果爾真參真悟,具大知見者,尊而禮之,實心實行,操持敦確者,信而近之,理也。有如虛頭禪客,下劣庸流,亦尊之信之,可乎?若僧惟親附貴門,冀其覆庇,而綿纊錦繡,以裹癰疽,祇益其毒,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三也。是則王臣護法,而僧壞法也,悲夫!



儒者闢佛



儒者闢佛,有跡相似而實不同者,不可概論也。


儒有三:有誠實之儒,有偏僻之儒,有超脫之儒。誠實儒者,於佛原無惡心,但其學以綱常倫理為主,所務在於格致誠正修齊治平,是世間正道也。即佛談出世法自不相合,不相合勢必爭,爭則或至於謗者,無怪其然也,伊川晦菴之類是也。


偏僻儒者,稟狂高之性,主先入之言,逞訛謬之談,窮毀極詆,而不知其為非,張無盡所謂「聞佛似寇仇,見僧如蛇蠍」者是也。


超脫儒者,識精而理明,不惟不闢,而且深信,不惟深信,而且力行,是之謂真儒也。雖然,又有遊戲法門,而實無歸敬,外為歸敬,而中懷異心者,非真儒也。具眼者辨之。



居士搭衣



圓頂方袍,則知三衣,僧服也;髮其首而僧其衣,非制矣。古人謂反有罪愆,而著為成訓。世人不察,僧亦不言,可嘆也。予少時見昭慶戒壇受優婆塞優婆夷戒者咸著三衣,蓋沿習為風,而不知其非也。此非在家者之過,出家僧不以明告,而惟順人情以致此也,故表而出之。



宿命



世有偶知宿命者,非必得道者之宿命通也,古今蓋屢有之。總戎楊君為予言:亡兄年十三四時,忽作北人語云:「平日只管道南方好,南方好。」展兩手云:「今生此處來得好,來得好。」問之,則曰我山東某處紅廟僧也。老總戎以為妖,欲撲殺之,遂不敢言。踰年而卒。昔靈樹世世為僧不失通;雲門三生為國王,因不知宿命。豈雲門之賢不及今人乎?故曰偶爾不昧,非通也。今為僧念念在世法中,入胎出胎,安能更記憶前事?求生西方自應汲汲矣。



龍眼



宗伯陸公壽九十七而嗜龍眼,龍眼遂價貴一方。又吾鄉一老叟,壽踰宗伯六載而嗜蒸豚。二老母,一嗜米飲,一嗜川椒,壽俱九十以上,旁觀者復效法之。又一老人,清晨服蜜湯一杯;倘其永壽,而諸蜂乏食矣!嗟乎!攝生雖君子所不廢,而死生有命,聖謨洋洋。故夫子僅登古稀,豈其養生之無物;顏淵早夭三十,將無簞食以傷生。而有耄耋期頤,負販於道路者,曾饘粥之不繼者也。則知宗伯以積德延壽,龍眼何與焉,又況乎金仙氏之長生也。



燒煉



或問:「燒煉之誆騙,莫不知之,而恆中之者,何也?」先聖有言:「智者不惑。」中丹客者,智不足也。雖然,世人不足責,出家僧亦有惑之者,為可嘆也。夫世人以財為命,而丹砂可化為黃金,雖帝者亦惑於方士之說矣,故在俗家宜受其惑。而出家者不憶佛言乎:白毫相中八萬四千光明,以一分光明周給末法弟子尚不能盡,而奚事燒煉?蘇城一老僧,為興殿故,日誦法華七卷、佛號萬聲,祈丹事早成者,屢被誆騙,而不退悔。曰:「退悔則真仙不可致。」坐是宿志不回,初誠愈確,而卒無一成。夫為興佛殿故,雖屬好心,然此殿非一二萬金不可,望丹成以舉事,亦左矣!噫!以求丹之心求道,以養丹客之費供事天下善知識,以鼎新佛殿之精誠返照曠大劫來之天真佛,以七卷法華、萬聲佛號之勤苦回向西方,則不立一椽,建剎已竟;而乃用心於必不可成之役,盡敬於必不可信之人,惜哉!



南嶽誓願文



大藏有南嶽禪師立誓願文,末後言願先得丹而後得道,蓋欲留形住世,長生不死,而現世之中便得成果,不待他生。南嶽應化聖賢,若果出其口,必自有故,非凡近所測;若後人所增,則不可信,下士觀此,或起異見,是願文誤之也。神鸞焚仙經而修觀經,南嶽修丹道以求佛道,何兩不相合如是?彼南嶽止觀,於起信論增一「惡」字,而曰「具足一切善惡」,此必非南嶽之意,而後人為之者;惡字可增,今文何可遽信!其亦禪門口訣之類也夫?!



天台傳佛心印



大藏又有智者大師傳佛心印一卷。夫佛心印曰天台傳之,可也;謂天台獨傳,而達磨諸師皆不得與焉,不可也;謂師子遇害,其傳遂止,而六代傳衣俱無其事,不可也。師子之色身可害,而道不可害也;師子之說法已竟,而傳法未竟也,皆後人所為尊天台而不知所以尊也。又後人之言曰:「法華,根本也。華嚴,枝葉也。」天台何曾有是言也?又曰:「性具之旨惟一家有,非諸家所能及。」一家之說,亦何示人以不廣也?夫性具之理,見於諸經,發於諸祖,不知其幾,而獨擅一家,非天台所樂聞也。天台,聖師也,望道而未之見者也。其自處也,曰:「損己利人,止登五品。」而後人過為稱揚,失天台不自聖之心矣!合前一事觀之,故古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水陸儀文



水陸儀文,世傳起自梁武帝。昔白起以長平一坑至四十萬,罪大惡極,久沈地獄,無由出離,致夢於武帝。武帝與志公諸師議拔救之策,知大藏有水陸儀文,禱之,則光明滿堂。由此舉行,傳之後世。而今藏並無其文,金山寺之本,亦前後錯雜,不見始終頭緒,時僧行者,亦復隨意所作,各各稍殊。南都所繪上下堂像,隨畫師所傳,奉為定規,頗不的當。而敢建道場者,化募資費,累月累年始克成就,陳設繁文,以致士女老幼紛至沓來,如俗中看旗看春,交足摩肩,男女混亂,日以千計,而不免褻瀆聖賢,衝突鬼神,失多而過重,有禍而無功,多致道場不終其事而感惡報,甚可懼也。惟四明志磐法師所輯儀文,至精至密,至簡至易,精密而不傷於煩長,簡易而不病於缺漏,其本止存四明,諸方皆未之見也。予為訂正,重壽諸梓,以廣流通。雖然,亦不可易易舉、數數舉也。易則必至於數,數則自生夫易,由是疏於誠敬,多於過愆,則求福而反禍矣!幸相與慎之。



師友



越僧定公,中年出家,破衲乞食,雲行鳥飛,於名利淡如也。苦志力參「天晴日出」四句忽有省。時無大知識為之鉗鎚,有印之者,心不服,咈然去。嘗謂予曰:「今世僧誰敢印證我者?」因引釋迦如來以作印證。由是得少為足,認□作金,乃崇信羅道,註釋其所作五部六冊等書,遂為時人所呵。向使其得真師勝友,必大有成就。故知尋師訪友之功,學道者之要務。而有因無果,喪失初心,良可嘆悼!



朝海



僧俗進香南海,或有不由四明正路,而別從大洋及鱉子門,蹈不測之險者,颶風作,覆舟,溺死數十百人。嗟乎!不遠數百里、數千里,虔誠而往參謁,寧非好心,寧非善事,而至於失命,則未必其臨終正念,何如也?夫經稱菩薩無剎不現身,則不須遠涉他方;而大慈大悲者,菩薩之所以為菩薩也,但能存菩薩慈悲之心,學菩薩慈悲之行,是不出戶庭而時時常覲普陀山,不面金容而刻刻親承觀自在矣!更有投入洪濤,謂之捨身,冀菩薩為接引;及其死也,必發瞋起怨,是反成墮落,豈不哀哉?不特此耳,泰山絕頂亦有捨身崖,後賢為之築垣,大書「矜愚」二字,亦無量陰德矣!



蔑視西方



居士鮑姓者,日誦法華楞嚴,久之知解通利,遂作西方論,答客問共三篇。初一篇猶談正理,而稍稍帶言西方不足生,次二篇則甚言願生西方者之非。或勸予闢之,予憶空谷禪師謂謬人之言比於樵歌牧唱,不必與辯;今鮑所論,皆援禪門正理,易以入人,則因而疑誤眾生,退失往生之願,為害非細,不得終嘿矣!其初一篇分三等西方:一為文殊、普賢、馬鳴、龍樹諸菩薩所生之西方,二為遠公永明等諸知識、蘇子瞻楊次公等諸賢者所生之西方,三為凡庸惡人畜生等所生之西方。其說近似有理,但九品往生,經有明文,昭如日月之在中天,何須待爾別為三等?一王創制,萬國欽崇,山野匹夫另立科約可乎?其謬一也。佛明九品者,西方原無二土,而人機不同,故往生者自成其九。鮑之說,是西方原設三等之土,以待三等之人,與經不協,其謬二也。又言:「永遠諸知識諸賢者往生,實非自利,純是利他。」夫求生彼國,正為親近如來,冀求勝益,諸大菩薩且置弗論,只如蘇楊諸賢,豈皆菩薩地盡,特往極樂度生,更不自利者耶?行願品頌云:「親睹如來無量光,現前授我菩提記。」求授記非自利而何?其謬三也。又曰:「聖凡同體,迷悟而優劣暫分;返照回光,反掌而聖凡迥別。」既其返照,如何翻成迥別?又曰:「同體可乎!」自語相違,其謬四也。又曰:「毋執我相欲生彼土。」而佛顧叮嚀告誡,勸發求生,是佛教人執我相耶?其謬五也。至於第二第三篇,彌加詆毀,其謬更甚。曰:「今主法者惟以淨土為事,惟以此事為真。」則淨土是假耶?佛說淨土是誑語耶?不信有金色世界,楞嚴所呵也。鮑日誦楞嚴,而作此斷見,其謬六也。又云:「一心不亂,非執持名號,念念專注之謂也。若說執持者,有如雲布。親見數人晝夜念佛,又經幾位老善知識印過,後皆入魔罥,不可救拔。」夫執持名號,佛說也,是佛誤此數人入魔罥耶?現見不念佛而參禪亦有著魔者,何也?經言念佛往生者得不退轉,則必入聖流;佛許入聖流,鮑以為入魔罥,其謬七也。又云:「所謂一心者,乃當人本有之心,本自靈妙,本自具足,除是之外更無別法。」夫經文明說執持名號,一心不亂,何得革去上文四字而說一心?若無經文,空口高談,如是說心,亦無不可;此則金口所出,真語實語,是佛差說、鮑為改正耶?法華云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又如何解?其謬八也。又曰:「依此法修,必入邪道。」前曰入魔罥,今曰入邪道,念佛之為害如此乎?佛何不禁人念佛,而待鮑禁也?其謬九也。又云:「上古人先勸人得本,後勸往生。」夫念佛往生,原是下學而上達邊事,先上達,後下學,於理通乎?寧有先狀元及第,位登宰輔,方乃習讀六經論孟,學做舉業文字者乎?其謬十也。又云:「若佛法止此,只消一卷彌陀經足矣!只靠此經,誰不可作人天師,誰不可稱善知識?」夫法華楞嚴華嚴般若等諸大乘經,無日不誦,無日不講,有誰偏執彌陀一經而掃滅諸經耶?雖然,祇恐不曾真實專靠一經耳。專靠一經,得念佛三昧,稱善知識亦何忝乎?十一謬也。又云:「佛剎無盡,若專教人求生一剎,其餘佛剎豈不冷靜哉?」寧知盡微塵眾生皆生一剎,不見增多;盡微塵眾生無一生彼剎者,亦不減少,何冷何暖,何靜何喧,而作兒童之見、邪僻之說?十二謬也。千經萬論贊嘆西方,千望萬賢求生彼國,獨鮑一人重加毀訾,何其不懼口業也?居士初時信心虔篤,吾甚愛之;今若此,吾甚憂之。



頌古拈古(一)



或問古人皆有頌古、拈古,子獨無,何也?答曰:不敢也。古人大徹大悟之後,吐半偈,發片言,皆從真實心地大光明藏中自然流出,不假思惟,不煩造作,今人能如是乎?國初尊宿言公案有二等:如狗子佛性、萬法歸一之類是一等;又有最後極則請訛,謂之腦後一槌,極為難透。予於前狗子萬法,尚未能無疑,何況最後!故不敢恣其臆見,妄為拈頌也。



頌古拈古(二)



或曰:子其謙乎!蓋能而示之以不能乎!曰:非謙也,是真語實語也。楞伽示宗說二通,而教多顯義,宗多密義,故又云無義味語。予於教之深玄者猶未能盡通也,而況於宗門中語乎!復次宗門問答機緣,雖云無義味語,然有猶存少分義路可思議者,有絕無義路,似無孔鐵槌不可鑽刺者,有似太虛空不可捉摸者,有似鐵蒺藜不可咬嚼者,有似大火聚不可近傍者,有似赫日輪不可著眼者,有似砒霜鴆羽不可沾唇者,安得妄議略舉古人一二?世尊拈花,迦葉破顏微笑,我今已能冥會佛心如迦葉否?客誦金剛,六祖即時契悟,我今已能頓了深經如六祖否?臨濟見大愚,而曰黃檗佛法無多子,我今已能實見得無多子否?趙州八十行腳,曰祇為心頭未悄然,我今已能心頭悄然否?香巖擊竹有聲,而曰一擊忘所知,我今已能忘所知否?靈雲見桃花,而曰直至如今更不疑,我今已能的的到不疑之地否?高峰被雪巖問正睡著無夢時主人,不能答,我今已能答斯問否?又三年而於枕子落地處大悟,我今已有此大悟否?如此類者不可勝舉,倘有一未明,其餘皆未必明也。如兜率悅公之謂張無盡是也。非惟古人,即今人所作,亦不敢輕評其是非,而漫為之貶駁也。何也?人坐於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又未曾繫籍聖賢故也。嗟乎!錯答一轉語,墮野狐身百劫;笑明眼人答話,倒屙三十年。覆轍昭然,可弗慎諸?



續入藏諸賢著述



古來此方著述入藏者,皆依經論入藏成式,梵僧若干員,漢僧若干員,通佛法宰官若干員,群聚而共議之。有當入而未入者,則元之天目高峰禪師語錄,國初之琦楚石禪師語錄,皆寶所之遺珍也。近歲又入藏四十餘函,而二師語錄,依然見遺。有不須入者反入焉;則一二時僧與一二中貴草草自定,而高明者或不與其事故也。嗟乎!天台師種種著述,及百年然後得入藏,豈亦時節因緣使之然歟?後更有入藏者,二師之語錄其最急矣!特闡而明之。



南嶽天台自言



嶽台二師,俱言吾以領眾,損己利人,一則止證鐵輪,一則僅登五品。權辭歟?抑實語歟?愚謂權實非後學所能測,但在今人,且莫問權,姑以實論。聖師尚爾,況凡夫乎?則轉增精進矣!不特二師為然,古人之自處也,有曰「某離師太早,未能盡其妙」,或曰「某早住院,未克臻此」,其慎重類如是。況台師所處尚不及信位,今人即大悟,問其造位,若果入住,應便能八相成道否?則寧可自招妄言證聖之大罪耶?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又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即二師意也。彼嘐嘐然,高據師位,大言不慚者,將超越於二師之上乎?可懼也已。



道譏釋(一)



有道者告予曰:「我輩冠簪,公等剃削。夫剃削者,應離世絕俗,奈何接踵於長途廣行募化者?罕遇道流而恆見緇輩也,有手持緣簿,如土地神前之判官者;有魚擊相應,高歌唱和,而談說因緣,如瞽師者;有扛抬菩薩像神像而鼓樂喧填、贊勸捨施如歌郎者:有持半片銅鐃,而鼓以竹箸,如小兒戲者;有拖鐵索,重數十百斤,如罪人者;有舉石自擊其身,如飲恨訴冤者;有整衣執香,沿途禮拜,挨家逐戶,如里甲抄排門冊者。清修法門或者有玷乎?」予無以應。徐而謂曰:「募化亦不等。有非理者,有合理者,有因正果正者,有瞞因昧果者,未可一概譏刺也。但其不務修行,而專求利養,為可恨耳。」因記此,願相與共戒之。



道譏釋(二)



道者又曰:「諸宮觀道院,及諸神廟,皆我等居也,奈何僧眾多住其中。罕見道流住佛寺者。夫歸依佛者住寺,歸依道者住宮觀院廟,今僧居於此,為歸依三清諸天尊諸真諸神耶?抑欲占奪我等產業耶?」其言有理,予無以應。徐而曰:「韜光,古靈隱也,何道流

竹窗隨筆(二)~1--蓮池大師





般若咒




般若心經曰:「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蓋指般若為咒,非指「揭諦揭諦」四句也。今人但知咒屬密部,而般若心經顯部也,是顯部亦咒也,此持咒家所忽焉而不察者也。又「阿彌陀佛」四字,悉皆梵語,使前人不加註釋,與大明、準提密部何別?今人但知大明、準提為咒,而彌陀佛名也。是佛名亦咒也,此持咒家所忽焉而不察者也。



儒童菩薩



相傳孔子號儒童菩薩。或曰:「吾夫子萬代斯文之祖,而童之。童之者,幼之也。幼之者,小之也。彼且幼小吾師,何怪乎儒之闢佛也!又僧號比丘。丘,夫子諱也。比者,並也。僧,佛弟子,而與夫子並。彼且弟子吾師,何怪乎儒之闢佛也!」是不然。童者,純一無偽之稱也。文殊為七佛師,而曰文殊師利童子;善財一生得無上菩提,而曰善財童子;乃至四十二位賢聖,有「童真住」,皆歎德之極,非幼小之謂也。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若夫比丘者,梵語也。梵語比丘,此云乞士,亦云破惡,亦云怖魔。比非比並之謂,丘非丘陵之謂,蓋僅取音不取字也。例如梵語南無,此云歸命,南不取南北之南,無不取有無之無也。噫!使夫子而生竺國,必演揚佛法以度眾生;使釋迦而現魯邦,必闡明儒道以教萬世。蓋易地則皆然。大聖人所作為,凡情固不識也。為儒者不可毀佛,為佛者獨可毀儒乎哉?



臨濟



先德有言:「臨濟若不出家,必作渠魁,如孫權曹操之屬。」曷為乎以臨濟擬孫曹也?蓋擬智,非擬德也。袁紹謂生子當如孫仲謀,而孔明亦言:「曹操用兵,彷彿孫吳」,智可知矣!使其不以此智外役,而以此智內旋,舉平生神機妙算,盡抵在般若上,則於道何有?又古云:「悉達若不出家,必作轉輪聖王。」此兼智兼德之論也,大小殊而其意一也。



雁蕩山



台雁號兩浙名山,而雁蕩尤奇,有輕千里裹糧而往遊者。予昔應太平之請,去雁蕩僅一由旬。期滿,院主白予為雁蕩遊。予欲往,而忻然從遊者百餘眾。因計彼山久無接待,徘徊歷覽,往返不下半月,費粟數石,院貧不能支,遂堅執已之。眾怏怏,乃慰之曰:「雁蕩之勝,在震旦中尚有過之者。即震旦最勝處,不及天宮;天宮展轉最勝處,不及西方極樂世界。公等不慕極樂,而沾沾雁蕩是慕,何也?」竟不去。



悔不為僧



唐宰相杜黃裳,臨終自悔不得為僧,命剃染以殮。又宋名執政某,遺命亦然。此非宿世堅持正因,焉能居大位而醒然不昧;風火散時,具如是耿耿操略。然有二說:或一念之迷,至死反本;或故為示現,警悟同流,是未可知也。



佛法作人情



妙喜自言:「昔時為無眼長老胡亂印證,後見圓悟老人始得大徹。乃立誓自要,定不以佛法作人情。」妙喜可謂大慈大悲,真萬世人天眼目也。惜予生晚,不獲親承爐[革*冓],為可恨耳。然妙喜謂無眼長老以東瓜印子印學人,今學人多以東瓜印子印自己,妙喜見之,又當何如?



黃梅衣缽



古德示眾云:「黃梅衣缽,非但『時時勤拂拭』者不合得,直饒『何處惹塵埃』亦不合得,且道畢竟作麼生,合得衣缽?」一僧下九十九轉語,不契。最後云:「定要他衣缽作甚?」古德乃忻然肯之。噫!師可謂殺人須見血,弟子可謂直窮到底者矣!



耳根圓通



楞嚴擇選圓通,獨取耳根。然世尊為一期化導之主,而以見明星悟;飲光為萬代傳燈之祖,而以見撚花悟,皆屬眼根者,何也?此有二義:一者隨眾生義。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故。二者遺著義。眾生處處著,聞圓通獨向耳根,便謂餘根不能入道故。是故豪傑之士,根根圓通,如大福德人,執石成寶。善讀楞嚴者詳之。



極樂世界



或疑:「華嚴謂極樂僅勝娑婆,而大本彌陀經言勝十方,何也?」一說:「勝十方者,止是相近娑婆之十方,非華藏世界之十方也。」其說亦是,而猶未盡。良由「僅勝」之說,蓋以晝夜相較。故云娑婆一劫,為極樂一晝夜;極樂一劫,為袈裟幢一晝夜;展轉歷恆沙世界,以至勝蓮華。乃專取時分短長之一節,非全體較勝劣也。不然,人間千萬年,為地獄一晝夜,將地獄勝人間耶?又例之:若定執身量之長短較優劣,則盧舍那佛僅高千丈,而修羅高八萬四千由旬,將修羅勝舍那耶?是故謂極樂勝十方,即廣遠言之,亦自不礙。



一轉語



先德開示學人,謂我今亦不論你禪定智慧、神通辯才,只要你下一轉語諦當。學人聞此,便晝夜學轉語;錯了也。既一轉語如是尊貴、如是奇特,則知定不是情識卜度見解依通所可襲取。—蓋從真實大徹大悟中自然流出者也。如其向經教中、向古人問答機緣中,以聰明小智模倣穿鑿,取辦於口,非不語句尖新;其實隔靴抓癢,直饒一剎那下恆河沙數轉語,與自己有何交涉?今莫管轉語諦當不諦當,且拋向不可說不可說世界之外,只牢守本參,密密用心,時時不捨,但得悟徹時,豈愁無語?吾雖鈍根,不敢不勉。



法華要解(一)


法華一經,天台之為玄義文句也,大而詳;溫陵之為要解也,精而約。天台尚矣,溫陵亦不可輕也。或曰:「先閱要解,後參之玄義文句,其勝劣相去遠甚。而云『溫陵不可輕』者,何謂也?」夫溫陵生天台後,玄義文句等書皆所歷覽,其銖銖而分,縷縷而辯,非不知之。第其解以要名,正取直捷簡徑;而復繁詮曲釋,窮遠極深,則博而非要矣。況列科多用天台舊文,其不用者亦自有意;中間解文豎義,或得或失,學者宜虛心平氣而玩之可也。



法華要解(二)



前云「中有得失」,試舉其失:經云「五眾之生滅」,要解謂是五趣。然五眾者,五蘊之別名,智論反覆明之;而曰五趣者,失於考也。試舉其得:如藥王焚身,要解謂妙覺圓照,離於身見,得蘊空故,乃能如是;若不達法行,空慕其跡,徒增業苦。蓋發天台之所未發,而深有益於後學者也。



朱學諭



嘉禾朱懋正,言其曾大父學諭公,既歸田,以所得俸金,搆小屋於郊外,讀書其中,扃戶謝客,雖子姪姻戚,以至邑令長,罕得睹其面;獨一老友,每晡時來,共弈數局,飲數行,浩歌數章,則入暮矣,乃就寢。率以為常,與世隔絕,如在窮谷深山中。年八十九,月夜登橋失足,微疾。二子迎歸,將終,援筆諄諄誨以道義,不及瑣細家務。書畢,暝目逝。俄開目云:「尚欲囑嘉定。」(嘉定者,公之孫,初成進士,宰嘉定。)於是復為書,教以始終清介,毋宦成渝其晚節。因擲筆長往。噫!公未聞佛法,而臨行磊落瀟灑,有久修所不及者,何故?良由心無係累,佛法已思過半。彼終日喃喃誦經說法而心不淨,末後慞惶揮霍,反俗士之不若,亦何怪其然乎!吾於是有感:向使公得聞佛法,以彼幽潛孤絕之力,盡心於般若,奚患大事之不明乎?吾於是重有感。



本身盧舍那



僧問古德:「如何是本身盧舍那?」答云:「與我過拂子來。」俄而曰:「置舊處。」僧理前問,曰:「古佛過去久矣!」又云:「未了之人聽一言,只這如今誰動口。」後人由此以舉手動足開口作聲便為真佛,是則誠是,而實不是,所謂認賊為子者也。遂將柏樹子、麻三斤、翠竹黃花、鳥銜猿抱等一概認去,豈不誤哉?俱胝遇問,即豎一指;魯祖見僧,回身面壁。昔人道:「我若看見,拗折指頭。」予亦云:「待渠回身,攔胸踏倒。」



衣帛食肉



晦菴先生闢佛,空谷力為辯駁矣。雖然,晦菴亦有助佛揚化處,不可不知也。其解孟子曰:「五十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七十非肉不飽,未七十者不得食也。」夫獸毛蠶口害物傷慈,佛制也;必五十乃衣帛,則衣帛者鮮矣!食肉者斷大慈悲種子,佛制也;必七十乃食肉,則食肉者鮮矣!今孩提之童,固已重裘純纊衛其形,烹肥割鮮飫其口,曾不待壯,而況老乎!使晦菴之說行,寧不為佛法少助?咎晦菴者不之察,吾故為闡之。



執著



人恆病執著,然亦不可概論。良由學以好成,好之極名著。羿著射,遼著丸,連著琴,與夫著弈者至屏帳垣牖皆森然黑白成勢,著書者至山中木石盡黑,學畫馬者至馬現於床榻間,夫然後以其藝鳴天下而聲後世。何獨於學道而疑之?是故參禪人,至於茶不知茶,飯不知飯,行不知行,坐不知坐,發篋而忘扃,出廁而忘衣;念佛人,至於開目閉目而觀在前,攝心散心而念恆一,不舉自舉,不疑自疑,皆著也。良由情極志專,功深力到,不覺不知,忽入三昧。亦猶鑽鐩者,鑽之不已而發燄;煉鐵者,煉之不已而成鋼也。所惡於著者,謂其不知萬法皆幻,而希果之心急;不知一切唯識,而取相之意深,是則為所障耳。概慮其著,而悠悠蕩蕩,如水浸石,窮歷年劫,何益之有?是故執滯之著不可有,執持之著不可無。



好古(一)



數輩好古者,群居一堂,各出其古以相角。有出元宋五季時物者,眾相與目笑之。已而唐,而晉,而漢,而秦,而三代,恨不得高辛之鐺、燧人之鑽、神農之琴、太昊之瑟、女媧氏所煉五色石之餘也。一人曰:「諸君所畜誠古矣,非太古也,非太古之太古也。」眾曰:「然則日月乎?」曰:「未古也,有天地然後有日月。」「然則天地乎?」曰:「未古也,有虛空然後有天地。」「然則虛空乎?」曰:「未古也。吾所畜,日月未生,天地未立,空劫以前之物也。諸君不吝千金以博一爐一瓶一書一畫,而不知寶其最古,亦惑矣!」眾相視無語。



好古(二)



俄而曰:「子之古,人所同也,非子所獨也,奚貴焉?」曰:「同有之,同迷之,迷則不異於無。雖謂吾所獨,非過也。」曰:「吾輩之古,歷歷可觀,子之古安在?」其人展兩手示之,眾復相視無語。



立義難



昔劉歆初定古文春秋左氏,及毛詩尚書等,時儒嫉之,議論蜂起;晦菴作濂溪太極圖解,書一出而眾喙交集;乃至南嶽創般若之旨,初祖開直指之禪,義學不然其言,加以毒害,況今人乎!議禮之家,名為聚訟,甚哉!立義之難,不可不慎也。



不作佛事



或言父母之喪,不作佛事,此晦菴家禮也。嗟乎!世遂有生子、登樞要、饒財寶,而不得其為己禮一佛,誦一四句偈,飯一沙門。復於七七日中,宰牲牢致胙於宗族交遊,以為崇正道、闢邪說。不知祇以增親之業,助其沈淪,死者有知,當撫膺痛哭於泉下矣!反不及貧人之子,得報其親也。豈不重可哀哉?顏氏家訓,古今人所讚嘆,而其間獨曰「必作佛事」。顏朱皆賢者也,試合而觀之。



鮑勔



真誥云:「鮑[面*力]未知道,但朝暮扣齒不息,鬼使不能取。蓋扣齒集身中之神,神不離,故鬼不得近。向使以扣齒之力修真,何真之不成?」予謂豈獨修真,以扣齒之力,念念扣己而參,何佛之不成乎?夫身中之神,祇是一精魂耳,力尚伏鬼,況經云受持一佛名者,有百千大力天神為之擁護!又云念佛之人,佛住其頂;今也勤為扣齒之細故,而甘捨念佛之大道。惜哉!



門庭高峻



古所稱門庭高峻者,如淨名示疾,諸阿羅漢俱云「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文殊亦云「彼上人者難為酬對」,是也。嗣後宗門諸大老,或棒或喝,或豎指,或張弓,或垂一則語,如木札羹不可味,如太阿劍不可觸,如水中月不可執捉,非久參上士,莫敢登其門者,是之謂門庭高峻也;豈駕尊示威,厲聲作色之謂哉?



魔著



魔大約有二:一曰天魔,二曰心魔。天魔易知,且置勿論。心魔者,不必發風發癲,至於褻尊慢上,無復顧忌,囚首褫衣,不避譏嫌,而後為魔也。一有所著,如耽財耽色、耽詩耽酒、耽書耽畫等,亦魔也。豈唯此哉?妄意欲功蓋一時,名垂百世,亦魔也。豈唯此哉?即修種種諸善法門,妄意希望成佛,亦魔也。豈惟是哉?即如上所說諸魔,皆悉無之,而曰「我今獨免於魔」,亦魔也。微矣哉!魔事之難察也。



參方須具眼



為僧於正法之世,惟恐其分別人;為僧於末法之世,惟恐其不分別人也。何也?末世澆漓,薰蕕雜處,苟藻鑑不審,決擇失真,以是為非,認邪作正,宜親而反疏之,宜遠而反近之,陶染匪人,久而與之俱化,劫劫生生,常為魔侶。參方可弗具眼乎哉?!



人身難得



一失人身,萬劫不復,此語誰不知之?知之而漫不加意,與不知同。昔須達為佛營室,佛視地上螻蟻,而謂達言:「此蟻毘婆尸佛以來,經今七佛,尚在蟻身。」夫一佛出世,歷年甚久,矧日七乎?釋迦而後,過五百餘萬歲而慈氏下生,名第八佛,未知此蟻脫故身否?縱脫蟻身,未知何日當得人身也。今徒見舉目世人,比肩相摩,而不知得之之難如是;既得人身,漠然空過,真可痛惜!予之懈怠空過,不能不深自痛惜,而併以告夫同志者。



事怕有心人



高峰自敘悟由,而曰:「不信有這般奇特事,事怕有心人故也。」此語彼所自證,真實不虛,學道人所宜諦信。且何名有心?世間一技一藝,其始學不勝其難,似萬不可成者,因置不學,則終無成矣;故最初貴有決定不疑之心。雖復決定,而優游遲緩,則亦不成;故其次貴有精進勇猛之心。雖復精進,或得少而足,或時久而疲,或遇順境而迷,或逢逆境而墮,則亦不成;故其次貴有常永貞固誓不退轉之心。高峰「拌一生做箇癡獃漢,定要見這一著子明白」,是之謂真有心丈夫也。又古云:「三昧不成,假令筋斷骨枯,終不休歇。」又云:「道不過雪竇,不復登此山。」又云:「不破疑團誓不休。」如是有心,何事不辦?予甚愧焉,不敢不勉。



老成然後出世



古人得意之後,於深山窮谷中,煨折腳鐺,潛伏保養;龍天推出,然後不得已而應世。後人漸不如古;然予猶及見作經論法師者,作瑜伽施食法師者,學成而年未盛,尚徐徐待之。比來少年登座者紛如矣;佛法下衰,不亦宜乎!



繼祖傳燈



世有恆言:「凡大徹大悟,繼祖燈、續佛慧命者,須是三朝天子福、七代狀元才始得。」斯言似過,而理實然。昔中峰老人謂:「無量劫來生死,今日要與和盤翻轉,豈易事哉?」是故十善始得生天,人空方證小果,久積萬行之菩薩尚不免曝腮龍門,則三朝七代猶近言之也,主六合、魁多士猶小喻之也。極之,蓋不可思議功德智慧之所成就也。雖然,亦烏可以難自諉,而付之絕望乎?但決心精進,逢魔不退,遇難轉堅,研窮至理,以悟為則,不患無相應時節。何以故?以宿世善根難測故。



殺罪



孔明藤甲之捷,燒諸洞蠻悉成煨燼,其言曰:「吾雖有功於國,損吾壽矣!」世人咸知殺人為罪矣,而於牛羊犬豕等日就庖廚,則恬然不知怪,寧思薄乎云爾,烏得無罪?禮云:「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世人咸知殺畜之大者為罪矣,而於蝦蜆螺蛤等,一下[竹/助]以千百計,則恬然不之怪,寧思薄乎云爾,烏得無罪?噫!據含靈皆有佛性,則蟻與人一也,何厚薄之足云?如其貴欺賤、強陵弱,則人可殺而食也,亦何厚薄之足云?梵網稱「凡有命者不得故殺」,其旨深哉!



宗門語不可亂擬



古人大悟之後,橫說豎說,正說反說,顯說密說,一一契佛心印,皆真語實語,非莊生寓言比也。今人心未妙悟,而資性聰利,辭辯捷給者,窺看諸語錄中問答機緣,便能模仿,只貴顛倒異常,可喜可愕,以眩俗目,如當午三更,夜半日出,山頭起浪,海底生塵,種種無義味語,信口亂發。諸無識者,莫能較勘,同聲讚揚。彼人久假不歸,亦謂真得:甚至「一棒打殺與狗子喫」,「這裏有祖師麼,喚來與我洗腳」,此等處亦復無忌憚,往往效嚬。吁!妄談般若,罪在不原,可畏哉!



看語錄須求古人用心處



凡看古人語錄文字,不可專就一問一答、一拈一頌,機鋒峻利,語妙言奇處,以爽我心目、資我談柄,須窮究他因何到此大徹大悟田地,其中自敘下手工夫,刻苦用心處,遵而行之,所謂「何不依他樣子修」也。若但剽竊模擬,直饒日久歲深,口滑舌便,儼然與古人亂真,亦只是剪綵之花、畫紙之餅,成得甚麼邊事?



夜氣



蘇子瞻謂某公不學禪,臨終自知時至,諸子求教,教以第一五更早起。諸子不悟,謂為勤家。公曰不然,謂五更勾當臨死時將得去者是也。昔人云:「萬般將不去,惟有業隨身。」隨身之業,將得去者也。而業有二:一者事業,二者道業。事業有善有惡,惡業且置,善業則所修之福;道業則所修之慧也。而必以五更者,孟子所謂夜氣也。雖然,更有無所將來,無所將去者,此則不但五更,應念念勾當而不可須臾離也。



佛印



東坡詩有「遠公沽酒延陶令,佛印燒豬待子瞻」之句。予謂大解脫人不妨破格相與,然沽酒猶可,燒豬不已甚乎?假令俠客藉口子瞻,狂僧效嚬佛印,初始作俑,誰當其辜?故此事未可信。古謂詩人託物比興,不必實然,是也。脫有之,子瞻且置,佛印依律趁出院。



學貴精專



米元章謂學書須是專一於是,更無餘好,方能有成。而予聞古之善琴者,亦謂專攻三二曲,始得入妙。斯言雖小,可以喻大。佛言:「制心一處,無事不辦。」是故心分兩路,事不歸一;情專志篤,三昧速成。參禪念佛人不可不知。



菩薩慈勝聲聞



經云:「聲聞人於罵者、害者,或嘿然,或遠離。菩薩則不然,更加慈心,愛之如子,方便濟度;故遠勝聲聞,不可為比。」予唯世人恆苦辱之難忍,況不唯忍辱而更慈愛之乎!經又云:「眾生無恩于菩薩,而菩薩常欲利益眾生。」予唯世人尚有受恩不報,況無恩於己而乃利益之乎!得斯旨者,天下無一人不可與,天下無一人不可化。



宗乘不與教合



曾宗元學士,以中庸大學參楞嚴,而和合宗門語句,質之雪竇顯禪師。顯云:「這箇尚不與教乘合,況中庸耶!學士須直捷理會。」乃彈指一下云:「但恁麼薦取?」宗元言下有省。夫一代時教,修行人所據以為準的者,不與教合,則魔說也。而云然者,是即教外別傳之旨也。傳在教外,則教之所談者何事,夫亦離指見月,而得意於語言文字之表云爾。且世尊拈花,迦葉微笑,萬代宗門傳法之始也。今翻案云:「這箇尚不與拈花合,花外有別傳也。」則何如?古人謂俱胝悟處,不在指頭上;今雪竇彈指,宗元有省,又翻案云:「這箇尚不與彈指合,指外有別傳也。」則何如?



放參飯



越地安禪,夜作齋,其名曰放參飯,競為侈靡,勝於午齋,相沿成習久矣。昔有尊宿,聞鄰房僧午後作食,不覺泣下,悲佛法之陵夷也。故僧禁過午食,況夜食耶!律言人間碗缽作聲,餓鬼咽中起火;乃於漏深人靜,而砧几盤盂,音響徹其耳根,又煎煮烹炮,馨香發其鼻識,忘慈悲之訓,恣口腹之欲,於心安乎?或曰:「中夜饑,如之何?」則代以果核餅餌之類,不煩鍋銚者可也。況持過午者,午後至明,不食纖物;我等晚有藥石,何不知足之甚?



僧堂



古尊宿開堂安眾,或三百五百,乃至黃梅七百,雪峰盈千,徑山千七百。予初慕之,自悲生晚,不得入彼龍象之聚。今老矣,始知正像末法信非虛語,廣群稠會之中,覓一二真實辦道人尚不可得。故金企羅尊者,三人為朋乞食;慈明圓禪師,六人結伴以參汾陽。而三人證羅漢,六人成大器。如其取數多,而證者希、成者寡,雖多奚為?予作僧堂,僅容四十八單,較古人什不及一,茲猶覺其多,仍狹而小之。非無普心,在末法中理應如是。



結社會



結社念佛,始自廬山遠師。今之人,主社者得如遠師否?與社者得如十八賢否?則宜少不宜多耳。以真實修淨土者,亦如僧堂中人故也。至於男女雜而同社,此則廬山所未有。女人自宜在家念佛,勿入男群,遠世譏嫌。護佛正法,莫斯為要,願與同衣共守之。又放生社,亦宜少不宜多;以真實慈救生靈者,亦如佛會中人故也。愚意各各隨目所見,隨力所能,買而放之。或至季終,或至歲終,同詣一處,會計所放,考德論業,片時而散,毋侈費齋供,毋耽玩光陰,可也。願與同衣共守之。



蓮社



世有無賴惡輩,假仗佛名,甚而聚眾,至謀為不軌。然彼所假,皆云釋迦佛衰,彌勒佛當治世,非廬山遠師蓮社也。遠師勸人舍娑婆而求淨土,其教以金銀為染心之穢物,以爵祿為羈身之苦具,以女色為伐命之斧斤,以華衣美食田園屋宅為墮落三界之坑井,惟願脫人世而胎九蓮,則何歆何羨?而彼假名彌勒者,正以金銀爵祿女色衣食田宅誘諸愚民,俾悅而從己。則二者冰炭相反,不可不辯也。然蓮社中人,亦自宜避嫌遠禍,向所謂宜少不宜多者,切語也。予曾有在家真實修行文勸世,其大意謂凡實修者不必成群作會;家有靜室,閉門念佛可也。不必供奉邪師;家有父母,孝順念佛可也。不必外馳聽講;家有經書,依教念佛可也。不必惟施空門;家有貧難宗戚鄰里知識,周急念佛可也。何以故?務實者不務外也。願為僧者,幸以此普告諸居士。



心膽



古人有言:「膽欲大而心欲小。」膽大者,謂其有擔當也。心小者,謂其有裁酌也。擔當,故千萬人吾往。裁酌,故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此正論也。至於僧,則反是,吾謂心欲大而膽欲小。心大,故帡包十界,荷負萬靈,而弘度無盡。膽小,故三千威儀、八萬細行,持之無敢慢。今初學稍明敏者,近蔑時輩,遠輕昔人,藐視清規,鄙薄淨土,膽則大矣!鞠其真實處,則唯知有己,不知有人,唯知保養顧愛其撮爾之血肉身,不知恢復充滿其廣大之法界量,心則小矣!或曰:「黃檗號麤行沙門,非膽大之謂乎?」噫!拙於畫虎者,不成虎而類狗;爾所謂膽大者,吾恐不成麤行沙門而成無賴僧也。可弗慎歟?!



太牢祀孔子



漢高帝過魯,以太牢祀孔子,史官書而美之。此有二意:一則暴秦焚書坑儒之後,而有此舉;二則帝固安事詩書毀冠辱儒之主也,而有此舉,故特美其事耳。據孔子之道德,則賢堯舜、配天地、逾父母,雖烹龍炮鳳、煮象炙鯨,亦何足酬恩于萬一,而況騂且角之一物乎!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易之明訓也;儀不及物,神將吐之,況於聖人乎!用是例之,其餘可知矣。惜乎自古及今,相沿已久,而莫可挽也。



儒佛交非



自昔儒者非佛,佛者復非儒。予以為佛法初入中國,崇佛者眾,儒者為世道計,非之未為過;儒既非佛,疑佛者眾,佛者為出世道計,反非之亦未為過。迨夫傅韓非佛之後,後人又彷效而非,則過矣!何以故?雲既掩日,不須更作煙霾故。迨夫明教空谷非儒之後,後人又彷效而非,則過矣!何以故?日既破暗,不須更作燈火故。覈實而論,則儒與佛不相病而相資。試舉其略:凡人為惡,有逃憲典於生前,而恐墮地獄於身後,乃改惡修善,是陰助王化之所不及者佛也。僧之不可以清規約束者,畏刑罰而弗敢肆,是顯助佛法之所不及者儒也。今僧唯慮佛法不盛,不知佛法太盛,非僧之福,稍制之抑之,佛法之得久存於世者,正在此也。知此,則不當兩相非,而當交相贊也。



好名



人知好利之害,而不知好名之為害尤甚。所以不知者,利之害麤而易見,名之害細而難知也。故稍知自好者,便能輕利;至於名,非大賢大智不能免也。思立名則故為詭異之行,思保名則曲為遮掩之計,終身役役於名之不暇,而暇治身心乎?昔一老宿言:「舉世無有不好名者。」因發長嘆。坐中一人作而曰:「誠如尊諭,不好名者惟公一人而已。」老宿欣然大悅解頤,不知已為所賣矣。名關之難破如是哉!



梁武帝



予正訛集中,既辨明武帝餓死之誣,而猶未及其餘也。如斷肉蔬食,人笑之;然田舍翁力耕致富,尚能窮口腹以為受用,帝寧不知己之玉食萬方乎?麵為犧牲,人笑之;然士人得一第,尚欲乞恩於祖考以為榮寵,帝寧不知己之貴為天子乎?斷死刑必為流涕,人笑之;然是即下車泣罪,一民有罪我陷之之心也,帝寧不知己之生殺唯其所欲為乎?獨其捨身僧寺,失君人之體,蓋有信無慧,見之不明,是以輕身重法,而執泥太過也。又晉宋以來,競以禪觀相高,不知有向上事,是以遇達摩之大法而不契,為可恨耳。若因其失國而遂為詆訾,則不可。夫武帝之過,過於慈者也。武帝之慈,慈而過者也。豈得與陳後主周天元之失國者同日而論乎?若因其奉佛而詆之,則吾不得而知之矣!



王所花



山中有花,共本同枝,而花分大小。大者如梅如李,環遶乎其外;小者如橘如桂,攢簇乎其中。外之數大約八,內之數百有餘。山氓莫之奇,亦莫知其名也。予見而奇之。夫同花而大小異,奇矣;大外圍而小內聚,抑又奇矣!因名之王所:大者心王,小者心所。王數八,外花以之;所數五十有一,內花以之。外於八或有增減,而八者其常也。內恆倍於本數者,所雖五十有一,細分之則無盡也。王外而所內者,王能攝所,所不能攝王也。王五出,所亦五出。而有五鬚者,王單而所複也。外開先,內開晚者,王本而所末也。久沈而今顯,蓋時節因緣之謂也。或曰:「是花無艷色,燒之則煙氣惱人,樵者棄而不薪,奚奇焉?」嗟乎!此其所以奇也。莊生貴樗木,以其不可材;然不材,人取而薪之。今不可薪,則天下之至無用者極於是。易曰肥遯,其此之謂乎?!



此道


昔人有言:「雖有駟馬以先拱璧,不如坐進此道。」予因是推之:豈惟駟馬拱璧,雖王天下,亦不如坐進此道。豈惟王一天下,雖金輪聖王王四天下,亦不如坐進此道。豈惟王四天下,雖王忉利夜摩,乃至王大千世界,亦不如坐進此道也。然昔云此道,指長生久視之道也。茲圓頂方袍,號稱衲子,將坐進無上菩提之大道,而反羨人間之富貴者,吾不知其何心也。



金色身



贊佛身曰金色,蓋取其彷彿近似,非真若人世之所謂金也。天金天銀與世金世銀,例美玉之於碔砆,勝劣自判。蓋天金尚未足以擬佛,況世金耶?其精粹微妙,光瑩明徹,自非凡眼所睹,然不可不知。如今之土木成像,而飾之以金箔,果以為佛之色相亦只如是,則失之矣!



出家休心難



人生寒思衣,饑思食,居處思安,器用思足,有男思婚,有女思嫁,讀書思取爵祿,營家思致富饒,時時不得放下。其奮然出家,為無此等累也,而依然種種不忘念,則何貴於出家?佛言:「常自摩頭,以捨飾好。」然豈惟飾好,常自摩頭曰:「吾僧也,頓捨萬緣,一心念道。」



蠶絲(一)



蠶之殺命也多而酷,世莫之禁者。謂上焉天子百官,藉以為章服;下焉田夫野婦,賴以為生計。然使自古無蠶,則必安於用布而已。若生計,則民之不蠶者什九,蠶者什一,未見不蠶者皆餓而死也。或曰:「夫子何為舍麻而用純?」蓋當夫子時,純之用已久,工簡於用麻,夫子姑隨之,知習俗之難變也。又禹惡衣服而美黻冕,冕用純,餘未必用也。意可知矣。



蠶絲(二)



易云伏羲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何聖人為殺生者作俑也?自古無辯之者,近槐亭王公奮筆曰:「洪荒之世,鳥獸魚鱉傷民之禾稼,網罟者,除物之為民害也,非取物而食之也。」此解不惟全物命,覺世迷,而亦有功於往聖矣!但史稱黃帝命元妃西陵氏教民蠶,則何說以通之?予聞有野蠶者,能吐絲樹之枝柯,而取之者不煩於煮繭。意者西陵之教,其野蠶之謂乎?彼家蠶或後人所自作,而非出於西陵乎?不然,成湯解三面之網,以開物之生路,而黃帝盡置之鑊湯無孑遺;是成湯解網,而黃帝一網打盡也。或曰:「東坡云:『待繭出蛾,而後取以為絲,則無殺蛹之業。』」不知出蛾之繭,縷縷斷續,而不可以為絲也;未必坡之有是言也。



呂文正公



呂文正公既貴顯入相,上所賜予,皆封識不用。上知之,問故。公對曰:「臣有私恩未報。」蓋公微時,受恩於僧寺也。今相傳公少貧,讀書寺中,候僧食時鐘鳴即往赴。僧厭之,飯訖乃聲鐘。公至大窘,題壁云:「十度投齋九度空,可耐闍黎飯後鐘。」公及第,僧以紗籠其詩。公至寺續云:「二十年前塵土面,而今始見碧紗籠。」據前說,則僧何賢;據後說,則僧何不肖也。倘誣枉賢者,則成口業;而世所傳,出野史戲場中,恐不足信。



學道無倖屈



世間求名者,有學未成而名成,是之謂倖;以不當得而得也。有學成而名不成,是之謂屈;以當得而不得也。故云我輩登科,劉蕡下第,蓋倖與屈之謂也。學道則不然,未有名掛山林,身馳朝市,悠悠颺颺,一暴十寒,而成道業者。亦未有苦志力行,殫精竭神,不退不休,以悟為則,而道業無成者。蓋求名在人,求道在己,學道人惟宜決心精進而已,毋懷僥倖之圖,勿以枉屈為慮。



著述宜在晚年



道人著述,非世間詞章傳記之比也。上闡先佛之心法,下開後學之悟門,其關係非小。而使學未精,見未定,脫有謬解,不幾於負先佛而誤後學乎?仲尼三絕韋編,而十翼始成;晦菴臨終,尚改定大學誠意之旨。古人慎重,往往若此,況出世語論,談何容易!青龍鈔未遇龍潭,將謂不刊之典,而終歸一炬;妙喜初承印證,若遽自滿足,焉得有後日事?少年著述,固宜徐徐云爾。



機緣



石頭之於六祖,祖知彼機緣不在此,指見青原而大悟。丹霞之於馬祖,亦復以機緣不在此,指見石頭而大悟。乃至臨濟之自黃檗而大愚,惠明之自黃梅而曹溪,皆然也。又不獨此;佛不能度者,度於目連,亦機緣使之也。故學人得遇真善知識,直須起大信敬,今世後世,由之津梁,不可漫焉空過而已。



般若(一)



土之能朽物也,水之能爛物也,必有殘質存焉,俟沈埋浸漬之久而後消滅;若火之燒物,頃刻灰燼。吾以是知般若智如大火聚,諸貪愛水逼之則涸,諸煩惱薪觸之則焚,諸愚癡石臨之則焦,諸邪見稠林、諸障礙蔀屋、諸妄想情識種種雜物,烈燄所灼,無復遺餘。古謂太末蟲處處能泊,惟不能泊於火燄之上;以喻眾生心處處能緣,惟不能緣於般若之上。故學道人不可剎那而失般若智。



般若(二)



予病足,行必肩輿。一夕天始暝,輿人醉而躓,傾蓋,即有數男子攘臂攫予帽者,意謂內人或有金寶嚴其首故也。已而大慚,疾走去。予以是知般若智如大日輪,日輪纔滅,而盜賊奸宄出矣;真照纔疏,而無明煩惱作矣。先德謂暫時不在,猶如死人,故學道人不可剎那而失般若智。



般若(三)



經言:暑月貯水在器,一宿即有蟲生,但極微細,非凡目所能睹,故濾水而後用。若水在火上,火不熄,水不冷,則蟲不生。予以是知般若智如火煮水,觀照熾而不休,溫養密而無間,彼偷心雜惑將何從生?故學道人不可剎那而失般若智。



天台止觀



止觀治病門中,有六字氣,注心下視等語。蓋止觀之道,廣無不該,即治病之法亦於中攝,大都與服藥同意。是以止觀代藥也;止觀之餘緒,非止觀之正旨也。後人不知此意,而養生家引以為據,遂有外飾禪名,而內修道術者。詰之,則藉口於天台;故辨之。



看忙



世有家業已辦者,於歲盡之日,安坐而觀貧人之役役於衣食也,名曰看忙。世有科名已辦者,於大比之日,安坐而觀士人之役役於進取也,亦名曰看忙。獨不曰:世有惑破智成、所作已辦者,安坐而觀六道眾生之役役於輪迴生死也,非所謂看忙乎?吁!舉世在忙中,誰為看忙者?古人云:「老僧自有安閒法。」此安閒法可易言哉?雖然,世人以閒看忙,有矜己心,無憐彼心;菩薩看忙,起大慈悲心,普覺群迷,冀彼同得解脫。則二心迥異,所以為凡聖小大之別。



辯融



予入京師,與同行二十餘輩,詣辯融師參禮請益。融教以無貪利,無求名,無攀援貴要之門,唯一心辦道。既出,數年少笑曰:「吾以為有異聞,惡用是寬泛語為?」予謂不然,此老可敬處正在此耳。渠縱吶言,豈不能掇拾先德問答機緣一二,以遮門蓋戶;而不爾者,其所言是其所實踐,舉自行以教人,正真實禪和,不可輕也。



禪講律



禪、講、律,古號三宗,學者所居之寺、所服之衣,亦各區別。如吾郡,則淨慈、虎跑、鐵佛等,禪寺也;三天竺、靈隱、普福等,講寺也;昭慶、靈芝、菩提、六通等,律寺也。衣則禪者褐色,講者藍色,律者黑色。予初出家,猶見三色衣,今則均成黑色矣;諸禪律寺均作講所矣。嗟乎!吾不知其所終矣!



古玩入吾手

今人於一彝一罌、一書一畫,其遠在上古者,出自名家者,平生歆慕而不能致者,一旦得之,則大喜過望,忻然慰曰:「此某某所遞互珍藏者,今幸入吾手矣!」曾不思曠劫以來無酬價之至寶,何時入吾手也。況世玩在外,求未必獲,至寶在我,求則得之,亦弗思而已矣!

悟道難、為善易

當此五濁末世,兼以多生積習,而欲斷無明惑、悟自本心,則千萬人中希得一二,亦無足怪。至於不為惡而為善,此亦易事;而甘為不善,吾不知其何心?又復身口意三,欲令攝意不動,而出入無時,起滅無形,定力之難成,亦無足怪。至於制身不為惡事,制口不發惡言,此亦易事;而甘為身口之惡,吾不知其何心?

重許可

古人不輕許可,必研真覈實而後措之乎辭。如贊圓覺疏者曰:「其四依之一乎?或淨土之親聞乎?何盡其義味如此也。」乃至贊遠公者曰「東方護法菩薩」,贊南泉趙州者曰「古佛」,贊仰山者曰「小釋迦」,贊清涼者曰「文殊後身」,千載而下,無議之者,何也?真實語也;非今人諂壽諛墓,賀遷秩,壯行色之套子話也。夫著之簡編,勒之金石,將俾信當時而傳後世,而虛譽浪褒,齊佛齊祖,噫!慧日雖自難瞞,蒙學未必無誤矣!

放生池

予作放生池,疑者謂魚局於池,攢聚紆鬱,而無活潑之趣,不若放之湖中,或護持官河一段,禁弗使漁,亦不放之放也。予謂此說亦佳;但池之與湖與河,較其利害,亦略相當。池雖隘,網罟不入;湖雖寬,晝夜採捕。陋巷貧而樂,金谷富而憂,故利害均也。又官河之禁約有限,而諸魚之出入無恆,有從外入限中,有從中出限外者,出限則危矣,不若池居之永不出限也,故利害均也。又疑無活潑之趣,則有一喻:坐關僧住一室中,循環經行,隨意百千里而不窮,徜徉自得,安在其不活潑也?復有一喻:今幸處平世,城中之民,以城門之啟閉為礙;一旦寇兵壓境,有城者安乎?無城者安乎?漁喻寇,池喻城,人以城為衛,何局也?魚可知矣!



崔慎求子



昔崔慎無子,有僧教以盛飾內人,入寺設齋,伺歡喜迎納者,虔奉而厚供之,冀托胎其家。夫出家者,將超三界,成道度生,而乃為此籠檻以鉤致之;致彼無心出世者猶可,倘墮落一真實道人,其害可勝言哉?慎與僧俱得罪,而僧為甚。苦哉僧乎!胡不以求子之正道語人乎?



無子不足憂



世人以無子為憂,而富貴者憂彌甚。或曰:「不孝莫大於無後,得無憂乎?」予曰:然。古人語意自明,蓋謂不娶而無子者,非謂娶而無子者也。娶而無子,奚罪焉?且帝王統馭億兆,非無力置姬妾也,非無方士奇人進藥石也,而有終絕儲嗣者,命也,故不足憂也。乃若所憂則有之:多行不義,奪人之有,絕人之後,離人之骨肉,凌虐他人子女為己之婢僕者,種種陰險慘毒,皆無子因也,是則可憂也。不作是因而無子者,命也,非我之咎,故不足憂也。



後身(一)



讚西方者,記戒禪師後身為蘇子瞻,青草堂後身為曾魯公,遜長老後身為李侍郎,南庵主後身為陳忠肅,知藏某後身為張文定,嚴首座後身為王龜齡。其次,則乘禪師為韓氏子,敬寺僧為岐王子。又其次,善旻為董司戶女,海印為朱防禦女。又甚而雁蕩僧為秦氏子檜,居權要,造諸惡業。此數公者,向使精求淨土,則焉有此?愚謂大願大力,如靈樹生生為僧。而雲門三作國王,遂失神通;百世而下,如雲門者能幾,況靈樹乎?為常人,為女人,為惡人,則展轉下劣矣。即為諸名臣,亦非計之得也。甚哉!西方之不可不生也。



後身(二)



或謂:「諸師後身之為名臣,猶醍醐反而為酥也,猶可也,為常人則酪矣,為女人則乳矣,乃至為惡人則毒藥矣!平生所修,果不足憑仗乎?則何貴於修乎?」是大有說。凡修行人二力:一曰福力。堅持戒行,而作種種有為功德者是也。二曰道力。堅持正觀,而念念在般若中者是也。純乎道力如靈樹者置弗論,道力勝福力,則處富貴而不迷;福力勝道力,則迷於富貴,固未可保也。於中貪欲重而為女人,貪瞋俱重而為惡人,則但修福力,而道力轉輕之故也。為僧者,究心於道力,宜何如也?雖然,倘勤修道力,而更助之以願力,得從於諸上善人之後,豈惟惡人,將名臣亦所不為矣。甚哉!西方之不可不生也。



後身(三)



韓擒虎云:「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榮之也。」不知閻王雖受王樂,而亦二時受苦;蓋罪福相兼者居之,非美事也。古有一僧,見鬼使至,問之,則曰迎取作閻王。僧懼,乃勵精正念,使遂不至。昔人謂行僧不明心地,多作水陸靈祇,雖未必盡然,容有是理。下生猶勝天宮,天且弗為,況鬼神乎?甚哉!西方之不可不生也。



王介甫



介甫擬寒山詩有云:「我曾為牛馬,見草荳歡喜。又曾為女人,歡喜見男子。我若真是我,祇合常如此。區區轉易間,莫認物為己。」介甫此言,信是有見,然胡不云:「我曾聞諛言,入耳則歡喜。又曾聞讜言,喜滅而瞋起。我若真是我,祇合常如此。區區轉易間,莫認物為己。」而乃悅諛惡讜,依然認物為己耶?故知大聰明人,說禪非難,而得禪難也。



喜怒哀樂未發(一)



予初入道,憶子思以喜怒哀樂未發為中,意此中即空劫以前自己也。既而參諸楞嚴,則云:「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夫見聞泯,覺知絕,似喜怒哀樂未發,而曰法塵分別者,何也?意,根也。法,塵也。根與塵對,順境感而喜與樂發,逆境感而怒與哀發,是意根分別法塵也。未發則塵未交於外,根未起於內,寂然悄然,應是本體;不知向緣動境,今緣靜境,向固法塵之麤分別也,今亦法塵之細分別也,皆影事也,非真實也。謂之幽閒,特幽勝顯、閒勝鬧耳,空劫以前自己,尚隔遠在。此處更當諦審精察,研之又研,窮之又窮,不可草草。



喜怒哀樂未發(二)



慈湖楊氏謂灼見子思孟子病同原。然慈湖自敘靜中所證,空洞寂寥,廣遠無際,則正子思所謂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也。子思此語,以深經微細窮究,故云猶未是空劫以前自己;若在儒宗,可謂妙得孔氏之心法。甚言至精至當,何所錯謬,而慈湖病之?慈湖既宗孔氏,主張道學,而乃病子思,則夫子亦不足法矣,將誰宗乎?倘慈湖於佛理妙悟,則宜直言極論儒佛同異,亦不應混作此語,似乎進退無據。



中峰示眾



天目中峰和尚示眾云:「汝若無大力量,不若半間草屋棲身,鶉衣丐食,亦免犯人苗稼。」至論也。今出家者,多作有為功德,奔走一生,於自己腳跟下生死大事置之罔聞,不亦謬乎?或曰:「箇箇都是你,則像毀殿塌,僧將露居而枵腹矣!」曰:「非然也。汝力量大,任為之;古人此語,教我等無力量者急先務也。一者大事未明,如喪考妣,則不暇為。二者見理未徹,因果差錯,所謂有為之功多諸過咎,天堂未就,地獄先成,則不敢為。」中峰又云:「一心為本,萬行可以次之也。」至論也。牛頭之於啣花巖,馬祖之於傳法院,遐哉高風,不可再見矣。噫!



醮事謝將殺生



道流作醮事竟,必謝將,大者殺羊豕,小者買見有三牲。其說曰:「酬將之護壇場也。不爾,且得罪。」嗟乎!昨日設箇齋,今朝宰六畜,一度造天堂,百度造地獄。其是之謂乎?夫將,其他吾不能知,只如雲長公之大義天植,王元帥之赤心忠良,彼豈以牲牢之謝介諸懷耶?相沿今古,道流中無一高行者止之,真可悲悼。如恐得罪於將,則近日一江湖無賴,以祈雨鎖械將身,而將不加禍,蓋不與小人較也;而區區為口腹故,反加禍於修功德之齋家也,有是理乎?敢以告夫明理之士君子。



齋月戒殺



唐制,正五九月官不蒞任。以蒞任必多宴饗,宴饗必多宰牲,不蒞任者,戒殺也。世人訛傳,以此三月為惡月,而忌諸吉事,蓋迷其所自耳。今時亦戒正五九月,及十齋日,不得行刑。愛物仁民,聖王好生之心一也。獨惜夫祈晴禱雨,官必禁屠,是明知殺生之為不善矣,胡不齋月齋日遵古戒殺,而必待難生然後禁?嗚呼!難生而始禁,難未平而禁已解,可勝嘆哉!



戒殺延壽



華亭趙某,詣清浦探親,舟行次,見一人立舟上,諦視則亡僕也。驚問之。答云:「見役冥司,今將追取三人耳。」問三人為誰?則曰:「一湖廣人,一即所探親也。」其第三人不答。又問:「得非趙某否?」曰:「然。」趙大駭。至所探親,則已聞室中哭聲矣。益駭甚,趣棹還舍。僕曰:「君且無怖,及夜吾不至,則免矣。」趙問何故?曰:「於路見有為君解者,以君合門戒殺也。」後夜果不至,趙竟無恙。今尚在,已十年矣。萬曆丙午七月記此。



宋元悟道居士



自宋迄元,居士有悟入者,不一而足。宋居士劉興朝,其悟道集自敘悟處甚詳,蓋真有得者。元放牛居士,於無門老人不是不是處悟入,所作是非關,橫說豎說,非具大知見者不能道。此二老蹤跡不甚顯,興朝猶載傳燈,放牛罕有知者,吾故表而出之。



無義味語



宗門答話,有所謂無義味語者,不可以道理會,不可以思惟通故也。後人以思惟心強說道理,則愈說而愈遠。豈惟謬說,直饒說得極是,亦只是鸚鵡學人語而已。圓悟老人曰:「汝但情識意解,一切妄想都盡,自然於這裏會去。」此先德已驗之方,斷非虛語,吾輩所當深信而力行者也。



信施難消



鄧豁渠自訟云:「為僧者幹自己事,帶累十方施主,委實難消。」誠哉言乎!夫僧人為自己生死,猶士人為自己科名也。為科名故,累諸鄰里親戚供給所需,成名則足以報之,名不成則所負多矣。不解此義而唯嫌信施不廣,豈不大錯?!



知道不能造



五臺居士謂予曰:「吾知有此道而不克盡力,終其身不樂。今士人不知有此道者,得一第,快心五欲以為樂。吾既知之,不敢縱欲,而復以王事家事驅馳荏苒。今老矣!失人世之樂,又未得出世之樂,故鬱然終身。」此居士實語也。而自昧者多、自覺者少,誰道及此者?居士誠賢乎哉!今出家兒,無王事家事,乃亦一生空過,靜焉思之,五內驚慄!



遠官字



先君子雖不仕,博學而篤行,多格言。嘗謂不孝曰:「帶一官字者,慎勿為之。」因問何謂帶一官字?先君子曰:「領官錢,織官段,中官鹽,作官保,乃至入官府為吏書,交結官人,囑託公事之類,皆是也。」予再拜服膺。後觀親識中,坐此而敗者十七八。由是推而廣之,即為官亦所不願。出家後,又推而廣之,不敢妄干有官大人;並誡徒眾,不得乞緣出入於官家,不得倚官勢與人搆訟,安貧守分,倖免於大愆。雖遵持佛敕,亦素聞於庭訓也。口澤未忘,曷勝於邑?!



念佛鏡



道鏡、善道二師作念佛鏡,以念佛與種種法門對舉,皆斷之曰:「欲比念佛功德,百千萬億分不能及一。」可謂篤信明辨,大有功於淨土矣。獨其對禪宗一章,謂觀心者,觀無生者,亦比念佛功德百千萬億分不能及一,學人疑焉。予以為正四料簡所謂有禪無淨土者是也。但執觀心,不信有極樂淨土;但執無生,不信有淨土往生,則未達即心即土,不知生即無生,偏空之見,非圓頓之禪也。反不如理性雖未大明而念佛已成三昧者,何足怪乎?若夫觀心而妙悟自心,觀無生而得無生忍,此正與念佛人上品上生者同科,又誰軒輊之有?



參究念佛



國朝洪永間,有空谷、天奇、毒峰三大老。其論念佛,天、毒二師俱教人看念佛是誰,唯空谷謂只直念去亦有悟門。此二各隨機宜,皆是也。而空谷但言直念亦可,不曰參究為非也。予於疏鈔已略陳之。而猶有疑者,謂參究主於見性,單持乃切往生,遂欲廢參究而事單持,言經中止云執持名號,曾無參究之說。此論亦甚有理,依而行之,決定往生;但欲存此廢彼則不可。蓋念佛人見性,正上品上生事,而反憂其不生耶?故疏鈔兩存而待擇,請無疑焉。若夫以誰字逼氣下行,而謂是追究念佛者,此邪謬誤人,獲罪無量。



急參急悟



放牛居士,古杭人余氏子,參無門老人,得悟於宋淳祐中。其言曰:「大聰明人,纔聞此事,便以心意識領解,所以認影為真。到臘月三十日眼光欲落時,向閻老子道:『待我澄心攝念卻與你去。』斷不可也,須是急參急悟。」放牛此語,可謂喫緊為人。若真實徹悟者,他平日踏得牢牢固固、穩穩當當,不動干戈,可以八面受敵,無常到來,安閒自如,不慌不忙,不怖不亂,何更待澄心攝念,勉強支吾耶?所謂急參急悟,吾輩當力圖之。



解禪偈



溫公作解禪偈,真學佛不明理者之龜鏡也。但其以言行可法為不壞身,仁義不虧為光明藏,特一時救病語,非覈實不易之論。夫謹言行、修仁義,在世間誠可貴重,然豈便是金剛不壞之身,神通大光明藏?何言之易也!又以君子坦蕩蕩為天堂,小人長戚戚為地獄,理則良然,而亦有執理失事之病。豈得謂愚癡即牛羊,凶暴即虎豹,此外更無真實披毛戴角之牛羊,利牙鋸爪之虎豹乎?吾恐世人見溫公辭致警妙,必大悅而深信,其流之弊,撥無因果,乃至世善自足,不復知有向上事;則此偈本以覺人,反以誤人,不可不闡。



范景仁



景仁自謂:「吾二十年曾不起一思慮。」景仁之為賢者信矣,然二十年之久不生一念,或未易及此。顏子尚僅三月不違,則三月外容有念生;趙州尚假四十年方成一片,則未成一片時容有念生。如景仁者,得無麤念雖無,微細思慮潛滋暗發而不自覺歟?吾非輕視景仁,蓋恐得少為足,而預以自警也。



習俗



先輩云:「習俗移人,賢智者不免。」今一衣一帽、一器一物、一字一語,種種所作所為,凡唱自一人,群起而隨之,謂之時尚。或尚坐關,群起而坐關;或尚禮懺,群起而禮懺;群起而背經,群起而持準提,群起而讀等韻,群起而去註疏、專白文,群起而齋十萬八千僧,群起而學書、學詩、學士大夫尺牘語,靡然成風,不約而合。獨於刻心勵志,真實參禪念佛者,則有唱而無隨,謂之何哉?



厭喧求靜



有習靜者,獨居一室,稍有人聲,便以為礙。夫人聲可禁也,鴉鵲噪於庭,則如之何?鴉鵲可驅也,虎豹嘯於林,則如之何?虎豹猶可使獵人捕之也,風響水流、雷轟雨驟,則如之何?故曰:「愚人除境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境。」欲除境,而境卒不可除,則道終不可學矣!或曰:「世尊不知五百車聲,蓋禪定中事,非凡夫所能。」然則高鳳讀書,不知驟雨漂麥,當是時鳳所入何定?不咎志之不堅,而嫌境之不寂,亦謬矣哉!



除日



古人以除日當死日。蓋一歲盡處,猶一生盡處,故黃檗垂示云:「預先若打不徹,臘月三十日到來,管取你熱亂。」然則正月初一便理會除日事不為早,初生墮地時便理會死日事不為早,那堪荏荏苒苒,悠悠揚揚,不覺少而壯,壯而老,老而死;況更有不及壯且老者,豈不重可哀哉?今晚歲除,應當惕然自誓自要,不可明年依舊蹉跎去也。雖然,此「打徹」二字,不可容易看過,不是通幾本經論當得徹也,不是坐幾炷香不動不搖當得徹也,不是解幾則古德問答機緣、作幾句頌古拈古當得徹也,不是酬對幾句口頭三昧滑溜當得徹也。古人謂於此事洞然如桶底驟脫,爽然如大夢得醒,更無纖毫疑處,然後可耳。嗟乎!敢不努力?!



淨土難信之法(一)



淺淨土者,以為愚夫愚婦所行道。天如斥之,謂非鄙愚夫愚婦,是鄙馬鳴、龍樹、文殊、普賢也。故予作彌陀經疏鈔,乃發其甚深旨趣;則又以為解此經不宜太深,是畢竟愚夫愚婦所行道也。佛謂此經難信之法,不其然乎?



淨土難信之法(二)



或謂不宜太深者,此經本淺,鑿之使深,故不可。噫!法華以治世語言皆即實相,而此經橫截生死,直登不退,寧不及治世語言乎?或又謂此經屬方等,疏以為圓,則不可。噫!觀經亦方等攝也,智者圓之。圓覺亦方等攝也,圭峰圓之。彌陀經予特以為分圓,何不可之有?佛言難信之法,不其然乎?



淨土難信之法(三)



華嚴第十,主藥神得念佛滅一切眾生病解脫門。清涼疏謂:「趣稱一佛,三昧易成;敬一心濃,餘盡然矣。況心凝覺路,闇蹈大方者哉?」前數語弘讚專念,後二句入理深談,誰謂淨土淺也?行願品廣陳不可說世界海,不可說佛菩薩功德,臨終乃不求生華藏而求生極樂,誰謂淨土淺也?聖賢垂訓如是,而人自淺之,佛言難信之法,不其然乎?



念佛不礙參禪



古謂「參禪不礙念佛,念佛不礙參禪」;又云「不許互相兼帶」。然亦有禪兼淨土者,如圓照本、真歇了、永明壽、黃龍新、慈受深等諸師,皆禪門大宗匠,而留心淨土,不礙其禪。故知參禪人雖念念究自本心,而不妨發願,願命終時往生極樂。所以者何?參禪雖得箇悟處,倘未能如諸佛住常寂光,又未能如阿羅漢不受後有,則盡此報身,必有生處。與其生人世而親近明師,孰若生蓮花而親近彌陀之為勝乎?然則念佛不惟不礙參禪,實有益於參禪也。



醫戒殺生



陶隱君取生物為藥,遂淹滯其上昇。夫殺生以滋口腹,誠為不可;損物命而全人命,宜若無罪焉。不知貴人賤畜,常情則然,而非諸佛菩薩平等之心也。殺一命,活一命,仁者不為,而況死生分定,未必其能活乎?則徒增冤報耳。抱病者熟思之,業醫者熟思之。



勘驗



參學人有悟,必經明眼宗師勘驗過始得。如一僧常於神廟紙爐中宿,有師潛入紙爐,俟其來宿,攔胸把住,便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僧云神前酒臺盤。又一僧,人言其得悟,玄沙故與偕行,至水邊,忽推之落水,急問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僧云伸腳在縮腳裡。云云。此二僧者,非胸中七穿八洞,千了百當,隨呼隨應如空谷發聲,隨來隨現如明鏡對物,何能於倉卒忙遽做手腳不迭時,出言吐語如是的當、如是自在?彼閒時以意識摶量卜度,酬機作頌,非不粲然可觀,爭奈迅雷不及掩耳處一場[心*麼][心*羅]。可不慎歟?!



百法寺道者



嘉靖間,有道者某,寓吳山百法寺,不乞化,弟子一人,賣藥以贍。日三食,每粥二盂,菜數莖,寄煮粥鍋。終日坐一室,嘿如也。有作念佛會者造之,擬發問,輒搖手云:「第靜坐,毋開言。」既不得言,遂逡巡而退。以餅餌蔬果進,拒不納,曰:「幸自有饘粥療饑,沒來由著此等向腹中轉一過,何為哉?」當時雖未覈其所修何道,而精專脫逸,不染世緣,今時似此者極少,誠予所不及,因識之。



出世間大孝



人子於父母,服勞奉養以安之,孝也;立身行道以顯之,大孝也;勸以念佛法門,俾得生淨土,大孝之大孝也。予生晚,甫聞佛法,而風木之悲已至,痛極終天,雖欲追之,末由也已。奉告諸人,父母在堂,早勸念佛;父母亡日,課佛三年。其不能者,或一週歲,或七七日,皆可也。孝子欲報劬勞之恩,不可不知此。



即心即佛



馬祖謂即心即佛,大梅領旨,遂安然住山。後復聞非心非佛之說,乃云:「任伊非心非佛,我只是即心即佛。」祖印之曰:「梅子熟也。」世人賞嘆梅之妙悟矣!而有二意,不可不辯:直契本原,一信永信,更不為繁名異相之所轉移者,是梅子熟也。如其主先入之言,死在句下,擔麻而棄金者,其為熟,是熟爛之熟,非成熟之熟也。五千退席,昔人謂之焦芽敗種者是也。



世智辯聰有失



世人重聰明,誇博洽,競辭采,然不足恃者,以其有失也。彼學窮百家,文蓋一世,有來生不識一字者;其甚如淳禪師以才藻著名,一跌而起,頓成癡呆,則不待來生;又甚,化為異類,則所謂但念水草,餘無所知。其可恃安在?惟般若真智,蘊之八識田中,亙古今[手*顛]撲不破,縱在迷途,有觸還悟。世俗中人不知此意,無足為怪,出家兒乃以本分事束之高閣,而殫力於外學,可勝嘆哉!



好奇



聰明人多好奇,好奇者多受惑。蓋好奇之名既彰,則所謂梅上燕齊迂怪之士,競以其術進,駕神託仙,可喜可愕,遂深入而酷信之。至於白首無成,臨終不驗,始悵然悔恨,亦晚矣!雖然,猶愈於沒世而終不返者也。今日之悔恨,當來之不受惑可知也。



無常信



諺有警世語:謂一老人死見閻王,咎王不早與通信。王言:「吾信數矣!汝目漸昏,一信也。汝耳漸聾,二信也。汝齒漸損,三信也。汝百體日益衰,信不知其幾也。」然此特為老人言耳。今更續之:一少年亦咎王云:「吾目明、耳聰、齒利、百體強健,王胡不以信及我?」王言:「亦有信及君,君自不察耳。東鄰有四五十而亡者乎?西鄰有三二十而亡者乎?更有不及十歲,與孩提乳哺而亡者乎?非信乎!」良馬見鞭影而行;必俟錐入於膚者,駑駘也。何嗟及矣!



參禪非人世中事



先德有言:「參禪不是人世中說得的事。」或疑裴丞相謂六道之中,可以整心慮、趨菩提者,唯人道為能耳;果如前言,禪將無地可參矣!曰:裴論良是。今此言,為喫得肉已飽,來尋僧說禪者發也;又為僧之口般若、身阿蘭,而心朝市者發也。且安居五欲之場,坐證一乘之果,人世中有此大便宜事,誰不為之?得非所謂世間那有揚州鶴乎?願毋以此言自諉,參禪定是人世中說得的事,特患無志耳,有志者事竟成。



出家(一)



先德有言:「出家者,大丈夫之事,非將相之所能為也。」夫將以武功定禍亂,相以文學興太平,天下大事皆出將相之手,而曰出家非其所能,然則出家豈細故哉?今剃髮染衣,便謂出家。噫!是不過出兩片大門之家也,非出三界火宅之家也;出三界家而後名為大丈夫也。猶未也,與三界眾生同出三界,而後名為大丈夫也。古尊宿歌云:「最勝兒,出家好,出家兩字人知少。」最勝兒者,大丈夫也。大丈夫不易得,何怪乎知出家兩字者少也。



出家(二)



人初出家,雖志有大小,莫不具一段好心;久之,又為因緣名利所染,遂復營宮室,飾衣服,置田產,畜徒眾,多積金帛,勤作家緣,與俗無異。經稱一人出家,波旬怖懼;今若此,波旬可以酌酒相慶矣!好心出家者,快須著眼看破。曾見深山中苦行僧,一出山來,被數十箇信心男女歸依供養,遂埋沒一生,況其大者乎!古謂必須重離煩惱之家,再割塵勞之網,是出家以後之出家也。出前之家易,出後之家難,予為此曉夜惶悚。



得悟人正宜往生淨土



或問:「某甲向修淨土,有禪者曰:『但悟自佛即已,何必外求他佛而願往生?』此意何如?」予謂此實最上開示,但執之亦能有誤。請以喻明:假使有人,穎悟同於顏子,而百里千里之外,有聖如夫子者倡道於其間,七十子三千賢相與周旋焉,汝聞其名,往而見之,未必不更有長處;而自恃穎悟,拒不覲謁,可乎?雖然,得悟不願往生,敢保老兄未悟在。何者?天如有言:「汝但未悟。若悟,則汝淨土之生,萬牛不能挽矣!」深矣哉言乎!



參禪



僧有恆言曰:「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疑之為言參也。然參禪二字起於何時?或曰:「經未之有也。」予曰有之,楞嚴云:「當在此中,精研妙明。」又曰:「內外研究。」又曰:「研究深遠。」又曰:「研究精極。」非參乎?自後尊宿教人看公案,起疑情,皆從此生也。而言之最為詳明者,莫如鵝湖大義禪師。其言曰:「若人靜坐不用功,何年及第悟心空?」曰:「直須提起吹毛劍,要剖西來第一義。」曰:「若還默默恣如愚,知君未解做工夫。」曰:「剔起眼睛豎起眉,反覆看渠渠是誰。」如是言之,不一而足,參禪人當書諸紳。雖然,若向語句中推測穿鑿,情識上卜度搏量,則又錯會所謂用功、所謂剖、所謂反覆看之意矣!則與靜坐默默者,事不同而其病同矣!不可不辯。



印宗法師



六祖既受黃梅心印,隱於屠獵傭賤一十六年。後至印宗法師講席,出風旛語,印宗聞而延入,即為剃染,禮請陞座說法;人知六祖之為龍天推出矣,未知印宗之不可及也。其自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夫印宗久談經論,已居然先輩大法師矣,而使我慢之情未忘,勝負之心向在,安能尊賢重道,舍己從人,一至於是乎?六祖固古佛之流亞,而印宗亦六祖之儔類也。聖賢聚會,豈偶然而已哉?!



親師



古人心地未通,不遠千里求師問道,既得真師,於是拗折拄杖,高掛缽囊,久久親近。太上,則阿難一生侍佛;嗣後歷代諸賢,其久參知識者,未易悉舉。只如慈明老人下二尊宿:一則楊歧,輔佐終世;一則清素,執侍一十三年。是以晨咨暮炙,浹耳洽心,終得其道以成大器。而予出家時晚,又色力羸弱,氣不助志,先師為度出家,便相別去;方外行腳,所到之處,或阻機會,或罹病緣,皆乍住而已。遂至今日,白首無知,抱愚守拙。嗟乎!予不能於杏壇泗水,濟濟多士中作將命童子,而乃於三家村裏充教讀師。可勝嘆哉!



華嚴大藏一經



或問:「經無與華嚴等者,何謂也?」曰:昔玄奘法師譯般若六百卷成,以

竹窗隨筆~1--蓮池大師

「竹窗隨筆」為明末高僧蓮池大師所作,內中收錄了大師隨感所筆之短文四百餘篇,詳辨禪、教、淨之正知見,乃至對佛儒間的諍論也有一番精闢論述。而其中談到修行人生活行止的部分,更可以看到一代大師的風骨,真堪作我等佛子最佳典範。

敝會為方便大眾閱讀,特將本書重新排版,並加新式標點;而原版(蓮池大師全集木刻版)中,若干罕用古字,亦將之改為今所流通之字體,因係重新排版,其中錯漏恐將難免(所標句逗僅供參考)


竹窗隨筆序

古有容齋隨筆,予效之竹窗之下。時有所感,筆焉;時有所見,筆焉。從初至再,成二帙矣!茲度八旬,頗知七十九年之非,而自覺其心之未悄然也。奈何久仆樂生之堂,無能勤趙老之屨,於是一榻而走千山,寸晷而遊神於百世,所感所見,積之歲月,忽復成帙。雖東語西話,賓叩主酬,種種不一,要歸於整飭行門、平治心地而已。餘如世諦中事,無關於法化,無補於修進者,則不暇及焉。噫!吾耄矣,胡不囊括瓶守,而喋喋乃爾?噫!吾耄矣,斜陽賸月,能幾何時,此而不言,更待何日?苟有利於民物,他何恤為?因以付管城子。萬曆乙卯春日後學雲棲袾宏謹識

僧無為

吳江流慶菴無為能公,齒先予,德先予,出家先予;予蚤歲遊蘇湖間,與同堂坐禪。及予住雲棲,公來受戒,求列名弟子。予謝不允,則固請曰:「昔普慧、普賢二大菩薩尚求入匡廬蓮社,我何人斯,自絕佳會。」不得已,如董蘿石謁新建故事,許之。以賢下愚,有古人風,筆之以勸後進。

人命呼吸間

一僧瘵疾經年,久憊枕席,眾知必死,而彼無死想,語之死,輒不懌。予使人直告:「令速治後事,一心正念。」彼謂男病忌生日前,過期當徐議之耳。本月十七日乃其始生,先一日奄忽。吁!人命在呼吸間,佛為無病人言之也。況垂死而不悟,悲夫!

古今著述

予在家時,於友人錢啟東家,一道者因予語及出家,渠云:「不在出家,祇貴得明師耳。」予時未以為然。又一道者云:「玄門文字,須看上古聖賢所作,近代者多出臆見,不足信。」予時亦未以為然。今思二言皆有深意;雖未必盡然,而未必不然也。以例吾宗,亦復如是。因識之。

儒釋和會

有聰明人,以禪宗與儒典和會,此不惟慧解圓融,亦引進諸淺識者,不復以儒謗釋,其意固甚美矣。雖然,據麤言細語,皆第一義,則誠然誠然;若按文折理,窮深極微,則翻成戲論,已入門者又不可不知也。

楞嚴(一)

天如集楞嚴會解,或曰:「此天如之楞嚴,非釋迦之楞嚴也。」予謂此語雖是,而新學執此,遂欲盡廢古人註疏,則非也。即盡廢註疏,單存白文,獨不曰:「此釋迦之楞嚴,非自己之楞嚴」乎?則經可廢也,何況註疏!又不曰:「自己之楞嚴遍一切處」乎?則諸子百家,乃至樵歌牧唱,皆不可廢也,何況註疏!

楞嚴(二)

不獨楞嚴,近時於諸經大都不用註疏。夫不泥先入之言,而直究本文之旨,誠為有見;然因是成風,乃至逞其胸臆,冀勝古以為高,而曲解僻說者有矣!新學無知,反為所誤。且古人勝今人處極多,其不及者什一;今人不如古人處極多,其勝者百一。則孰若姑存之。喻如學藝者,必先遵師教以為繩矩,他時後日,神機妙手,超過其師,誰得而限之也?而何必汲汲於求勝也?而況乎終不出於古人之範圍也!

禮懺功德

姑蘇曹魯川居士為予言:有女在夫家,夏坐室中,一蛇從牆上逐鴿,墮庭心,家人見而斃之。數日後,蛇附女作語。魯川往視,則云:「我昔為荊州守,高歡反,追我至江滸,遂死江中,我父母妻子不知安否?」魯川驚曰:「歡六朝時人,今歷隋唐宋元而至大明矣!」鬼方悟死久,並知為蛇。曰:「既作蛇,死亦無恨,但為我禮梁皇懺一部,吾行矣!」乃延泗洲寺僧定空禮懺。懺畢,索齋,為施斛食一壇。明日女安穩如故。懺之時義大矣哉!

螯蠣充口

晉何胤謂:「[魚*且]蟹就死,猶有知而可憫;至於車螯蚶蠣,眉目內缺,唇吻外緘,不榮不瘁,草木弗若,無聲無臭,瓦礫何異?固宜長充庖廚,永為口食。」噫!是何言歟?!此等雖無眉目唇吻、榮瘁聲臭,寧無形質運動乎?有形質而能運動者,皆有知也。汝不知其有知耳?況眉目等實無不具,特至微細,非凡目所見,而欲永為口食,胤之罪上通於天矣!

東門黃犬

李斯臨刑,顧其子曰:「吾欲與汝復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蓋悔今之富貴而死,不若昔之貧賤而生也。寧思兔逢鷹犬,不猶己之罹斧鉞乎?兔滅群,汝夷族,適相當耳。不知其罪而反羨之,至死不悟者,李斯之父子歟?!

為父母殺生

錢塘金某者,齋戒虔篤。以疾卒,附一童子云:「善業日淺,未得往生淨土,今在陰界,然亦甚樂,去住自由。」一日呵其妻子云:「何故為吾墳墓事,殺雞為黍?今有吏隨我,稍不似前之自由矣!」子婦懷妊,因問之。則曰:「當生男無恙。過此復當生男,則母子雙逝。」予謹記之,以候應否。俄而生男。復妊,復生男,男隨斃,母亦隨斃。乃知一一語皆不謬。然則為父母殺生,孝子豈為之乎?

鹿祀求名

士人有學成而久滯黌校者,禱於文昌:「設遂鄉科,當殺鹿以祀。」俄而中式。既酬願已,上春官,復許雙鹿,未及第而卒。噫!殺彼鹿,求己祿,於汝安乎?

心喻

心無可為喻,凡喻心者,不得已而權為彷彿,非真也。試舉一二:如喻心以鏡。蓋謂鏡能照物,而物未來時,鏡無將迎;物方對時,鏡無憎愛;物既去時,鏡無留滯。聖人之心,常寂常照,三際空寂,故喻如鏡。然取略似而已,究極而論,鏡實無知。心果若是之無知乎,則冥然不靈,何以云妙明真體?或喻寶珠,或喻虛空,種種之喻亦復如是。

換骨

陳後山云:「學詩如學仙,時至骨自換。」予亦云:「學禪如學仙,時至骨自換。」故學者不患禪之不成,但患時之不至;不患時之不至,但患學之不勤。

洪州不得珠體

洪州者,馬大師也。圭峰敘如來傳法迦葉而至曹溪,曹溪之道,惟荷澤為正傳,諸宗皆屬旁出,如摩尼珠,唯荷澤獨得珠體。其說析理極精,而品人不當。夫馬祖親承南嶽,南嶽親承曹溪,自後百丈、黃檗、臨濟、南泉、趙州,不可勝數諸大尊宿,皆從馬祖而出,而獨推荷澤,何以服天下?圭峰以荷澤表出「知」之一字為心,而諸宗於作用處指示,遂謂是徒得珠中之影。然古人為人解黏去縛,隨時逐機,原無定法。其言知者,正說也。其言作用處者,巧說也。巧者何?欲人因影而知現影者誰也。如執「知」之一字,則世尊拈花,曾無知字,將世尊不及荷澤耶?況諸宗直出知字處亦不少,豈專說作用耶?圭峰平日見地極高,予所深服,獨此不滿人意。

墳墓

予既老病,眾為擇地作塔,數易之。予嘆曰:「世人極意營圖風水,冀子孫長永富貴耳。爾輩望蔭出紫衣國師耶?古人有言:『棄諸林莽以飼禽獸。』幸不置我於鴉腸狐腹足矣,餘非道人所知也。」

菩薩度生

經言:「菩薩未能自度,先能度人。」愚夫遂謂菩薩但度眾生,不復度己。不知己亦眾生數也,焉有度盡眾生,而獨遺自己一眾生乎?何得藉口菩薩,逐外忘內!

悟後

溈山和尚云:「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即是修也,不道別有法教渠修行趨向。」溈山此語,非徹法源底者不能道。今稍有省覺,便謂一生參學事畢者獨何歟?

孚遂二座主

太原孚上座,於揚州孝先寺講涅槃經,廣談法身妙理,有禪者失笑。孚講罷,請禪者茶,白云:「某甲狹劣,依文解義,適蒙見笑,且望教誨。」禪者云:「不道座主所說不是,然只說得法身量邊事,實未識法身在。」孚曰:「既如是,當為我說。」曰:「座主還信否?」曰:「焉敢不信!」曰:「請座主輟講旬日,端然靜坐,收心攝念,善惡諸緣一時放卻。」孚一依所教,從初夜至五更,聞角聲,忽大悟。又良遂座主參麻谷,谷荷鋤入園,不顧,便歸方丈閉卻門。次日復求見,又閉卻門,遂乃敲門。谷問是誰?遂方稱名,忽大悟。此二尊宿,祇緣是虛心下賢,不存我慢故。今人自高,焉得有此?

實悟

妙喜云:「若是乾屎橛如是說得落時,如鋸解稱鎚、麻三斤、狗子佛性等,皆可如是說得。既不可如是說,須是悟始得。你若實得悟,師家故言不是,亦招因果不小。」學者當切記妙喜此語,息卻口頭三昧而求實悟。

出家父母反拜

予作正訛集,謂反者還也,在家父母不受出家子拜,而還其禮,非反拜其子也。一僧忿然曰:「法華經言,大通智勝如來既成佛已,其父輪王向之頂禮,是反拜其子,佛有明訓,因刻之經末。」予合掌云:「汝號甚麼如來?」僧謝不敢。又問:「汝既未是如來,垂成正覺否?」僧又謝不敢。予謂曰:「既不敢,且待汝垂成正覺,更端坐十劫,實受大通如來位,納父母拜未晚。汝今是僧,未是佛也。佛為僧立法,不為佛立法也。且世人謗佛無父無君,吾為此懼,正其訛謬,息世譏嫌,冀正法久住,汝何為不畏口業,甘心乎師子蟲也?」悲夫!

生愚死智

洛陽伽藍記云:「史書皆非實錄,今人生愚死智,惑亦甚矣!」蓋言史多溢美,不足信也。但「皆非」二字,立言太過。古號史為直筆,則焉得非實?夫子言「文勝質則史」,則容有非實,當改「皆非」作「未必」耳。夫古人慎重許可,一語品題,芳播千古;而今乃視為故事,等為人情,虛諛浪褒,取笑識者,可嘆也。故洛陽記有激而發此論,切中末世之弊。不如是道破,傳燈錄前代真善知識,與今安排名姓插入祖圖者何辨?爾後為吾弟子,毋妄干名公大人,裝點吾之未到也。

莊子(一)

有俗士,聚諸年少沙彌講莊子,大言曰:「南華義勝首楞嚴。」一時緇流及居士輩無斥其非者。夫南華於世書誠為高妙,而謂勝楞嚴,何可笑之甚也!士固村學究,其品猥細不足較,其言亦無旨趣,不足辨,獨恐誤諸沙彌耳!然諸沙彌稍明敏者,久當自知;如言[金*俞]勝黃金以誑小兒,小兒既長,必唾其面矣!

莊子(二)

或曰:「莊子義則劣矣;其文玄曠疏逸,可喜可愕,佛經所未有也。諸為古文辭及舉子業者,咸靡然宗之。則何如?」曰:「佛經者,所謂至辭無文者也。而與世人較文,是陽春與百卉爭顏色也。置勿論。子欲論文,不有六經四子在乎?而大成於孔子,吾試喻之。孔子之文,正大而光明,日月也;彼南華,佳者如繁星掣電,劣者如野燒也。孔子之文,渟蓄而汪洋,河海也;彼南華,佳者如瀑泉驚濤,劣者如亂流也。孔子之文,融粹而溫潤,良玉也;彼南華,佳者如水晶琉璃,劣者如[王*民]珂[王*武][王*夫]也。孔子之文,切近而精實,五穀也;彼南華,佳者如安南之荔、大宛之葡萄,劣者如未熟之梨與柿也。此其大較也。業文者宜何師也,而況乎為僧者之不以文為業也。」

莊子(三)

曰:「古尊宿疏經造論,有引莊子語者,何也?」曰:「震旦之書,周孔老莊為最矣。佛經來自五天,欲借此間語而發明,不是之引,而將誰引?然多用其言,不盡用其義,彷彿而已矣。蓋稍似而非真是也。南人之北,北人不知舟,指其車而曉之曰:『吾舟之載物而致遠,猶此方之車也。』借車明舟,而非以車為舟也。」

養老書

有集養老書,日用服食,多炮炙生物。至於曰雀、曰雁、曰雉、曰鴛鴦、曰鹿、曰兔、曰駝、曰熊,多豪貴少年所未及染指者。先德有言:「饒君善將息,難與死魔爭。」胡為老不息心,反勤殺害,誤天下老人並其子弟俱陷地獄者,是書也。孔子曰:「老者安之。」定不教渠殺生為安。孟子曰:「七十食肉。」亦定不教渠遍食眾生肉也。作俑者其思之。

心得

以耳聽受而得者,不如以目看讀而得者之廣也。以目看讀而得者,不如以心悟明而得者之極其廣也。以心為君、以目為臣、以耳為佐使,可也。用目當心,斯下矣。用耳當目,又下之下矣!

祀神不用牲

杭俗歲暮祀神,大則刲羊蒸豚,次則用豬首雞魚之屬。予未出家時,持不殺戒,乃易以蔬果;家人雖三尺童子無不愕然,以為必不可。予燃香秉燭,高聲白神云:「某甲奉戒不殺。殺生以祭,不惟某甲之過,亦非神之福。然此意某一人獨斷,其餘皆欲用牲,倘神不悅,凡有殃咎宜加予身;若濫無辜,非所謂聰明正直者。」家人猶為予危之。終歲合宅無恙,遂為例。

好樂

人處世各有所好,亦各隨所好以度日而終老,但清濁不同耳。至濁者好財,其次好色,其次好飲。稍清,則或好古玩,或好琴棋,或好山水,或好吟詠。又進之,則好讀書。開卷有益,諸好之中,讀書為勝矣!然此猶世間法。又進之,則好讀內典。又進之,則好淨其心。好至於淨其心,而世出世間之好最勝矣!漸入佳境如食蔗喻。

世智當悟

智有二:有世間智,有出世間智。世智又二:一者博學宏辭,長技遠略,但以多知多解而勝乎人者是也。二者明善惡、別邪正,行其所當行而止其所當止者是也。僅得其初,是謂狂智,當墮三塗。兼得其後,是謂正智,報在人天。何以故?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也。出世間智亦二:一者善能分別如來正法四諦六度等,依而奉行者是也。二者破無明惑,如實了了,見自本心者是也。僅得其初,是出世間智也,名為漸入。兼得其後,是出世間上上智也,乃名頓超。何以故?但得本,不愁末。得末者,未必得本也。今有乍得世智初分,便謂大徹大悟者,何謬昧之甚!

時不可蹉

凡人初出家,心必猛利,當趁此時,一氣做工夫,使有成立。若悠悠揚揚,蹉過此時,日後或住院,或受徒,或信施繁廣,多為所累,淪沒初志。修行人不可不知。

念佛鬼敬

海昌村民某,有老媼死,附家人言平生事,及陰府報應甚悉,家人環而聽之。某在眾中忽攝心念佛,媼謂曰:「汝常如此,何患不成佛道?」問何故?曰:「汝心念阿彌陀佛故。」問何以知之?曰:「見汝身有光明故。」村民不識一字,瞥爾顧念,尚使鬼敬,況久修者乎?是故念佛功德不可思議。

鬼神

或問:有鬼神歟?無鬼神歟?曰:有。鬼神可信奉歟?不可信奉歟?曰:亦可亦不可。何謂也?曰:夫子不云乎「敬鬼神而遠之」?蓋一言盡其曲折矣!「敬」之云者,有也。「遠」之云者,信奉而不信奉也。祀之以時,交之以禮,如是而已耳。過信而諂奉焉,冀其報吉凶、降福佑、獲靈通,則駸駸然入於邪矣。噫!有可敬而不可遠者,諸佛諸菩薩是也。胡弗思也?

東坡(一)

洪覺範謂東坡文章德行炳煥千古,又深入佛法,而不能忘情於長生之術,非唯無功,反坐此病卒。予謂東坡尚爾,況其餘乎!今有口談無生,而心慕長生者;有始學無生,俄而改業長生者。蓋知之不真,見之不定耳。故道人不可剎那失正知見。

東坡(二)

元禪師與東坡書云:「時人忌子瞻作宰相耳。三十年功名富貴,過眼成空,何不猛與一刀割斷。」又云:「子瞻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為何於自己性命便不知下落?」以東坡之穎敏,而又有如是善友策發,何慮不日進?今之縉紳與衲子交者,宜講此誼。

憎愛

語云:「愛其人及其屋上之烏。」言愛之極其至也。忽緣變而情遷,轉愛為憎,憎而又憎,向之愛安在哉?轉憎為愛,亦復如是。是故愛不必喜,憎不必怒,夢事空花,本非實故。

靜之益(一)

日間有事,或處分不定,睡去四五更起坐,是非可否忽自了然,日間錯處於此悉現。乃知爾來不得明見心性,皆由忙亂覆卻本體耳。古人云:「靜見真如性。」又云:「性水澄清,心珠自現。」豈虛語哉?

靜之益(二)

世間釅醯醇醴,藏之彌久而彌美者,皆由封錮牢密,不泄氣故。古人云:「二十年不開口說話,向後佛也奈何你不得。」旨哉言乎!

華嚴不如艮卦

宋儒有言:「讀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此說高明者自知其謬,庸劣者遂信不疑。開邪見門,塞圓乘路,言不可不慎也。假令說讀一部易經,不如看一艮卦,然且不可,況佛法耶!況佛法之華嚴耶!華嚴具無量門,諸大乘經,猶是華嚴無量門中之一門耳。華嚴,天王也;諸大乘經,侯封也;諸小乘經,侯封之附庸也。餘可知矣!

韓淮陰

淮陰佐漢滅楚,既王矣,召漂母與之千金,召辱己少年,亦與之千金。夫報恩者人情之常也,不報怨而反酬以思,可謂有大人之量、君子長者之風矣!而卒不獲以壽考終,千古而下,猶可扼腕。雖然,其故有二:一者仁有餘而智不足,二者多殺人,不免於自殺。理固應然,無足怪者。

誦經雜話

總戎戚公,素持金剛經。其守越之三江也,有亡卒致夢云:「明當遣妻詣公,乞為誦經一卷,以資冥道。」翌日,果有婦人悲泣求見。詰之,如夢中語。公諾之,晨起誦經。夜夢卒云:「荷公大恩,然僅得半卷,以於中雜『不用』二字。」公思其故,乃內人使侍婢送茶餅,公遙見,揮手卻之,口雖不言,心謂不用。次早,閉戶誦經。是夜,夢卒謝云:「已獲超拔。」此予親聞於三江僧東林,東林誠篤有道行,不妄語者。憶!誦經僧可不慎歟?!

平心薦亡

杭郡多士坊,有東平廟。郡之窘人死,致夢其妻云:「諒汝無力修薦;縱多方修薦,不若東平廟廟主某公施一飯斛足矣!」妻詣廟主求請。主云:「我至期有七員主行醮事,奈何!然我寧辭彼就汝。」遂為施食。妻夢夫云:「已超脫矣!」此公平日臥榻上供王靈官像,像前置一瓶,凡得經[貝*親],目不視,即貯瓶中,隨取隨用,不欲較計厚薄也。一念平等,亡魂賴以津濟。噫!心平即有如是威德,況心空者乎?釋子當自勉矣!

對境

人對世間財色名利境界,以喻明之:有火聚於此,五物在傍:一如乾草,纔觸即燃者也。其二如木,噓之則燃者也。其三如鐵,不可得燃者也,然而猶可鎔也。其四如水,不惟不燃,反能滅火者也;然而隔之釜甕,猶可沸也。其五如空,然後任其燔灼,體恆自如,亦不須滅,行將自滅也。初一凡夫,中屬修學;漸次最後,方名諸如來大聖人也。

去障

修行去障,亦有五等。喻如一人之身,五重纏裹,最外鐵甲,次以皮裘,次以布袍,次以羅衫,又次貼肉極以輕綃。次第解之,輕綃俱去,方是本體赤[骨*歷]自身也。行人外去麤障,去之又去,直至根本無明極微細障皆悉去盡,方是本體清淨法身也。

以苦為樂

廁蟲之在廁也,自犬羊視之不勝其苦,而廁蟲不知苦,方以為樂也。犬羊之在地也,自人視之不勝其苦,而犬羊不知苦,方以為樂也。人之在世也,自天視之不勝其苦,而人不知苦,方以為樂也。推而極之,天之苦樂亦猶是也。知此而求生淨土,萬牛莫挽矣!

二客對弈

二客方對弈,有哂於傍者曰:「吾見二肉柱動搖耳。」客曰:「何謂也?」曰:「二君形存而神離,神在黑白子中久矣,相對峙者非肉柱而何?」客默然。

思惟修

禪那者,此云思惟修,故稱禪思比丘,是貴思也。經又言:「有思惟心,終不能入如來大涅槃海。」又言:「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及。」是病思也。所以者何?蓋思有二:一正思惟,一邪思惟。無思之思,是正思惟也;有思之思,是邪思惟也。又思有二:一從外而思內,背塵合覺者也。一從內而思外,背覺合塵者也。從內思外者,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無盡而真彌遠也。從外思內者,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盡而還源也。由思而入無思,即念佛者由念而入無念也。

諍友

予初出家時,皋亭茶湯寺老僧,以誕日延予齋。時大嶺有立禪,北人也,戇直無諂,顧予曰:「彼延子為佛法耶?人情耶?彼以人情重子耳,何往為?」予大慚。又友古溟者,謂予言:「子以後不出世為妙。」予告以素所願,願終身居學地,而自鍛鍊。溟笑曰:「子卻有出世日在,未免也。」今思如二友者不可復得,淒然傷感者久之。

鼓樂

秋榜出,新舉子有鼓樂而過上方之門者,二僧趨而往覘之。甲云:「善哉,不亦樂乎!」乙云:「善哉,不亦悲乎!」甲問故。乙曰:「子徒知今日之鼓樂,而不知有後日之鼓樂也。」甲不解,歎羨如故。

道人重輕

古所稱道人,以世所重者彼輕之,世所輕者彼重之故也。世所重者何?富貴也。世所輕者何?身心也。今與世同其重輕,是得為道人乎哉?

佛經不可不讀

予少時見前賢闢佛,主先入之言,作矮人之視,罔覺也。偶於戒壇經肆,請數卷經讀之,始大驚曰:「不讀如是書,幾虛度一生矣!」今人乃有自少而壯、而老、而死不一過目者,可謂面寶山而不入者也。又一類,雖讀之,不過採其辭,致以資談柄、助筆勢,自少而壯、而老、而死不一究其理者,可謂入寶山而不取者也。又一類,雖討論,雖講演,亦不過訓字銷文、爭新競高,自少而壯、而老、而死不一真修而實踐者,可謂取其寶把玩之、賞鑑之、懷之、袖之而復棄之者也。雖然,一染識田,終成道種。是故佛經不可不讀。

蕭妃

武后效人彘殺王后等且死,誓願生生世世己為貓、武為鼠,生扼其喉而噉其肉。至今貓鼠中尚有二人受生,雖報復百千萬遍未已也。往時予作水陸齋,憫而薦之,祇恐冤力深、薦力淺,未能遽釋耳。古來類此者頗眾。今人修善事,不辭多為津濟可也。

泰首座

或謂:「泰首座刻香坐脫,九峰不許,以不會石霜休去、歇去、寒灰枯木去等語也。而紙衣道者能去能來,將無會石霜意,而洞山亦不許者,何也?」愚謂紙衣若果已出息不涉眾緣,入息不居陰界,則去住自由,當與洞山作愚癡齋,把手共行,泰何可及?如或不然,未免是弄精魂漢,古人所謂鬼神活計者是也。而泰公卻有真實定力,特其「耽著靜境,不解轉身」一句,二者病則均也。然紙衣虛心就洞山理會,而泰公奮然長往,自失大利。滿招損,謙受益,學禪者宜知之。

睡著無夢時主人

雪巖初問高峰:「日間浩浩作得主麼?」次問:「夜夢中作得主麼?」三問:「正睡著無夢時,主人公在甚麼處?」今人便向第三問,以情識卜度,錯了也。汝且日間作主不得,又何論最後極深深處?不如就初門著緊用心,以次理會去未晚。雖然,若於第三問了悟無疑,白日間、夜夢中無不帖帖地矣,過量人前,又不可以格例拘也。

布施

龐居士以家財沉海,人謂:「奚不布施?」士云:「吾多劫為布施所累,故沉之耳。」愚人藉口,遂秘吝不施。不知居士為布施住相者解縛也,非以布施為不可也。萬行有般若以為導,三輪空寂,雖終日施奚病焉?又凡夫膠著於布施,沉海之舉,是並其布施而布施之也,是名大施,是名真施,是名無上施,安得謂居士不施?

尚直尚理編

國初空谷禪師,著尚直、尚理二編,極談儒釋之際,其間力辨晦菴先生暗用佛法而明排之。愚意晦菴恐無此心,或是見解未到耳。何以知之?記少年曾看朱子語類,自云:「昔於某老先生坐中,聽一僧議論,心悅之。後進場屋,便寫入卷中。試官被某哄動,遂中式。及見延平先生,方知有聖賢學問。」以是知晦菴之學佛,不過如今人用資文筆而已,原不曾得佛深理。其排佛,是見解未到。空谷責之,似為太過。

戒殺

天地生物以供人食,如種種穀、種種果、種種蔬菜、種種水陸珍味。而人又以智巧餅之、餌之、鹽之、酢之、烹之、炮之,可謂千足萬足,何苦復將同有血氣、同有子母、同有知覺、覺痛覺癢、覺生覺死之物而殺食之,豈理也哉?尋常說:「只要心好,不在齋素。」嗟乎!戮其身而啖其肉,天下之言凶心、慘心、毒心、惡心,孰甚焉?好心當在何處?予昔作戒殺放生文勸世,而頗有翻刻此文,不下一二十本。善哉斯世,何幸猶有如是仁人君子在也!

建立叢林

叢林為眾,固是美事,然須己事已辦,而後為之。不然,或煩勞神志,或耽著世緣,致令未有所得者望洋而終,已有所得者中道而廢。予興復雲棲,事事皆出勢所自迫而後動作,曾不強為,而亦所損於己不少,況盡心力而求之乎!書此自警,並以告夫來者。

僧俗信心

末法中,頗有出家比丘信心,不如在家居士者;在家居士信心,不如在家女人者。何惑乎學佛者多,而成佛者少也!

損己利人

智者入滅,曰:「吾不領眾,必淨六根;由損己利人,止登五品。」南嶽亦自言:「坐是止證鐵輪。」二師雖是謙己誨人,然亦實語;但與我輩之損不同耳。何以故?我輩損則誠損,二師雖損而不損也。今以喻明:如一富室、一窘人,二俱捐財濟眾,其損不異。然窘人則窘益甚,富室則富自若也。又如溝渠江海,均用汲灌,而溝渠減涸,江海自若也。既無所損,何為限於五品、鐵輪?噫!天下以聖歸仲尼,仲尼言聖我不能;天下以道屬文王,文王顧望道未見。增上慢比丘,可弗思乎?

良知

新建創良知之說,是其識見學力深造所到,非強立標幟以張大其門庭者也。然好同儒釋者,謂即是佛說之真知,則未可。何者?「良知」二字,本出子輿氏,今以三支格之:良知為宗,不慮而知為因,孩提之童無不知愛親敬長為喻。則知良者美也,自然知之,而非造作者也。而所知愛敬涉妄已久,豈真常寂照之謂哉?「真」之與「良」固當有辨。

心之精神是謂聖

孔叢子云:「心之精神是謂聖,楊慈湖平生學問以是為宗,其於良知何似,得無合佛說之真知歟?」曰:精神更淺於良知,均之水上波耳,惡得為真知乎哉?且「精神」二字,分言之,則各有旨;合而成文,則精魂神識之謂也,昔人有言:「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認作本來人」者是也。

寂感

慈湖,儒者也,不觀仲尼之言乎:「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則進於精神矣,復進於良知矣!然則是佛說之真知乎?曰:亦未也。真無存亡,真無出入也。「莫知其鄉」則庶幾矣,而猶未舉其全也。仲尼又云:「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泯思為而入寂,是莫知其鄉也。無最後句,則成斷滅;斷滅,則無知矣!「通天下之故」,無上三句則成亂想,亂想則妄知矣!寂而通,是之謂真知也。然斯言也,論易也,非論心也,人以屬之蓍卦而已。蓋時未至、機未熟,仲尼微露而寄之乎易,使人自得之也。甚矣!仲尼之善言心也。信矣!仲尼之為儒童菩薩也。然則讀儒書足了生死,何以佛為?曰:佛談如是妙理,遍於三藏;其在儒書,千百言中而偶一及也。仲尼非不知也,仲尼主世間法,釋迦主出世間法也。心雖無二,而門庭施設不同,學者不得不各從其門也。

來生(一)

今生持戒修福之僧,若心地未明、願力輕微,又不求淨土,是人來生多感富貴之報,亦多為富貴所迷,或至造業墮落者。有老僧搖手不之信。予謂無論隔世,親見一僧結茅北峰之陰,十年頗著清修;一時善信敬慕,為別創菴,徙居之,遂致沉溺,前所微得俱喪。現世且然,況來生耶!問此為誰?予云:「即老兄是。」其人默然。

來生(二)

僧有見貴顯人而心生慕羨願似之者,復有見貴顯人而心生厭薄若不屑者,是二人皆過也。何也?爾徒知慕羨彼,而寧知彼之前生,即爾苦行修福僧人乎?則何必慕羨!爾徒知厭薄彼,而寧知爾之苦行,來生當作彼有名有位官人乎?則何可厭薄!既未離生死,彼此更迭,如汲井輪,互為高下,思之及此,能不寒心?但應努力前修,不捨寸陰以期出世,安得閒工夫為他人慕羨耶?厭薄耶?

棄捨所長

凡人資性所長,必著之不能捨。如長於詩文者,長於政事者,長於貨殖者,長於戰陣者,乃至長於書者、畫者、琴者、棋者,皆弊精、竭神、殫智、盡巧以從事;而多有鉤深窮玄,成一家之名以垂世不朽。若能棄捨不用,轉此一回精神智巧,抵在般若上,何患道業之無成乎?而茫茫古今,千百人中,未見一二矣!

二種鼠

家鼠穿墉走梁,循床入篋,纍纍然與人近,而逃形避影,自古無能豢而狎之者;松鼠以山巖為國,樹杪為家,若方外之士、化外之民,而人得置之襟懷,馴如慈母之撫赤子。此其故何也?意者,宿習之使也。彼家鼠,其昔穿窬之盜者耶?彼松鼠,其昔為人之服役者耶?均之畜生,而不無彼善於此也,術不可不慎也。

僧習

末法僧有習書、習詩、習尺牘語,而是三者,皆士大夫所有事,士大夫捨之不習而習禪,僧顧攻其所捨,而於己分上一大事因緣置之度外,何顛倒乃爾!

古今人不相及

本朝尊宿,自洪武至今,殆不多見。無論唐宋,只如元之中峰、天如諸老,今代唯琦楚石一人可與馳騁上下,況古之又古耶!得非世愈降、障愈深耶?豪傑固無文王猶興,畢竟星中之月而已。然則末法中人,不可妄自尊大而輕視古德,又不可甘心暴棄而不為豪傑也。

物不遷論駁

有為物不遷論駁者,謂肇公不當以物各住位為不遷,當以物各無性為不遷。而不平者反駁其駁。或疑而未決,舉以問予,予曰:為駁者,固非全無據而妄談;駁其駁者,亦非故抑今而揚古,蓋各有所見也。我今平心而折衷之:子不讀真空、般若、涅槃三論,及始之宗本義乎?使無此,則今之駁,吾意肇公且口掛壁上,無言可對、無理可伸矣!今三論發明性空之旨,罔不曲盡,而宗本中又明言緣會之與性空一也,豈不曉所謂性空者耶?蓋作論本意,因世人以昔物不至今,則昔長往,名為物遷,故即其言而反之。若曰:爾之所謂遷者,正我之所謂不遷也。此名就路還家,以賊攻賊,位不轉而易南成北,質不改而變[金*俞]為金,巧心妙手,無礙之辯才也。故此論非正論物不遷也,因昔物今物二句而作耳。若無因自作,必通篇以性空立論,如三論矣!茲徑以不曉性空病肇公,肇公豈得心服?是故「求向物於昔,於昔未嘗無;責向物於今,於今未嘗有。」此數言者,似乖乎性空之旨;然昔以緣合不無,今以緣散不有,緣會性空既其不二,又何煩費辭以辨肇公之失哉?或問:何故彼論通篇不出此意?曰:以有「緣會不異性空」之語在宗本中,觀者自可默契耳。若知有今日,更於論尾增一二語結明此意,則駁何由生?吁!肇公當必首肯,而不知為駁者之信否也。

碧巖集

圓悟作碧巖集,妙喜欲入閩碎其板,淺智者遂病圓悟,不知妙喜特一時遣著語耳!夫雪竇百則頌古,先德謂是頌古之聖;而圓悟始為評唱,又評唱之聖也。而不免為文字般若。愚者執之;故妙喜為此說,碎學人之情識也,非碎碧巖集也。其言碎者,彷彿雲門一棒打殺之意也。神而明之,碧巖寸寸旃檀;執而泥之,一大藏板皆可碎也。噫!可與知者道也。

兜率悅張無盡

張無盡將見悅公,悅云:「吾當深錐痛劄此人。」或謂諸官人多喜承順,恐惡發。悅云:「我不過退院而已。」因盡力逼拶,無盡由此了悟。愚謂悅公妙手陶鑄,其賢固不必論,而無盡委身知識,窮參力究,終得發明,真士大夫學道之模範也。

宗門問答

古尊宿作家相見,其問答機緣,或無義無味,或可驚可疑,或如罵如謔,而皆自真參實悟中來,莫不水乳投、函蓋合,無一字一句浪施也。後人無知效嚬,則口業不小。譬之二同邑人,千里久別,忽然邂逅,相對作鄉語、隱語、諺語,傍人聽之,亦復無義無味,可驚可疑,如罵如謔,而實字字句句皆衷曲之談、肝膈之要也。傍人固不知是何等語,而二人者,則默契如水乳、如函蓋矣。今不如緘口結舌,但向本參上著力,祇愁不悟,不愁悟後無語。

醉生夢死

醉生夢死,恆言也,實至言也。世人大約貧賤、富貴二種:貧賤者,固朝忙夕忙以營衣食,富貴者,亦朝忙夕忙以享欲樂,受用不同,其忙一也。忙至死而後已,而心未已也。齎此心以往,而復生,而復忙,而復死,死生生死,昏昏蒙蒙,如醉如夢,經百千劫,曾無了期。朗然獨醒,大丈夫當如是矣!

真道人難

凡人造業者百,而為善者一二。為善者百,而向道者一二。向道者百而堅久者一二。堅久者百,而堅之又堅、久之又久,直至菩提,心不退轉者一二。如是最後,名真道人。難乎哉!

空所空盡

或曰:老子清靜經云「觀空亦空,空無所空」等語,即楞嚴「空所空盡」之義。予謂:楞嚴初云「動靜二相,了然不生」,今以清靜名經,是動相不生而靜相猶生也。靜且未空,尚何論空空?

教外別傳

或謂:「教外果有別傳乎?則一代時教閒文也。教外果無別傳乎?則祖師西來虛行也。」曰:教外實有別傳,而亦實無別傳也。圓覺不云乎?修多羅如標月指。指非月也,謂指外別有月可也。而月正在所指中,謂指外別無月亦可也。執指為月,謂更無月者,愚也。違其所指,而別求所謂月者,狂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而已。

發真歸元

楞嚴云:「一人發真歸元,十方虛空悉皆消殞。」而中庸以喜怒哀樂未發為中,既而曰:「致中則天地位。」會通儒釋者,謂中即真元也。然歸元則世界消,致中則世界立,胡因同果異如此?蓋喜怒哀樂,屬乎意根,第六識耳。今止意識不行,尚餘末那賴耶!洪濤息而微波在也。曾未歸元,如何得虛空消殞?

道話

古之學者,賓主相見,纔入門,便以此一大事因緣遞相研究。今群居雜談,率多世諦,漫遊千里,靡涉參詢。遐哉古風,不可復矣!嗟夫!

楚失弓

楚王失弓,左右欲求之。王曰:「楚人失弓,楚人得之,何必求也。」仲尼曰:「惜乎其不廣也。胡不曰:人遺弓,人得之,何必楚也。」大矣哉!楚王固滄海之胸襟,而仲尼實乾坤之度量也。雖然,仲尼姑就楚王言之,而未盡其所欲言也。何也?向不能忘情於弓也。進之則王失弓,王猶故也,無失也;假令王復得弓,王猶故也,無得也。雖然,猶未也,尚不能忘情於我也。又進之,求其所謂我者不可得,安求其所謂弓也、人也、楚也。

湯厄(一)

辛丑孟春十日,予隨例入浴,失足沸湯中,從踵及股。既而調治乖方,踰兩月而後愈。雖備歷諸苦,而於苦中,照見平日過咎,生大慚愧,發菩提心。蓋平日四大無恙,行坐隨意,眠起隨意,飲食隨意,談笑隨意,不知其為人天大福也。安享此福,無復思念六道眾生。且我此一餉安樂時,地獄眾生,挫燒舂磨者,不知經幾許苦矣!餓鬼眾生,飲銅食血者,不知經幾許苦矣!畜生眾生,啣鐵負鞍,刀割鼎烹者,不知經幾許苦矣!縱得為人,而饑寒逼迫者,服役疲勞者,疾病纏綿者,眷屬分離者,刑罰責治者,牢獄監禁者,徵輸困乏者,水溺火焚而死者,蛇螫虎囓而死者,含冤負枉而死者,其苦亦不知幾許,而我弗知也。自今以後,得一餉安樂,即當思念六道苦惱眾生,攝心正意,願早成道果,普濟含識,俾齊生淨土,得不退轉。剎那自肆,何以上報佛恩,而下酬檀信也。勵之哉!

湯厄(二)

佛言人命在呼吸間,予平日亦常舉此以警策大眾,而實未嘗身親經歷之也。及予之罹湯厄也,方其入浴,身安心泰,洋洋自如,俄而蹈沸釜中,幾死矣!其得生者,幸也,龍天救之也。夫為時剎那耳,而死生係焉。命在呼吸,豈不誠然乎哉?則知為僧者,於佛所說以勸他人恆切,而以勸自己或疏,通弊也。予於是大愧大駭而大自戢。

湯厄(三)

予平日論到病中做工夫處,亦知畢陵伽婆蹉所謂「純覺遺身」矣;亦知馬大師所謂「有不病者」矣;亦知永嘉所謂「縱遇風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閒閒」矣;亦知肇公所謂「四大本空,五蘊非有」矣。及乎足入沸湯,從頭簡點,痛覺在身,誰是遺身者?我今受病,誰是不病者?鋒刀毒藥切於肌膚,誰是坦坦閒閒者?四大五蘊實為吾身,實為吾累,誰是本空非有者?乃知平日乾慧都不濟事。若無定力,甘伏死門,彼口頭三昧,祇自瞞耳。噫!可不勉歟?!

湯厄(四)

予見屠酤之肆,生置鱉鱔蝦蟹之屬於釜中,而以百沸湯烹之,則諭之曰:「彼眾生力弗汝敵,又微劣不能作聲耳!若力敵,則當如虎豹噉汝。若能作聲,冤號酸楚之聲,當震動大千世界。汝縱逃現報,而千萬劫中,彼諸眾生,不放汝在。汝試以一臂納沸湯中,少頃而出,則知之矣。」今不意此報乃我當之。因思自少至老,雖不作此業,而無量生來,既宿命未通,安保其不作也。乃不怨不尤,安意忍受,而益勤修其所未至。

經教

有自負參禪者,輒云達磨不立文字,見性則休。有自負念佛者,輒云止貴直下有人,何必經典。此二輩人有真得而作是語者,且不必論;亦有實無所得而漫言之者,大都不通教理而護惜其短者也。予一生崇尚念佛,然勤勤懇懇勸人看教。何以故?念佛之說,何自來乎?非金口所宣,明載簡冊,今日眾生,何由而知十萬億剎之外有阿彌陀也?其參禪者,藉口教外別傳,不知離教而參,是邪因也;離教而悟,是邪解也。饒汝參而得悟,必須以教印證;不與教合,悉邪也。是故學儒者,必以六經四子為權衡;學佛者,必以三藏十二部為模楷。

語錄

古人道明德立,足為人天師表,然後有語錄垂世。大率有二:或門人所記,如六祖壇經之類是也。或手自作之,如中峰廣錄之類是也。我實凡夫,自救不了,為吾徒者,慎勿筆吾一時偶爾之談,刊為語錄。不唯妄自尊大,又偶爾之談,或有為而發,或因人而施,未是究竟了義,而況聽者草草入耳,便形諸紙墨,亦恐有誤人之過也。

聞謗

經言:「人之謗我也,出初一字時,後字未生;出後一字時,初字已滅。是乃風氣鼓動,全無真實。若因此發瞋,則鵲噪鴉鳴,皆應發瞋矣!」其說甚妙。而或謂:「設彼作為謗書,則一覽之下,字字具足,又永存不滅,將何法以破之?」獨不思白者是紙,黑者是墨,何者是謗?況一字一字,皆從篇韻湊合而成,然則置一部篇韻在案,是百千萬億謗書,無時不現前也。何惑之甚也!雖然,此猶是對治法門;若知我空,誰受謗者?

愚之愚

世人以不識字、不解事為愚,此誠愚也,非愚之愚也。讀盡五車書,無字不曉;收盡萬般巧,無事不能;乃至談玄說禪,靡不通貫。而究其真實處,顛倒迷惑,反見笑於向之所謂愚者,非愚中之愚而何?

預了

無常迅速,雖老少無別。然年少人猶處未定之天,妄冀長壽;若老年人,則定然光景無多矣!須把身世事處分了當,從他無常朝到暮到,撒手便行,無所繫累。此晚境大要緊處,不可忽!不可忽!

廣覽

看經須是周遍廣博,方得融貫,不致偏執。蓋經有此處建立、彼處掃蕩,此處掃蕩、彼處建立,隨時逐機,無定法故。假使只看楞嚴,見勢至不入圓通,而不廣覽稱讚淨土諸經,便謂念佛法門不足尚矣!只看達磨對梁帝語,見功德不在作福,而不廣覽六度萬行諸經,便謂有為福德皆可廢矣!反而觀之,執淨土非禪宗,執有為非無為,亦復如是。喻如讀醫書不廣者,但見治寒用桂附而斥芩連,治虛用參耆而斥枳朴,不知芩連枳朴亦有時當用,而桂附參耆亦有時當斥也。是故執醫之一方者誤色身,執經之一義者誤慧命。予嘗謂六祖壇經不可使無智人觀之,正慮其執此而廢彼也。

求人過

見人飭躬立德,名稱頗聞,便多方求覓其過,此忌心也,薄道也。或見人有所著述,其求過也亦然。不知聞一善行,覽一好書,皆當隨喜讚歎;而反掩之滅之,是誠何心哉?若果行係偽行,書係邪書,自應正言公論,明斥其非,又不當半褒半譏,依阿進退。

謀斷

古稱玄齡善謀,如晦善斷。蓋謀與斷當兼備而不可一缺者。予於事,多有見之極明,而持之不武,以此致誤,常悔之恨之。故禪門貴悲智雙足。而謀與斷,俱智所攝。謀而乏斷,正能見而不能持也,此終是智淺而不深,偏而不全耳。大宜勉旃!

禪佛相爭

二僧遇諸途,一參禪,一念佛。參禪者謂本來無佛,無可念者,佛之一字,吾不喜聞。念佛者謂西方有佛,號阿彌陀,憶佛念佛,必定見佛。執有執無,爭論不已。有少年過而聽焉,曰:「兩君所言,皆徐六擔板耳。」二僧叱曰:「爾俗士也,安知佛法?」少年曰:「吾誠俗士,然以俗士為喻而知佛法也。吾,梨園子也。於戲場中,或為君,或為臣,或為男,或為女,或為善人,或為惡人。而求其所謂君臣男女善惡者,以為有,則實無,以為無,則實有。蓋有是即無而有,無是即有而無,有無俱非真,而我則湛然常住也。知我常住,何以爭為?」二僧無對。

武夷圖

予病中有贈以武夷九曲圖者,閱之忻然。因思古人沉[?/可]不起,一友教翫輞川圖,不浹旬而愈;況西方極樂世界,繪畫流布,朝夕參禮而未聞奇驗速效如輞川者何耶?良由輞川蹟在寰中,易為描寫;極樂境超世外,難以形容,則不若繪輞川者之備極工巧,聳人心目故也。彼雞頭摩之所傳、十六觀經之所說,亦略示其概而已。夫極樂世界,忉利、兜率、化樂諸天所不能及其少分,使人得而詳睹,何止四百四病之俱忘,將八萬四千煩惱諸病皆消滅無餘矣!昔人謂神棲安養,又謂先送心歸極樂天,豈徒然哉?

談宗

予未出家時,乍閱宗門語,便以情識模擬,與一座主書,左縱右橫,座主憚焉。出家數年後,重會座主於一宿菴。勞問間,見予專志淨土,語不及宗,矍然曰:「子向日見地超卓,今反卑近,何也?」予笑曰:「諺有之,初生牛犢不畏虎。識法者懼,君知之乎?」座主不答。

念佛

世人稍利根,便輕視念佛,謂是愚夫愚婦勾當。彼徒見愚夫愚婦口誦佛名,心遊千里,而不知此等是名讀佛,非念佛也。念從心,心思憶而不忘,故名曰念。試以儒喻:儒者念念思憶孔子,其去孔子不亦庶幾乎?今念念思憶五欲,不以為非,而反以念佛為非。噫!似此一生空過,何如作愚夫愚婦耶?而惜乎智可能也,愚不可能也。

僧性空

吳泗洲寺僧性空,棄應院,閉關堯封山。嘗寄予所發誓願,及稟告十方等語,予嘉歎希有。俄而魔著,遂癲狂以死,予甚悼焉。揆其由,蓋由乍起信心,有信無慧故也。古人心地未通,不遠千里,參師訪道,出一叢林,入一保社,乃至窮遊遍歷,曾不休息。得意之後,方於水邊林下,長養聖胎耳。何得纔離火宅,便入死關?有過不知,有疑莫辨,求升而反墮,又奚怪其然哉!頗有初心學人,結茅深山,孤孑獨居,自謂高致,雖未必魔癲,而亦頓失利益不少。明者試一思之。

行腳

予單丁行腳時,忍饑渴,衝寒暑,備歷諸苦。今幸得把茆蓋頭,雖不識修行,而識慚愧,雲水乍到,供事唯勤,己身受用,不敢過分。蓋謂「曾為浪子偏憐客,窮漢起家惜土如金」也。今乍入緇門,便住現成菴院,事事如意,喻似富家兒不諳民間疾苦,縱才智兼人,無賴參訪,而閉門自大,習成我慢,增長無明,亦所失多矣。

妙宗鈔

曩一僧謂予曰:「佛示西方,本為普利諸根,速超生死,是易行道。而知禮法師純以台教精深觀法釋之,使易反成難,失如來曲為凡夫本意。」此論亦甚有理。今思之,古人謂解佛經,寧以淺為深,毋以深為淺。則妙宗所說,利根者自悟深理,鈍根者亦不失依經直觀,求願往生,似無所礙。

出神(一)

或問:「仙出神,禪者能之乎?」曰:「能之而不為也。楞嚴云:『其心離身,反觀其面』是也。而繼之曰:『非為聖證,若作聖解,即受群邪。』是能之而不為也。」又問:「神之出也,有陰有陽,楞嚴所云:陰神也,仙出陽神,禪者能之乎?」曰:「亦能之而不為也。」或者愕。曰:「毋愕也。爾不見初祖已沒,隻履西歸乎?爾不見寶誌公獄中一身、市中一身乎?爾不見溈山晏坐靜室,乃於庄上喫油[米*茲]乎?然亦不名聖證,宗門呵之。昔一僧入定出神,自言:『我之出神,不論遠近,皆能往來,亦能取物,正陽神也。』先德責云:『圓頂方袍,參禪學道,奈何作此鬼神活計?』是故吾宗大禁,不許出神。」

出神(二)

又問神有何過?曰:神即識也,而分麤細。有出有入者麤也。直饒出入俱泯,尚住細識。細之又細,悉皆渾化,始得本體耳。而著於出入以為奇妙,前所謂「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認作本來人」也。

聞訃

聞人訃音必大驚訝,此雖世間常情;然生必有死,亦世間常事,自古及今,無一人得免者,何足驚訝?特其虛生浪死而不聞道,是重可驚訝,而恬不驚訝,悲夫!

齋素

富貴人不能齋素,其故有二:一者耽芻豢之悅口,二者慮藜藿之損身。不知肉食蔬食,體之肥瘠或因之,而壽夭不與也。且鹿之壽最永於諸獸,而所食者草耳;虎食肉,而壽之長短於鹿,何如也?鹿不肉而壽,人何獨不然?雖然,有厄於病苦,心雖欲齋而力不副者,有制於所尊,心雖欲齋而勢弗克者,則姑行月齋、日齋及三淨肉,但堅持不殺可也。久之,宿習當自斷。

輪迴根本

圓覺謂輪迴以愛欲為根本。而此愛欲,百計制之,莫可除滅。蓋賁育無所施其勇,良平無所用其智,而離婁公輸無所著其明巧者也。雖不淨觀正彼對治,而博地凡夫障重染深,祗見其淨,不見其不淨,觀法精微,鮮克成就。然則竟如之何?經云:「欲生於汝意,意以思想生。」今觀此想,復從何生?研之究之,又研究之,研之不休,究之不已,老鼠入牛角,當必有倒斷處。

病者眾生之良藥

世人以病為苦,而先德云:「病者眾生之良藥。」夫藥與病反,奈何以病為藥?蓋有形之身,不能無病,此理勢所必然。而無病之時,嬉怡放逸,誰覺之者?唯病苦逼身,始知四大非實,人命無常,則悔悟之一機,而修進之一助也。予出家至今,大病垂死者三,而每病發悔悟,增修進,由是信良藥之語,其真至言哉!

蛇成龍

昔人有喻:「如蛇成龍,不改其皮;如人成佛,不改其面。」此破愚夫著相求佛,蓋彷彿為比,非的喻也;斷章取義,非全喻也。又有謂:「蛇伏地內,由修鍊而成龍。」不知此性稟使然,非修鍊所致。是故污水中蟲化而為蚊,廁圂中蟲化而為蠅,蜣之為蟬,蠶之為蛾,雉之為蜃,雀之為蛤,鯊之為虎,鯤之為鵬,如是之類,種種非一,豈其有修鍊之術乎?又不見草之為螢,飯之為螺,瓦之為鴛鴦,無情而化有情,修鍊安在?吾恐不明理者,名為學道,潛作邪囚,妄冀邪果,不得不辯。

名利

榮名厚利,世所同競,而昔賢謂「求之既不可得,卻之亦不可免。」此「卻之不可免」一語最極玄妙,處世者當深信熟玩。蓋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卻不可免,誰知之者?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求為?又求之未得,不勝其慍;及其得之,不勝其喜。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喜為?又己得則喜,他人得之則忌。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忌為?庶幾達宿緣之自致,了萬境之如空,而成敗利鈍,興味蕭然矣!故知此語玄妙。

臨終正念

經言人欲終時,聞鐘磬聲,增其正念。而杭俗亡者氣絕良久,方乃召僧擊磬,已無及矣。又訛為之說曰:「磬之鳴也,促亡人行赴閻羅也。」其謬一至於是。

花香

庭中百合花開,晝雖有香,澹如也,入夜而香始烈。夫鼻非鈍於晝而利於夜也;白日喧動,諸境紛雜,目視焉,耳聽焉,鼻之力為耳目所分而不得專也。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信夫!

人虎傳

說海載人虎傳:一僧戲披虎皮於山徑間,有見而怖走,遺其橐囊者,輒取之。皮忽著身,遂成虎,不敢歸寺,而心歷歷然人也。漸饑,不得已,食狐兔羊犬。既而捕得人,將食之,視之,僧也。大悔恨,恨極悲號,舉身自擲,皮忽墮地,還復人體。因感斯異,乃破衲行乞,遍參知識,刻心辦道,後竟成名德云。經云「一切唯心造」,觀於是尤信。

六道互具

六道之中,復有六道。且以人言之:有人而天者,諸國王大臣之類是也。有人而人者,諸小臣,及平民衣食饒足,處世安然之類是也。有人而修羅者,諸獄吏、屠兒、劊子之類是也。有人而畜生者,諸負重力役,恆受鞭撻之類是也。有人而餓鬼者,諸貧窮乞人,啼饑號寒之類是也。有人而地獄者,諸刑戮剮割之類是也。天等五道亦復如是。所以然者,昔因持戒修福,今得人身。而所修戒福有上中下;此三種中復有三種,多多無盡,各隨其心,感報不一。經云「一切唯心造」,又觀於是尤信。

智慧

增一阿含經:「佛言:戒律成就,是世俗常數;三昧成就,亦世俗常數;神足飛行成就,亦世俗常數。唯智慧成就為第一義。」則知戒定等三學,布施等六波羅蜜,唯智慧最重,不可輕也;唯智慧最先,不可後也;唯智慧貫徹一切法門,不可等也。經云:「因戒生定,因定發慧。」蓋語其生發之次第則然,而要當知所重、知所先、知所貫徹始得。雖然,此智慧者,又非聰明才辯之謂也,如前「世智當悟」中說。

外學

隋梁州沙門慧全,徒眾五百,中一人頗麤異,全素所不錄;忽自云得那含果。全有疾閉門,其人徑至榻前問疾,而門閉如故。明日復然。因謂全曰:「師命過,當生婆羅門家。」全云:「我一生坐禪,何故生彼?」答云:「師信道不篤,外學未絕,雖有福業,不得超詣。」今時僧有學老莊者,有學舉子業經書者,有學毛詩楚騷及古詞賦者。彼以禪為務,但外學未絕,尚緣此累道;今恣意外學,而禪置之罔聞,不知其可也。

靈裕法師

裕法師之說經也,或一字盤桓,動經累日;或片時之頃,便銷數卷;或分科已定,及至後講,更改前科,增減出沒,隨機顯晦,學者疑焉。裕曰:「此大士之宏規也,可以恆情斷乎?」裕師蓋得無礙辯才,庶幾乎於法自在。而拘名著相,以文害辭,以辭害意,與夫參死句之輩,何足以知之?今人不可執己見而蔑視勝流,輕談橫議;又不可昧己量而效嚬先德,妄行自用也。

行腳住山

今人見玄沙不越嶺,保福不度關,便端拱安居,眼空四海。及見雪峰三登投子、九上洞山,趙州八旬行腳,便奔南走北,浪蕩一生。斯二者皆非也。心地未明,正應千里萬里,親附知識,何得守愚空坐,我慢自高?既為生死,參師訪道,又何得觀山觀水,徒誇履歷之廣而已哉?正因行腳之士自不如是。

楞嚴房融所作

有見楞嚴不獨義深,亦復文妙,遂疑是丞相房融所作。夫譯經館番漢僧及詞臣居士等,不下數十百人,而後一部之經始成,融不過潤色其文,非專主其義也。設融自出己意,創為是經,則融固天中天、聖中聖矣!而考諸唐史,融之才智,尚非柳韓元白之比,何其作楞嚴也?乃超孔孟老莊之先耶?嗟乎!千生百劫,得遇如是至精至微、至玄至極之典,不死心信受,而生此下劣乖僻之疑,可悲也夫!可悲也夫!

果報(一)

經言:「萬法唯心。」錯會者,謂無心則無因無果,故不患有業,唯患有心;有業無心,閻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業,無復顧忌。不知無心有二:如理思惟,用心之極,而自然入於無心三昧者,真無心也。起心造業,又起心制心,強制令無,似得無心,心恰成有;心有則業有,閻老子鐵棒未放汝在。

果報(二)

又經言:「具足智慧菩薩脫使墮落,在畜生中,畜生中王;在餓鬼中,餓鬼中王。」錯會者謂有智則能轉業,故不患有業,唯患無智;有業有智,閻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業,無復顧忌。不知經稱智慧,非等閑世智之謂也。且汝智慧,得如文殊身子否?縱不及此,次而下之,得如善星、調達否?善星博學十八香象所載法聚,調達得羅漢神通,而俱不免生陷地獄,況汝智慧未必勝此二人乎!杯水不能熄車薪之火,螢光不能破幽谷之昏,今之小智,滅業幾何?閻老子鐵棒,未放汝在。

塞翁

得失曾無定形,禍福互為倚伏,塞翁一段因緣,人皆知之,而未必信之也。予失足沸湯,筋攣不伸,畜雙拐為二侍,若將終身焉,作跛腳法師歌自嘲,有「祇愁此腳不終疾」之句。既而足伸如故,笑以為詩讖,而依然奉以為詩規也。且感且懼,願無忘射鉤。

神通

神通大約有三:一報得,一修得,一證得。報得者,福業自致,如諸天皆能徹視徹聽,及鬼亦有通是也。修得者,習學而成,如提婆達多學神通於阿難尊者是也。證得者,專心學道,無心學通,道具而通自具,但遲速不同耳;如古今諸祖諸善知識是也。較而論之,得道不患無通,得通未必有道。先德有言:「神通妙用不如闍黎,佛法還須老僧。」意有在矣!試為之喻:世間官人所有爵祿冠服府署儀衛等,若神通然。而亦有三種:其報得者,如功勳蔭襲,自然而有者也。其修得者,人力夤緣,古人所惡,不由其道者是也。其證得者,道明德立而位自隨之,仲尼云:「學也祿在其中矣!」是也。是三者,勝劣可知也。

大豪貴人

世間大豪貴人多從修行中來,然有三等:其一持戒修福,而般若正智念念不忘,則來生雖處高位,五欲具足,而心則時時在道,真所謂有髮僧也。其二持戒修福,而般若之念稍疏,則來生遊戲法門而已。其三持戒修福,而於般若藐不繫念,則來生為順境所迷,背善從惡,甚而謗佛毀法滅僧者有矣!鞫其因地,則均之修行人耳。而差別如是,來生更來生,其差別又何如也?寒心哉!

天台清涼(一)

人有恆言曰:「天台賢首,愚嘗究之。南嶽舉其綱,而萬目畢張,則莫備乎天台;賢首持其衡,而千星交羅,則莫備乎清涼。蓋自有佛法以來,天台集其大成;自有天台以來,清涼集其大成矣!故當以二師相對而名宗也。」或曰:「人於天台無議矣,於賢首或置喙焉,何也?」曰:「喙賢首者,亦百喙而一中耳。又向不云乎?賢首之道,至清涼而始備,是則天台清涼二師,恩如父母,道亦如父母,且清涼可得議乎?」或未答,予笑曰:「毋勞爾思也。天台之後有清涼,猶堯舜之後有孔子也。而又何議也?」

天台清涼(二)

或曰:「彼四教,此五教,判然二宗矣,然亦有同歟?」曰:「毋以二為也。四之與五,猶五蘊六根,開合焉耳矣!五教之小,即攝入四中之藏;而藏之為言,猶跡涉於混,故另分曰小也。五教之頓,即攝入四中之圓;而達磨直指,正屬乎頓,欲其彰顯,故特標曰頓也。二宗之圓教,一也;而華嚴十玄之旨,四之圓猶含其意而未盡,故小始終頓之後,而獨冠以一乘之圓,有深意也。以其各為一時之所依歸,而均為萬代之所程式,以是名之二宗。宗常二而道常一,歧而二之,則非矣!」

栯堂山居詩

永明、石屋、中峰諸大老,皆有山居詩,發明自性,響振千古。而兼之乎氣格雄渾,句字精工,則栯堂四十詠尤為諸家絕唱。所以然者,以其皆自真參實悟,溢於中而揚於外。如微風過極樂之寶樹,帝心感乾闥之瑤琴,不搏而聲,不撫而鳴,是詩之極妙,而又不可以詩論也。不攻其本而擬其末,終世推敲,則何益矣!願居山者學古人之道,毋學古人之詩。

山色

近觀山色,蒼然其青焉,如藍也。遠觀山色,鬱然其翠焉,如藍之成靛也。山之色果變乎?山色如故,而目力有長短也。自近而漸遠焉,青易為翠;自遠而漸近焉,翠易為青。是則青以緣會而青,翠以緣會而翠,非唯翠之為幻,而青亦幻也。蓋萬法皆如是矣!

見生夢

夜夢中多見生事,罕夢前生,何也?蓋夢以想成,想多見生,不及前生故也。且三乘賢聖,肖有隔陰出胎乍時之昏,況具縛凡夫,脫一殼,入一殼,從母腹中顛倒而下,尚何能記憶前生耶?惟據其目前紛紛紜紜,晝則為想,夜則為夢耳。而或時未見之物、未作之事、未歷之位,現於夢中者,則無始之境,任運而然,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想陰既破,寤寐恆一,幸相與致力焉。

禮懺僧

有修淨土懺法者,一僧謂曰:「經不云乎?『若欲懺悔者,端坐念實相』,胡為是僕僕爾亟拜也?」懺者問:「如何是實相?」僧云:「心不起妄,即是實相。」又問:「心是何物,妄又何物?能制心者復是何物?」僧無對。懺者曰:「吾聞之,懺以理為正,以事為助,雖念實相,而三業翹勤,亦不相礙。何以故?初機行人未能卒與實相相應,須藉外緣輔翼。法華謂『我以異方便,助顯第一義』是也。起信亦言:『末法眾生,修是法者,自懼不常值佛,如來世尊,有異方便,教令念佛,求生淨土。』故知慈雲大師淨土懺法,酌古準今,至為精密,與法華光明諸懺,俱事理雙備,人天交欽,照末法昏衢之大寶炬也。且治生產業不背實相,是佛說否?」僧云:「如是。」曰:「然則禮懺不及治生產業乎?」僧又無對。

南嶽止觀

南嶽大乘止觀中引起信論文曰:「是故論云:『三者用大,能生世間出世間善惡因果故。』」起信原無「惡」字,讀之令人駭然。且性惡雖是天台一家宗旨,然慈雲謂南嶽遠承迦葉,次稟馬鳴,而馬鳴以古佛示居八地,南嶽以異德名列神僧,不應先聖後聖兩相違悖。又起信言約義豐,辭精理極,總括大乘諸了義經,一句一字不可得而增減者也。彼南嶽自創為止觀則已,今引起信,正出其來源,明有據也,而乃於本文所無,輒為增益,有是理乎?必後人為之耳。或謂此書刻自慈雲,宜無贗雜。噫!安知非慈雲之後,又後人所增耶?我雖至愚,定知南嶽不改起信。請高明更詳之。

韓昌黎

世傳昌黎初闢佛,後遇大顛,頓有悟入。然考其文集,有曰:「近傳愈稍信釋氏,此傳者妄也。潮人無可與語,僧大顛頗聰明,識道理,故與之遊。其歸也,留衣服為別,此人之情,非崇信其道,求福田利益也。」觀此,則悍然不信如故,安在其悟入也?雖然,若據示現影響,逆順贊揚,則不可測,安知昌黎非故為是引發因緣耶?不有昌黎之闢佛,何從有明教之非韓?鐘因擊而聲始洪,燭以剪而光愈茂,是故未得宿命,未具他心,未可縱口高談臧否人物。

惺寂

止觀之貴均等,尚矣!聖人復起,不能易矣!或有稍緩急於其間者曰:「經言『因定發慧』,則止為要。」以是相沿成習,修行之人,多主寂靜。唯永嘉既為惺惺寂寂、寂寂惺惺之說,以明均等;而後文曰:「惺惺為正,寂寂為助。」則迥然獨得之見,從古至今,無道及者。自後宗門教人看話頭,以期徹悟,而妙喜呵默照為邪禪,正此意也。是故佛稱大覺,眾生稱不覺。覺者,惺也。永嘉之旨微乎?!

2013年4月5日 星期五

靜坐2

初學習靜坐的人

妄念纷纷,思想不能專一,

多數是因为氣息散亂,所以俗話說「氣急敗壞」

氣息亂则心亂。

所以要 修定 就要先調息,初學者先專注於呼吸,把

呼吸调顺了,心念自然就不容易散亂。

有许多人想藉由靜坐練功調身,但身體還是常出毛病,

主要原因就是自己氣息沒调好,心也難定得下來,

心定下來後才能真正將身調好,

當然,佛門的靜坐主旨目的不在色身上,

只是在初下手與世間法有相似處,

真想修行學佛者,在此勿偏差了喔~

靜坐1

學習靜坐者依七支坐法,调整好身心,心裡任何念頭都不要有,

只要注意鼻子呼吸出入的氣息,這是心息相依的第一步,

使心念與呼吸配合,此时,修習者的注意力不要離開呼吸,

呼出的氣有多長,吸入的氣有多长,自己都要清清楚楚,

但切记要用鼻子呼吸,不可用口。

初學者脑中一定亂想别的事,这不要紧。

俗语说:“不怕念起,就怕觉遲”。

如果脑中一起妄念,學習者就應马上警觉,

不要亂想,趕快把心念專注在呼吸上,

更不要管妄念,只要一心一意注意自己的呼氣與吸氣,

即使又起妄念,便再警觉,把心念攝回,專注在呼吸上,

只注意呼吸,用呼吸把心念攝住,所谓的「安般守意」即是如此。

2013年4月3日 星期三

圓覺經之止觀

圓覺經中 講到

修「奢摩他」(止)~ 先 空觀 方便也。 言修奢摩他,先取 至靜 者,以「止」為前方便也。 言「至靜」者,即天臺宗 三止(體真止、方便隨緣止、息兩邊分別止) 中 的體真止, 謂「體合真空」,故云「至靜」。 一念不生,故不起思念,靜極光生,故云「便覺」。 初從「一身」等者, 謂 內脫身心,外遺世界,內外平等,寂然不動,以身心世界,蕩然一空, 則與 一切 融為 一心,一切世界 合為 一界, 故凡 眾生起心動念,即從自心中現,故凡起 一念,無不了知。 所謂靜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界,猶如夢中事。 此空觀之極則也。如此方名正觀,非彼所聞,皆不可取。


~ ~ ~ 圓覺經中講到 ~觀 三摩缽提,義為「幻觀」, 言 憶想十方如來,一切菩薩,種種修行,勤苦三昧 者, 謂 思惟諸佛 菩薩 因中,修種種難行苦行,度諸眾生, 於三昧中,起 如幻觀,以己身心,自歷其境,內驗其心,種種境界, 備歷如幻,以此幻觀,發度生願,久熏成種,久久純熟,便能內發大悲輕安, 而起菩薩利生妙行。 所謂以 如幻觀,而開 幻眾,作如幻佛事也。 此則 三摩缽提,以「如幻」為首也。非彼所聞,終不可取。


 ~ ~ ~ 圓覺經 中 講到 奢摩他、三摩缽提、禪那。 禪那 義當 「中道一心」,名為 寂觀。 言先取「 數門」 者,正 入禪 最初工夫也。 以修禪人,一向心多雜亂,難得寂靜,故先以「數門」為首。 謂 初攝心,先歸 一息,依息 出入為度 數之, 從一至十,又從十至一,如此往復, 息息不斷,心心不昧,生滅頭數,一一分明, 自少至多,以驗 定力 淺深,若久久純熟,數到「一念不生」, 則其 息 自斷,寂然一心,湛然安住,是為定相。 如此周遍 四威儀中,念念了知,久則 「百千世界,唯心所現」, 乃至一滴之雨,分明了知,如目睹物,此 寂靜觀 之成功也。 如 起信 所說,修 止觀者,不依 氣息,彼以 內脫身心 為要。 此依之者,以 初機攝心 為方便,非究竟依之也。 「若以息 為得,則 墮邪道」,非彼所聞也。

識丁又如何?

雍正皇帝即位後的前十年,幾乎全心於政事治國,



直到後來佛門中出現嚴重邪師邪說, 他才以佛門(有成就的)過來人身分說出以下的話:




..... 若要詮理論文,自有秀才們在,何用宗徒? 識字不識字與「这个」又有何交涉?




博通经史,如 剪彩 以添 樹上之生花; 目不識丁亦飯熟。不藉鄰家之水火。



...... 其大病根正在識丁,而不識「这个」。



今使蒙古人来,便接蒙古;俄罗斯人来,便接俄罗斯;




暹罗、苏禄、琉球、日本人来,便接暹罗、苏禄、琉球、日本。


若必待 伊(指以上諸國人)識得文字,然后接得(接引入佛境),则佛法不能盖天盖地矣。

2013年4月2日 星期二

宗通教通

佛教中宗即禅宗,以明心见性为宗;

教即教下,如天台,净土等诸宗!

 我们学佛的目标是通宗通教,明性见性!

有关通宗通教有如下说法:

1,通宗不通教,开口被人笑;通教不通宗,长虫钻竹筒; 宗教两俱通,慧日耀天空;宗教两不通,黑漆漆灯笼。

2,通宗不通教,开口便胡道;通教不通宗,如蛇入竹筒; 宗教两俱通,如日处虚空;宗教俱不通,如犬吠茅从。

3,通宗不通教,开口就乱道。通教不通宗,等于一场空。 宗通教亦通,如日处虚空。宗教俱不通,如犬吠茅丛。

4,通宗不通教,开口便乱道;通教不通宗,黑漆皮灯笼。

5.宗教两俱通,如日悬虚空;宗教两不通,铁床并铜柱

 6,通宗不通教,开口胡乱道;通教不通宗,草靶去撞钟。

 7,通宗不通教,开口便乱道;通教不通宗,如鼠钻竹筒。

 8,通宗不通教,开口便乱道。通教不通宗,就如独眼龙。

 9,通宗不通教,开口胡乱道;通教不通宗,两眼黑蒙蒙。 禅宗称已通达宗门旨要为宗通,称能为他人自在说法为说通。 为师者需兼具宗说二通。

‘佛告大慧,一切声闻缘觉菩萨有二种通相,谓宗通及说通。

大慧,宗通者谓缘自得胜进相,远离言说文字妄想。

趣无漏界自觉地自相,远离一切虚妄觉想,降伏一切外道众魔, 缘自觉趣光明晖发,是名宗通相。

 云何说通相,谓说九部种种教法,离异不异有无等相,以巧方便随顺众生,如应说法令得度脱,是名说通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