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此網誌

2022年1月15日 星期六

憨山大師 夢遊集 卷第三十九

憨山大師 夢遊集 卷第三十九
[1]

雜說

滾滾紅塵。漫漫世路。多少英雄。盡被擔誤。賞心樂事。詩酒忘憂。琴書雖雅。猶讓一籌。金谷蘭亭。於今荒矣。縱有虛名。與人俱已。竹下逢僧。目中何有。豈但偷閒。徒為借口。是知出世。最上一著。可惜時人。昧而不覺。五欲場中種種惡緣。如沸湯裂火。能發一念為生死心。如火中生蓮。甚難得也。苟不深生厭懼。求出離道。難免燒煑。

世之聰明之士。生來但知世間功名富貴。妻子愛戀之樂。以為人生在世。止此而已。不知大有過於此者。古之豪傑之士。直出生死者無他。特看破此耳。

佛言。我於然燈佛所。實無授記。若有授記。即為著我。作佛猶恐著我。況生死事業乎。

但願空諸所有。切勿實諸所無。此語不獨為老龐家傳之祕。佛祖皆然。

前聖所知。轉相傳授。妄想無性。若妄有性。則佛祖無出頭處。

剎那剎那。生滅之稱也。悟無生者。方見剎那。此語疑殺天下人。

如幻三摩提。金剛王寶覺。彈指超無學。此法神速若是。仰山夢升兜率天白槌。與文殊貶入鐵圍山公案。是同是別。世尊偏向魔王宮中。說心地法門。可笑別無淨土耶。

一切諸病。從癡愛生。癡愛不生。顛倒想滅。名為涅槃。一切法不生。我說剎那義。當生即有滅。不為愚者說。是可與愚者說耶。

夢幻泡影。露電陽燄。鏡像水月。乾城芭蕉。此十種喻為入道基本。知之者希。

妄想興而涅槃現。煩惱起而佛道成。此法唯五眼圓明。方許知見。

三寸氣消誰是主。百年身後漫虛名。此語。如來二十年破執之談。無以過之。

真歇了禪師臥病詩云。病後始知身是苦。健時多為別人忙。誠哉是言也。


性本非水火。寒熱自然生。此予昔居海上時。病中詩也。今寄居海外。故病忽作。宛若舊態。
蓋病不因地異。情不為境遷。而趣味自別。難以語人。

東坡云。凡有所好。必有所蔽。余讀居儋耳集。覺範後至海外。就舊館訪其遺事。
有老嫗答曰。蘇相公無奈好作詩。何老嫗尚知其好。豈非蔽耶。
東坡初被放。至嶺外。食茘枝美。因云。日啖茘枝三百顆。不妨常作嶺南人。余始誦之。將謂其矯。余居此幾六年矣。每遇時新一度。不覺誦此什伯過。

余平生愛書晉唐諸帖。或雅事之。宋之四家。猶未經思。及被放海外。每想東坡居儋耳時。桄榔葊中風味。不覺書法近之。獻之云。外人那得知此語。殊有味也。書法之妙。實未易言。古來臨書者多。皆非究竟語。獨余有云。如雁度長空。影沈秋水。此若禪家所說。徹底掀翻一句也。學者於此透得。可參書法上乘。

昔人論詩。皆以禪比之。殊不知詩乃真禪也。陶靖節云。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末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此等語句。把作詩看。猶乎蒙童讀上大人。丘乙己也。唐人獨李太白語。自造玄妙。在不知禪而能道耳。若王維多佛語。後人爭誇善禪。要之豈非禪耶。特文字禪耳。非若陶李。造乎文字之外。

余少時。讀陳思王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只作形容洛神語。常私謂驚鴻可睹。遊龍則未知也。昔居海上時。一日侵晨。朝霞在空。日未出紅。萬里無雲。海空一色。忽見太虛片雲乍興。海水倒流上天。如銀河挂九天之狀。大以為奇。頃見一龍。婉蜒雲中。頭角鱗甲。分明如掌中物。自空落海。其婉蜒之態。妙不可言。世間之物。無可喻者。始知古人言非苟發。因回思非特龍也。佛之利生。威儀具足。故稱大人行履。如龍象云。

知止

吾師佛聖人。出家學道。乃止雪山修行。及成正覺。即據菩提場中說法。蓋雪山清涼處也。意其眾生。同處五欲。都為煩惱之火。晝夜燒煑。熾然不息。而吾人獨欲出離。非夫置於盡絕之地。埋此身心。於萬仞冰雪之中。使之徹骨嚴寒。以之凍餓。大死而復蘇者。又何以止烈燄。免銷鑠哉。吾師止此而修行。菩提覺場。且曰。其地金剛所成。乃極堅固處也。其所說法。乃性海法門。
原夫智海無性。迷之而為業為識。故曰藏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悟之而為覺為智。故曰覺海性澄圓。圓澄覺元妙。意顯眾生。同此法性之原。妄有動靜迷悟之別。欲令吾人。即動以觀靜。即迷以照悟。不為魔外之惑所傾。不為境界之風所動。非夫據乎最極堅固之地。又何以摧邪外。建大業哉。故吾師據此而說法。
由是觀之。吾師之所據。欲吾人之共據也。故予有意於那羅延。那羅延。堅固也。處臨大海。儼乎法門。居名海印。炳乎三昧。語曰。於止知其所止。吾人止此。可謂止其所止矣。又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又曰。綿蠻黃鳥。止於丘隅。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吾將三復斯言。


安貧

語曰。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驕則失富。諂則獻貧。是故未若貧而樂也。貧而樂。則無不樂。是以顏子之陋巷。原憲之環堵。子路之縕袍。榮公之帶素。豈無所樂而樂哉。
苟得其樂。則雖天下不易已也。噫。宜乎許由務光。囓缺披衣。而荷決絕之行焉。
孔子亦曰。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學要

嘗言 為學有三要。所謂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莊。不能忘世。不參禪。不能出世。此三者。經世出世之學備矣。缺則一偏。缺二則隘。三者無一。而稱人者。則肖之而已。

雖然不可以不知要。要者。宗也。故曰。言有宗。事有君。言而無宗。則蔓衍無統。事而無君。則支離日紛。學而無要。則渙散寡成。
是故學者。斷不可以不務要矣。
然是三者之要在一心。務心之要在參禪。參禪之要在忘世。忘世之要在適時。適時之要在達變。達變之要在見理。見理之要在定志。定志之要在安分。安分之要在寡慾。寡慾之要在自知。自知之要在重生。重生之要在務內。務內之要在顓(專)一。一得而天下之理得矣。
稱理而涉世。則無不忘也。無不有也。不忘不有。則物無不忘。物無不有。物無不忘。物無不有。則無入而不自得矣。
故曰。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會萬物而為己者。其唯聖人乎。噫。至矣盡矣。妙極於一心。而無遺事矣。是故學者。固不可以不知要。


牧心

安心在乎虛。持心在乎平。用心在乎照。悟心在乎忘。心體本虛。物欲交錯。妄想集積。了無一隙。是以氣蒸體昏。熠熠炎炎。而不安矣。
故曰。物撤疏明。不撤則不虛。不虛則不明。不明則不安。故安心在乎虛。
心本如如。內外平等。其不平者。由乎重輕。是以愚者重其外。智者重其內。聖人重兩忘。
重外者墜。重內者矯。兩忘者平。平則無不中。故持心在乎平。
心體本明。無所不照。由其汩昏。故有所不照。觀夫世人。日益其汩昏。雖用 卒無以自鑒耳。
故用心在乎照。心本不迷。由失照故迷。
迷祛則照泯矣。故悟心在乎忘。

觀心
觀心。第一微妙法門也。
夫心為一身之主。萬行之本。
心不明。欲身正而行端者。鮮矣。
是故世間一切種種苦惱。皆從妄想顛倒所生。若顛倒不生。則生無生矣。
無生則雖生而無生。生而無生。則念亦無念。無念則顛倒何起。有起則非正觀也。正觀則無不正。

讀莊子

真宰本無形。超然塵垢外。忽爾一念迷。闖入者(這)皮袋。如被裹猿猴。左右不自在。
起坐要奉承。飢渴索管待。名利為他忙。田園盡典賣。
更有一種癡。將臉要人愛。脂粉摸(抹)臭皮。恰似精鬼怪。箇箇都為他。惹下來生債。

傷嗟今古人。誰肯自驚駭。惟有漆園生。此味少知解。


圓扇說

予己丑夏日。偶為狂士所黷。寓墨之東郭。有出扇索書者。因信口為說。以記之。

大火橫流。銷金鑠石。瓮牖兩閒者。尟不為其燒煑矣。
嗟乎人者。苟得吾皮骨以自持之。則食息起居。唯命是聽。使清涼之樂。頓生於肘腋。炎蒸之狀。即解於肌膚。蟁蚋之隊。指揮而立退。嘬噆之苦。擘畫而潛消。又何誇生羽翩以御泠風。乘飛雲而遊六合。
悲夫。涼飈一至。委成棄捐。霜露纔興。視為長物。是豈非為而不宰。功成而不居者。夫何以與此哉。


寂寞說

寂寞之為言易。而履之為難。其自得於心。尤難於履行焉。即淴淴世故。無論其低昂。然在古豪傑士。或出或處。行顯而心隱。誠難以概迹見。非夫具超力之眼。而持圓照之鑑者。又何以壯其形容哉。噫。宜乎楚狂行歌於仲尼。許由掉頭於堯舜。雖然。豈二子之是。而三聖之非耶。是各是其是。而以是為得者。原於大道皆影響耳。惡影而和響者。其難語寂寞之旨。向道君子。有寢處焉。

誠心說示曇支

心不誠不明。性不靜不定。精不聚不完。神不凝不逸。志不壹不篤。氣不養不和。忿不懲不平。慾不窒不寡。學不講不博。問不辯不通。節不立不堅。操不持不勁。是故君子之學。在重其人所輕。益其人所損。取其人所棄。得其人所無。故道大德弘。身裕名貴。超然而無對者也。


澤山說

聞之莊生有言曰。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有力者。負之而趨。昧者不覺。蓋言有所藏。則有所負。無藏則無負矣。雖然以無藏為至。愚意有所藏。則較不藏者勝焉。故曰。山懷玉而草木潤。川貯珠而岸不枯。豈非內有所藏。而外有所光者耶。
是故君子貴藏器於身。待時而後用也。且夫山之積也厚。故高而眾美具。澤之積也深。故下而眾德歸。取象君子。又有以焉。


覺夢說

幻人方乘一葉。而泊幻海之[陟*頁]。將與窈淼之眾。居廣漠以休焉。適有浮遊先生者。觸而問曰。嘻。異哉。吾覩子之難窮也。望其形也飄若雲。目其容也凄若氷。叩其中也空空。即之也溫。繹之而淵且深。緘乎若悶。汎乎若乘。擬之而似人非人。何居何事。而至此乎。
幻人無以應。唯唯默默。無知無識。無示無說。與之寢息。坐臥飲食。起居寤寐。無閒者旬日。先生心爍意消。而將與之俱化。
先生且行。有請於幻人曰。予風波之民也。願假舟楫。即浮遊而之彼岸者以憑。師無意乎。曰居。是何說也。子獨不見夢人乎。
方其長夜之寢也。必沈酣顛瞑。精神惛瞀。魂慮變慴。形若尸解。而心若魍魎。居不移席。而百怪生焉。時不加頃。而千載邈焉。至其冥冥漠漠。徬徨四顧。或登無極之顛。或臨不測之淵。毒龍在前。猛兕在後。進之而履危。却之而迫險。入之而無罅。升之而若墜。且將攀枯枝而挹朽藤。加以蜂[蠢-春+萬]()攢眸。蛇蝎繫足。當是時也。窮心困智。出之而無方。脫之而無術。救之而無人。呼之而誰與為親。是何惶惶業業。現諸形色。而發乎呻吟。即有覺者。竟何以寧。惟其猛然叱吒。躍然而起。一覺而大寤之。
回視夢事。若依稀彷彿。然求之而不得。語之而不及也。是必將與覺者。一笑而釋之矣。噫。豈獨夢人哉。世盡然也。先生試將持此自覺。以覺諸夢者。


醫說贈李高士

余被放之八年。癸卯冬。偶自曹溪。隨緣乞食於凌江水西。適有丈人。龐眉皓髯。訪余於旅泊。覩其狀貌偉然。知為隱者也。扣其業。則曰岐黃。余是知為達士也。
或曰。昔人有言。達則為良相。不達則為良醫。余謂不然。蓋達為醫。而不達為相耳。何者。夫相之任。燮陰陽而葆元氣。劑眾物而仁羣生。致人君於泰定。措天下於又安。此其職也。而未必盡。即盡而功未必忘。以其先己後物。因利輸忠。且必外假人主之權。資眾多之手。以濟其事。況兢兢於得失是非榮辱之場。終身卒業。而道未必光。日夜營營。勞神焦思。以至戕生傷性。老死而不悟者眾矣。奚其達。

若夫醫則反是。其職也。以命為任。以仁為心。以義為質。以物為己。以去邪為務。以正氣為理。以經為度。以權為用。故其治也。必致心君於晏然。措四肢於調適。凡遇危履困。運獨斷之智。持特立之操。不惑於眾口。不避其羣邪。多方緩急。進退合宜。以大中為準。以至靜為先。及其奏效也。不計其利。不伐其功。斯豈為而不宰。功而不居者耶。非天下之至達者。又何以與於此。
由是觀之。忘己之功大。忘利之名高。不忘者。顯報而幽罰。兼忘者。先微而後著。足知忘功者。後必大也。
嗟乎人者。苟能操良醫之心以治國。則何國不治。持忘己之心以御物。則何物不容。物容則并包。國治則兼善。此聖人之成功。丈夫之能事也。斯則術異而功一。名異而實同。又何以顯晦計其等差。貴賤擬其神明者哉。

以丈人高其行而神其醫。余因論醫之祕。以贅丈人之行李。冀觀者。不獨知丈人之醫。且因醫以進君子之業。將施之於天下國家。共覩軒黃之化也。丈人。達者也。知丈人之心。則無往而不達矣。


此光樓說

曲阿曰鶴溪。為紫柏大師演化地。居士賀氏。聚族而奉師最謹。有雲峰長者。先於丁亥歲。建樓一區以奉三尊。越丙申。大師過而眉之曰。此光。又二十年。大師入滅。已一紀。老人自嶺外。走雙徑。會大師入塔期。取道溪上。諸長者居士。見老人如見師。悲喜交集。齋款連日。
有長者子懋謙。得承此光。未達本有。作禮乞說。志不忘也。老人欣然謂曰。此大師以斯樓作廣長舌也。且盡十方是常寂光。一切眾生。用此光於六根門頭。照天照地。是故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芥人畜。鱗甲羽毛。無不從此光中顯現。斯則樓即此光。光即此樓。包含萬象。無不融攝。居此樓者。敬事三寶。禮念歸依。磬聲佛號。乃至妻子團圞。食息起居。十二時中。折旋俯仰。戲笑譏呵。一切動容。無非此光之妙用。雖夢想顛倒。猶是此光之所發揮。苟能一念知歸。則此光固是吾家本有。天然自在。不從外得。如是現成。一切受用。豈可自昧。甘為光外之人耶。懋謙日用真見。善能應用。不孤本有。不唯大師法身常住。說無盡法門。盈耳洞心。即可不出塵勞。端居極樂矣。又何於光外別見此樓耶。即老人此說。大似日下挑燈。畫蛇添足耳。士其識之。


無情佛性義說

予養疴匡山。閉關謝緣。空一子扣關而請曰。某甲乞食人間。聞士君子談佛性義。有不信無情說法者。有謂眾生佛性。各各分具。如大海漚。不信圓滿具足者。願請大師為決所疑。

予曰。固哉。此義甚深。難解難入。非夙具上根種子者。未易信也。即其所見。亦佛所說。但非了義之談耳。苟不證信了義大乘。參請明眼知識。未悟唯心之旨者。則鮮有不作如是解也。無情說法。教有明言。華嚴經如來出現品云。辟如諸天。有大法鼓。名為覺悟。若諸天子。行放逸時。於虛空中出聲告言。汝等當知。一切欲樂。皆悉無常。虛妄顛倒。須臾變壞。但誑愚夫。令其戀著。汝莫放逸。若放逸者。墮諸惡趣。後悔無及。諸天聞已。生大憂怖。慚愧改悔。且天鼓音豈有情耶。而能說法覺悟諸天。至若光明雲臺寶網。各出妙音。說偈讚佛。乃至塵說。剎說。此又誰為舌相耶。即光音天人。全無覺觀語言。但以光中出音。各各辦事。且光中之音。豈從口出耶。是皆無情說法之實證也。
又若宗門。香嚴聞擊竹以明心。靈雲覩桃花而悟道。又從何善知識口門而入耶。又云。眾生佛性。各各分具。此亦教中有說。但為三乘劣機。覆相之談。非究竟一乘極則語也。
即如華嚴經云。我今普見於一切身中成等正覺。且毗盧遮那一佛也。一切眾生非一人也。若眾生佛性。各各分具。則一切眾生各成一佛。是則齊成有多佛矣。若止一佛。且是各具。又何言一切眾生。身中成正覺耶。又云奇哉。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然如來德相。法身全體也。眾生具有。豈分具耶。三祖云。圓同太虛。無欠無餘。此言人人與佛同體。非但言佛也。圓覺經云。一切眾生皆證圓覺。非特具也。故阿難云。我與如來。寶覺明心各各圓滿。所謂諸佛法身入我性。我性還共如來合。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一室千燈。光光交映。如此圓滿廣大法門。昔二乘在座。如盲如聾。宜乎曲見。驚怖其言而不信也。
惜乎俗諦。學佛法者。多習口耳知見。未有真參實究工夫。未悟廣大圓明之體。即有所見。但認昭昭靈靈識神影子。把作實事。且又執定血肉之軀。封為我相。其實未開隻眼。故生種種分別。以權說為了義。以己見為究竟耳。今不必論無情說法不說法。佛性各具不各具。豈不聞法界觀頌云。若人欲識真空理。心內真如還徧外。情與無情共一體。處處皆同真法界。但將此偈蘊在胸中。一切日用六根門頭。見色聞聲處。一印印定。久久純熟。自然內外一如。有情無情。打成一片。一旦豁然了悟。是時方知山河大地。共轉根本法輪。鱗甲羽毛。普現色身三昧。心外無法。滿目青山。到此方信趙州有時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古德示眾云。大眾見麼。即今十方諸佛。歷代祖師。一齊向老僧拂子頭放光動地。斯乃稟明於心。不假外也。又何向含元殿裏覓長安耶。空一子聞說。歡喜踊躍。作禮而退。


四願齋說

四願者。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之四者。乃吾佛弟子。修菩薩行者之所發也。然菩薩非別人。乃大心凡夫。於塵勞中。有志上求作佛者。
承教有言。若要上求佛果。必須下化眾生。欲化眾生。必先志斷煩惱。欲斷煩惱。必先廣學法門。故此四事相與而有。眾生乃佛之對也。煩惱者。眾生之本也。法門者。治煩惱之藥也。以眾生無邊者。因煩惱無盡也。以煩惱無盡。故法門亦無量也。難度者願度。難斷者願斷。難學者願學。三者既能。則佛道雖無上。亦可成矣。是所謂四弘誓願。有大心者。方能發此大願。具大願者。方能建大業。立大功。成大名。是皆以大行資願。非虛願耳。是四者。非假外求。乃求諸己而已矣。

何以明之。以吾人自心本來是佛。與眾生原無二體也。因一念有我。我一立。則敵我者皆人。人又一我。眾我聚而眾生成矣。眾生所本。本乎煩惱。煩惱堅執。則我相益固。我相固。則人不亡。我喪則人不立。人不立。則煩惱空。是則我心煩惱若盡。則返觀人我。如空花耳。我若空花。則覓眾生。若邀空花而結空果。彼此求之。了不可得矣。
所謂煩惱盡。而眾生空。斯則不度而自度矣。是相與而無也。然舉世之人。莫不有我。有我者。皆以煩惱。煩惱用事。非真心也。然煩惱者。情也。若斷煩惱。而以煩惱之心斷之。是借賊兵而齎盜糧也。以情入情。如以火投火。名曰益多。求欲斷之。不可得也。故不得不學法門耳。

法門者。乃出情之法。為消煩惱之具。所謂空法也。空法者。佛之心也。所明之事。佛之行也。學佛者。以吾人之心。體佛之心。以日用之事。効佛之行。是以自心之佛心。學自心之佛行。斷自心之煩惱。度自心之眾生。則如湯消冰。不勞餘力矣。是則四願固難。若返求之。吾心中無不具足。自不假於外也。
若知不假於外。則吾人現前此身。是有我也。近而一家之兄弟妻奴。遠而天下國家生民物類。皆眾生也。返求自心現前日用。若以煩惱之心而為之。然於自身六鑿相攘。況家齊而國治天下平乎。苟即此一念現前。以空法而用事。則念念煩惱轉為智光。照了眾生。同歸自性。則與佛同體。此則煩惱空而眾生盡。眾生盡而佛道成。民胞物與。浩然大均。又豈願為徒設哉。

由是觀之。出世之法。在即世而成。吾人自今已往。凡所作為。無論致君澤民。未嘗一事一行。不出四弘誓願。無非成佛之行。豈特為操虛尚事。耳目寄與而已哉。
某以此見志。其有得於此乎。

感應說

佛說一切世間善惡因果報應。如影隨形。毫不可爽。而世人不信者。謂為虛談。孔聖安命之說。世有信者。每每推算。但求福利勝事則喜。而惡聞其災患。此惑之甚也。殊不知死生晝夜。三世輪迴。如昨日今朝之事耳。請以近事喻之。譬夫請客。凡設席之物。無論精麤豐儉。色色預備現成。則臨時陳列。一一具足。若少有欠闕。必不全美。此一定之事也。人生一世。正報身命延促。依報家產資財。功名貧富貴賤。秋毫皆是前生修定。今生所受用者。不從外來。盡是自作自受耳。故曰。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未來果。今生作者是。世人自恃智能才技。可以致功名富貴。殊不知功名富貴。非才智可致。以吾前世修定。今世偶因才智會合而然。故得之而喜者。惑也。又吾固有之富貴功名。而為人之所破壞者。則疾怨其人。深恨其事。殊不知我之福量所包者止此。其破壞者。皆非我分之所宜有。亦或少欠彼人而失之。以為憂者則反怨天尤人。以致結冤而不解者。過也。

是知孔聖之安命。即吾佛之因果。若知安命。則貧富得失。一切委之前定。皆我自造。則窮達壽夭。皆吾命之固然。若明信因果。則今生受用一切。皆我前世修成。原非他人之可與。亦非智力之可能。即有才智而致之者。亦是我分之固有也。如此。又何計較得失。而勞苦心慮。妄積恩怨於其間哉。

若明智之士。的信因果報應。不必計其前之得失。但稱今生現前所有。以種未來之福田。如世之農者。擇良田而深耕易耨播種及時。則秋成所穫。一以什伯計。此又明白皎然者。但在所種之田。有肥瘠之不同耳。佛說供養佛法僧三寶為勝田。孝事父母為敬田。濟貧拔苦為心田。吾願世之智士。不必計已往之得失。但種未來之福田。苟能省無益過度之費。節身口侈靡之財。種之於三田之中。不惟增長未來福德莊嚴。則將現世。亦身安心樂。為第一福人也。若能種福於三田。再能留心於佛法。以念佛而消妄想。以慈悲而轉貪瞋。以軟和而化強暴。以謙光而折我慢。如此則是大心菩薩之行也。

居士果能信此。當稱最勝勇猛丈夫。

(註:什伯-數量詞。意指超過十倍、佰倍



張孝子甘露說

余嘗讀方外志。謂混沌初分。而人始生。體有光明。蜚行自在。吸風飲露。不產五穀。泉涌露降。凝結如脂。名曰地肥。味若醍醐。人食之甘。嗜而無厭。其體漸重。不能自舉。故地肥薄而五穀生。五穀生而地肥絕矣。人始穀食而情竇鑿。欲火生。故醇氣澆而露不甘。泉不醴。俟聖帝明王出。天德合而醇氣守者。故甘露降。醴泉涌。時則為禎為祥。為靈為瑞。感於人而應於天。
是觀之。今之瑞。古之常也。堯舜之世數致焉。三代無紀。春秋不載。至西漢武帝降。始以為年。嗣是代有之。我明洪武八年。 聖祖詣齋宮。祀上帝。甘露降於圜丘之松杪。凝枝垂懸。其狀如珠。其甘若飴。乃敕羣臣採而啖之。為詩歌制論以紀之 世廟亦然。是知甘露之瑞。皆見於王者之德。而未聞降於野。

今龍山張子鳴球。以篤孝。感甘露降庭槐。香美異常。經旬不散。其故何哉。嘗試論之。孝者。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孝德至而中和之氣育。中和育而醇氣守。醇氣守而天德合。天德合而禎祥應。故甘露降。醴泉涌也。
夫孝一也。自天子以至庶人。本無二致。第心圓而氣足者。應之速。久近亦然。余故謂張子之孝。自有所不知。故禎祥應之如此久。而說之者。猶有所未至也。嗟乎。人心之溺也久矣。然靡不有此形。有此形。靡不有此性。性既盡而孝德全。而禎祥應。而人有若張子者。一孝興於家。百孝興於鄉。千萬億兆興於國。以及於天下。則人不減聖。事不減古。而天下國家可登於太上。混茫均享華胥之樂。吾將必謂露皆甘。泉皆醴而飲啖隨宜。不俟謳歌鼓腹。又何以瑞應為哉。


不遷字說

門人梁四相。稽首作禮。乞表其字。余字之曰不遷。意取肇公論旨也。余少讀肇論。至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麗天而不周。茫然莫知所指。萬曆甲戌行脚至河中。與道友妙峰結冬於山陰道院。因校刻此論。恍然有所悟入。及揭簾。覩風吹樹葉。飄颺滿空。乃自證之曰。肇公真不吾欺也。
每以舉似於人。咸曰。遷中有不遷者。余笑曰。若然則為理不遷。非肇公所謂物不遷也。然既曰。即物不遷。豈捨物以求理。釋動以求靜哉。

梁生諱四相。然萬物靡不為此四相所遷。而不遷之物。非常情所可測識。獨肇公洞見肺肝。今梁生歸心法門。其有志於此乎。苟得不遷之妙。則日用現前。種種動靜閒忙。逆順苦樂。得失勞逸。利衰毀譽。以至富貴貧賤。大而禍患死生。則了不見有纖毫去來相也。即釋迦之分身。觀音之隨應。普賢之萬行莊嚴。乃至世出世法。一口吸盡。又奚止於現宰官身而說法者乎。

由是觀之。堯舜以之垂拱。伊呂以之救民。顏子以之簞瓢。孔子所以無入而不自得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嗟乎。夫子此語。真長夜夢中木鐸也。肇公引而伸之。老人以此字梁生。能無負此語。可稱聖門的骨子。況法門乎。

黃用中字說

黃生元衡。余字之曰用中。因為之說。夫中非有體。安可用耶。以衡視之。其中自見。然衡為天下平。萬物之準也。人之所必信。可不言而喻。惜乎。人知衡之可信。而不知其用中在是。猶凡人知食之可飽。而不知可飽者味耳。以味精而食麤也。故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不知味則不知精。不知中則不善用。能用其中。始稱大用。黃生志之。


歐嘉可字說

歐生興際。遠來謁余。少年勤苦。余見而嘉其志。因字之曰嘉可。
凡曰可者。訓為僅可。僅則有所未盡。非也。夫人之欲於心者。可則嗜之。不可則厭之。且心之嗜慾。不盡不止。亦有欲盡而不止者。豈曰僅哉。是古今之人。雖在可中。而不知其可也。
獨禪門向上一路。以心印心。謂之印可。在聖人則曰無可不可。然無不可者。則無有不可者矣。故舉世之人與物。世與時。時與命。皆有確然不易之可。苟知其不易之道。則窮達一際。險夷一致。出處一時。如斯則無不可者矣。人能洞見此可。則無往而非所遇也。
歐生知此之際。名為實際。實際豈小可哉。


士修字說

鄭生尚志問字於予。予字之曰士修。
蓋志於道。非修不足以盡道。然道在吾人。本來具足。無欠無餘。良由物欲葑蔽。而失其固有。以致六鑿相攘。六官失職。此愚不肖者所不及。即有志者。又或賢者行之過。智者知之過。聖人所以折衷之。抑其太過。引其不及。歸於大中至正之體。以完其本有。不失其天真。故謂之修耳。非舍此之外別有修也。故曰。修道之謂教。

是知聖人教人。非有益於人也。但就其所賦而裁成之。因其所志而引發之。以至於日用見聞知覺之間。起居食息之內。無非本明獨露之地。苦於夙習而障之。故即其所明以通其蔽。如目為色蔽。即色以通之。耳為聲蔽。即聲以通之。舌為味蔽。即味以通之。鼻為香蔽。即香以通之。身為觸蔽。即觸以通之。意以知蔽。即知以通之。洗其夙習。而發其本明。譬如磨鏡。垢淨明現。然鏡明本具。非因磨洗而增益之也。
以其所習者道。故用志以啟之。苟無專一不拔之志。必為習染所奪。而日流於顛瞑。邈然而不知返。不足以為人矣。又足以稱士哉。故予曰。士貴乎志。志貴乎修也。
為士修說。


徐子厚字說

徐生天載作禮請字。余字之曰子厚。因為之說曰。天乃吾性之本然者。而言載者。義取性能載物也。傳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蓋中乃性之體。和乃性之德也。吾人能致盡其性。則體周而德廣。則能位天地。育萬物。此特性分之固然。第止性雖本具。苟非所養。則不能極廣大以盡精微。故余取其厚者。意欲深其所養。以重其厚。方能持載而不遺。故曰。風之積也不厚。則負大翼也無力。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然吾人本具性德。雖天然廣大。自非積養深厚。則負大任也無力。是故古之豪傑之士。賦特達之才者。靡不刻苦勵志。以淬其利器。以待天下國家之大用。以建千載不朽之大業。所以光照百世。澤流無窮。所謂源遠而流長。厚之至也。以其性為天地萬物之本。故能盡其性。則可與天地參。方盡丈夫之能事。能事畢。則可名為人。否則與物同腐朽。又何以稱丈夫哉。是以聖人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去華取實。厚之道也。
故余字之曰。子厚。子其勉之。

容我字說

天地至大。萬物無所不容。而且曰容我。豈我獨不能見容哉。雖然必有說矣。昔人有云。誰云天地寬。出門惟有礙。是亦有不能見容者。非天地不能容我。由我不能容於天地耳。是以聖人并包萬物而不為己有。不為己有是無我。無我則無物。無物則無物與敵。無物與敵。則物我忘。物我忘。則物皆我。物皆我。則我混於萬物矣。以其混同。故能容我。此聖人之能事也。唯忘機者似之。故以此字李丈人。

謝汝忠字說

章貢孺子。名曰上嘉。請余為字。字之曰汝忠。謂移孝於忠。固上之所嘉者也。以孺子得丙而生。丙火象君德也。陽明而剛正。外剛而中柔。德之實也。故曰柔嘉。謂陽剛而陰柔。君剛而臣柔。此上下之正。天地之和也。以大來而小往。陽求陰。陰入陽。故在卦為離為火。在人為心為目。心精而溢於目。目視而主於心。內外一也。故君之求臣。如心之於目。臣之事君。若目之於心。是則內外一而用不異。德合而功成。故可嘉也。否則殆已。所謂耳視而目聽。則天君失守。五官失職。求其嘉也。詎不難乎哉。是知人臣之事君。若目之聽命於心者。忠之至也。故予因其嘉而益嘉之。以忠固可嘉也。予觀孺子神邁而骨駿。氣和而心泰。大人之質也。語曰。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也。其實則預秉大人之象。業已見乎儀容體貌之間。即仲尼之為兒戲。陳俎豆。設禮容。豈非天有所授。而人有以成之耶。先生以是月。送孺子進小學。即詺此名。予字之曰以忠。先生欲予書此。藏之珍襲。將為孺子之左券云。

覺之字說

方遺民氏。從父宦遊衡。禮予問出世法。因請法名。詺之曰福心。
以心為福田之本。眾善之所歸。如膏壤而生百穀也。復請字。字之曰覺之。以佛者覺也。古德云。即心即佛。以此心本來是佛。因迷之而為眾生。是迷覺之變也。
吾人日用現前一念。覺則一念佛。念念常覺。則為常住佛。不覺則永墮迷途。失其故有。如人有目而居暗室。一無所見。所謂顛瞑而不自覺者也。以心是福田。以覺為種子。日用不覺。如有田不耕。安可以望有秋乎。吾故曰覺之。覺之者。種福之本也。方子能覺。則不辜本有。乃福之大者也。

讀達師洞聞字說

洞聞之語。則遵文殊擇圓通。以觀音耳根為勝。又以普賢心聞洞十方為準則。一以耳圓。一以心洞也。若在老憨分上。看他虛空與眉毛廝結。比比說法。萬象皆聞。則三大士一場懡㦬。而紫柏此語。亦無地可寄矣。此處透得。方稱洞聞。


與堂主天香更字無隱說

堂主明桂。舊字天香。請海印老人易之。以其近於俗也。老人笑而應曰。名是假名。況真非可名。凡可名者皆俗耳。因而罷去。
一日偶詣丈室白曰。弟子夜來夢師為更其字。及問字。何乃忘之矣。老人復大笑曰。生死涅槃皆如昨夢。然所可名字者。皆夢語也。善知諸法如夢。則一切名字語言。無非夢事。苟觀法如夢。則佛法常現前。因詺之曰無隱。意取分明目前。

六根相對。無非佛事。且如靈雲見桃花而悟道。香嚴聞擊竹以明心。此皆即聲色門頭而實證者。山谷道人。依晦堂和尚。乞指捷徑處。堂曰。祇如仲尼道。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太史居常如何理論。公擬對。堂曰不是不是。一日。侍堂山行次。時巖桂盛放。堂問曰。聞木樨華香麼。公曰聞。堂曰。吾無隱乎爾。公釋然即拜曰。和尚恁麼老婆心切。此乃者俗漢從香塵而得悟入者。堂主莫道從香塵而入者。可字無隱。其他又有隱耶。
仲尼又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參。

虛懷字說

五臺竹林大師。入滅之明年戊午。門人大謙遠來匡山。求予為塔銘。公受業京都。西山碧雲寺。碧雲為王城勝剎。四事之豐。第一享僧中最勝欲樂者。公能捨此。而之寒巖冰雪中。親近知識。潛心佛法。竹林門人以千百計。獨公以末後光明不朽為念。其存心重本可知已。及予與坐談。扣其所蘊。專注理觀。謹於律行。則其所趨。又非世諦碌碌者比。予甚嘉之。先字愈光。予嫌其衒也。乃為更之曰虛懷。蓋取其虛心而能受益也。良以眾生長寢生死而不寤者。直以沈瞑五欲積習濃厚。煩滿胸襟。故凡所舉措。皆為業資。以其執而不化其所有。則積垢益深。垢益深而業益重。積迷不已。而苦道愈長。終無返省。何光之有。究其所以。其心不虛之過也。
聖人虛己以遊世者。以能捨其所執耳。所執既捨則心自空。心空則境自寂。心空境寂。則物我兼忘。我忘則無能執之心。物忘則絕所執之境。斯則心境求之了不可得。虛之至也。其懷若此。則超然獨立而與道同遊。又何一物之可拘。纖塵之為累乎。然以無有入無有。妙行冥符。橫身為物。所謂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此至人涉世之能事。又豈止勞謙而已哉。蓋光而不耀者也。

聶應如字說

聶生遊於達觀禪師之門。師字曰應如。予觀其字。因知師所以授生者。最上法門也。乃為之說。

夫如非相似之說。蓋直指吾人本體而言。所謂真如者。乃一心之異稱也。然真則不妄。如則不變。故名真如。以其心光明廣大。湛若虛空。其體寂然。乃至日往月來。昏明相代。雲行鳥飛。風動塵起。四時循環。日夜無隙。種種變幻。起滅不停。而空體凝然寂然不動。吾人稟此真如之性。賴以成形。而為妄想遷流。榮辱憂喜好惡喜怒疾病禍患。乃至死生代謝。種種變幻而為遮障。是則自體本如。而今不如矣。故禪師因其固有而導之曰。子應當如。故曰應如。謂本來自如。而今不如。欲復本有。不必外求。但當如耳。苟如其本如。更何如哉。是知吾人聖凡不隔。端在迷悟如與不如之間。不如則凡。如則聖矣。般若云。所言如來者。即諸法如義。由是觀之。不獨心體本如。而一切諸法。近取諸身。則四大六根。細而披剝。則三十六物。內外皆如。遠取諸物。則山河大地。鱗介羽毛。草木微塵。極盡世閒一切相狀。靡不皆如。故曰。青青翠竹。總是真如。鬱鬱黃花。無非般若。以此而觀。則諸法本自如如。諸法既如。又何好惡當情取捨。而為生死之業所留礙哉。所謂萬境本閒。而人自鬧。若人轉物即同如來。物轉則心境皆如。物我兼忘。聖凡平等。生死去來。如夢如幻。與吾靈覺之體。有何交涉。是故吾人有志出生死者。應當如也。故曰應如。子其識之。


何希有字說

何生字希有。篤志向道。人能向道。誠希有也。若真能見道。則更為希有。余嘗讀金剛經。至空生歎世尊曰。希有。余甚疑之。及尋其未歎以前。並無甚奇特。亦無玄妙語。惟言世尊著衣持鉢。飯食經行。洗足敷座而已。更無別奇特也。空生何所見而驚歎若是。此語千載上下佛祖註解不破。忽被空生看破世尊行履處。不覺失聲乃爾。何生希有。果何所見而希有耶。苟如空生看破世尊處。看破自家屋裏。此蓋家常日用過活事耳。更指何法為希有法。何事為希有事耶。儻未著眼。但以文字相而爭誇讚歎之。恐他日回頭一覰。則見又不希有矣。
何生乞法語。以老人無法可說。故因其說。而說之以此。

香林字說

大都慈善長老。名真孝。達師字之曰。香林。請余為說。
余居五羊時。見西洋番舶載旃檀至。詢其所產。則曰產香之國。最毒熱而多巨蛇。其蛇自毒。熱莫可解。獨賴此香以解之。故盤附其上。以得清涼。香因蛇毒而亦盛。且其樹孤生。生處不生眾草。獨香成林。故古德云。旃檀內絕凡材。今達師以香林美孝。字豈無謂哉。
惟我釋迦本師出世。說戒定慧三學。獨專於戒。戒品甚多。獨尊梵網大戒。此戒乃是教菩薩法。非金剛心不能持之。伏覩經開戒品。以孝為本。故經云。孝名為戒。謂孝順父母。孝順師僧三寶。孝順至道之法。孝順一切眾生。且律載戒品。麤列五百。細則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佛獨指孝字為本。意謂佛子能盡此孝。則一切戒品。一心具足。
此豈非若旃檀孤生。三毒熱惱燒炙身心。無可解救。至依於戒。乃得清涼。豈非若旃檀能消蛇之大毒耶。孝生於眾生熱惱心地。自體清淨以消煩惱。煩惱逼而戒光圓。豈非若旃檀生於毒熱之地。自體清涼。而因熱毒以成其香耶。一孝全而眾戒滿。戒滿而孝愈真。如栴檀林。故曰香林。以之為名。不亦宜乎。
此乃達大師不說而說也。余說為贅。


堅白字說

壽公為京都住持。雅志向上。喜近知識。雖未游歷百城。而諸方名行尊宿至者。無不隨喜。可稱坐參。往親吾法兄古梅法師。師深器重。嘗以堅白字之。予因為之說曰。佛性之在纏。如摩尼之墮溷。蓮花之處泥。不為煩惱穢濁所昏。不為五欲淤泥所污。蓋其自性天然。本然清淨光明皎潔若此也。而人者。見穢濁而不知摩尼之光明。見淤泥而不知蓮花之香潔。是以汩汩塵勞。而不知自性之圓明也。公生長塵中。矯矯有出塵志。心期極樂。厭離生死。是果一念孤明。應緣常照。方且即塵勞作佛事。轉穢邦成淨土。又豈直以堅白同異目之哉。
雖然志不磨不堅。心不洗不白。吾人志不堅磨以忍。心不白洗以戒。若忍至無生。戒歸自性。自性清淨。即所謂磨之不磷者是也。若磨之不磷。則涅亦不緇矣。
堅則不壞。白則不渝。不壞不渝。實相常住。淨土無量壽。義在是乎。公果以吾言觀自心。則懷中之物。當自現前。是不負其親友也。不然則不獨負他人。抑且自負。公其勉旃。是為說。

自性說

嘗謂人生而主之者性。性一而品不一。至有聖賢之分者。以有生知學知困知之不同。由夫習之厚薄。故成有難易。生知之聖。故不世見。學困之知。正在習之厚薄耳。故曰。性近習遠。其是之謂乎。
吾人多在學地。其用力之功。不必向外馳求。當知自性為主。於此著力。不能頓見自性。當驗習氣厚薄。切磋琢磨。於根本處著力。譬如磨鏡。塵垢若除。光明自現。吾人日用工夫。最簡最切。無過於此。故曰。學道之要但治習。習盡而性自盡耳。以其自性本明。更無增益。唯在人欲障蔽。貪瞋癡愛而為種子。沈湎其中。故為所困。
是知困非窮困之困。蓋為惡習所困耳。孔子曰。不為酒困。此特被困之一端。凡厥有生。所困非一。不為諸障困。便稱大力量人。故學道人。第一先具勇猛根骨。如一人與萬人敵。大似李廣單騎。出入虜庭。吾人果於聲色貨利物欲場中。單刀出入。足稱雄猛丈夫。以此言學。但於不困處便見自性。非是離困之外。別求學知之功也。所以禪家言立地成佛者。乃頓見自性而已。非是別有一佛可成。佛者覺也。即自己本有光明覺性。能見此性。立地便是聖人。到此則不見有生學困知之異。始是盡性工夫。此性一盡。則以之事君為真忠。以之事親為真孝。以之交友為真信。以之於夫婦為真和。施之於天下國家。凡有所作。一事一法。皆為不朽之功業。所謂功大名顯者無他術。由夫真耳。
己酉冬暮。予舟次芙蓉江上。章含黎子見訪。覩其光儀瑩然冰玉。溫厚和雅。是其多生遊心性地。習氣消磨。故發現於形儀之表者如此。即從此增進用力不已。直至私欲淨盡之地。聖賢不期至而自至耳。
若夫功名事業。如響應聲。似影隨形。猶欬唾之餘耳。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天下國家。是皆自性之真光。非分外事也。
君其志之。

憨山大師 夢遊集 卷第三十九